心頭的驚怒，慢慢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沁涼陰寒。

    他冷冷地說道：“很好，人救不了，連讓人醒來都做不到，太醫(yī)院養(yǎng)你們這些廢物干什么？”

    卻就在這時候，“母妃呢，我要見母妃，讓開！”外間是泰兒的吵嚷聲。

    趙宗冕皺眉。

    緊接著，那小小地人影便跑了進來，果然是泰兒，小家伙一眼就看見了床邊的西閑。

    當(dāng)看見西閑半邊臉上有血漬，身上亦狼藉淋漓，泰兒不知怎么樣，嚇得大叫起來：“母妃！”

    趙宗冕喝道：“把太子帶走。”

    西閑也想走到泰兒身邊安撫他，但鼻端那血腥氣如此的濃烈，叫她胸悶頭暈，只走了一步就覺著天暈地旋。

    幸而阿照從旁扶著她，西閑忙吩咐道：“別叫太子進來，先帶他回甘露宮。”

    誰知泰兒雖小，卻十分執(zhí)拗，且又機靈，見小江子要來攔著自己，他索性用力一推，拔腿往這邊跑了過來。

    西閑本不想讓他在此刻靠近……畢竟吳皇后性命垂危之中，何必讓小孩子目睹如此慘狀。

    但是泰兒仍是不管不顧沖到了跟前兒，他一把抱住西閑的腿：“母妃，你怎么了！”到底是母子連心，仰頭看向西閑的時候，眼中已經(jīng)含淚。

    西閑正要簡單地安撫他兩句，叫他先跟著小江子離開，誰知就在這時候——“是誰……”微弱的聲音，竟是從床上吳皇后口中發(fā)出。

    趙宗冕猛地回頭，卻見皇后眼睫動了動，竟慢慢睜開了雙眼。

    趙宗冕忙上前將吳皇后扶起來，皇后卻并不看他，眼睛亂晃像是在找什么：“我、我好像聽見了……”

    這會兒泰兒抱著西閑，突然見皇后起身，又看她臉色很不好，不由怯生生問道：“母妃，母后怎么了？”

    與此同時，吳皇后的目光便也隨著看向泰兒。

    皇后的眼神，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她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泰兒，輕聲叫道：“如靜！真的是你！”

    聲音雖然微弱，卻極為清晰。

    就像是在無盡的黑暗中，出現(xiàn)了一點微弱的星光，叫人如此心懷希冀乃至歡天喜地。

    泰兒不知何故：“母后，你、你叫泰兒什么？”

    “如靜，”吳皇后的眼中爍爍有光，竟全是驚喜交織的光芒，她滿懷渴盼地望著泰兒，溫聲喚道：“如靜，到j(luò)iejie這里來！jiejie好想你！”

    不知為何，聽了這一聲，西閑眼中的淚刷地流了下來。

    她正要勸泰兒上前，趙宗冕走過來，把泰兒抱到床邊上。

    這會兒吳皇后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掙扎起來，她盯著泰兒，眼睛中的喜悅又慢慢地化成了無盡柔軟的溫柔。

    最后皇后張開雙臂，把泰兒抱入懷中：“如靜，jiejie好想你！”口吻竟是無比的滿足。

    泰兒被她抱得緊緊地，很不舒服，又聽她仿佛認錯了人，本能地想掙扎，卻見西閑向著自己搖頭。

    泰兒見狀，便不動了。他眨了眨眼，卻又格外懂事地說道：“如靜……如靜也很想念jiejie。”

    吳皇后渾身一震，大顆的淚自眼眶中滾落：“如靜沒事，你果然沒事，太好了！”

    方才太醫(yī)用針，都不能讓她醒來，只是聽見那孩子稚嫩的聲音，才突然觸動心中最牽念的。

    可是經(jīng)過方才這一番，分明已經(jīng)是回光返照，皇后渾身無力，只是下意識地拼命把泰兒抱的更緊了些，仿佛怕一松手就會立刻失去。

    泰兒雖然覺著不舒服，卻還是乖巧地伸出手，在吳皇后的背上輕輕地拍了拍。

    皇后顯然是察覺了，淚從眼中無聲地滑落，皇后張口，嘴角又有一縷血痕出現(xiàn)，這次卻已經(jīng)是黑色的血跡了。

    皇后用含糊不清的聲音，笑著說道：“太好了，如靜！jiejie終于、終于放心了……”

    她的聲音顫抖著，一寸一寸地微弱了下去，就像是她整個人，也一寸寸地倒了下去，直到悄然無聲，靜默死寂。

    但就算如此，她的臉上，卻仍帶著欣慰的笑容。

    趙宗冕從旁探臂，將吳皇后擁住。

    西閑則接住了泰兒，但是皇后抱的這樣緊，趙宗冕不得不紅著雙眼，用了三分力道將她的手臂慢慢地挪開。

    等文安王聽說消息匆匆進宮的時候，耳邊聽到云板的聲音，連著扣了四下。

    文安王驀地止步，他仰頭看著頭頂?shù)奶炜眨坪跸霃纳厦嬲业叫┦裁础亩絼诘卣f服自己剛才是聽錯了。

    吳皇后的突然暴斃而亡，引發(fā)了不可估量的軒然大/波。

    尤其是事發(fā)的經(jīng)過，是朝中貴女們親眼目睹的。

    趙宗冕命顧恒連同內(nèi)務(wù)司徹查，問及當(dāng)日的情形，卻都說，皇后是在喝了那杯茶之后突然毒發(fā)。

    最要命的是，那茶原本是貴妃的，只是貴妃嫌燙，皇后才用她那杯換了過去。

    對此，不管是宮內(nèi)還是朝野臣民，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猜測。

    第一，有人要毒害林貴妃娘娘，所以才欲在茶中下毒害她，誰知給吳皇后誤打誤撞喝了……算是皇后替了貴妃而死。

    第二，則有點聳人聽聞了，竟是說……這毒是林貴妃自己所下，她故意嫌茶熱，明明知道皇后寬仁大度，一定會體恤她把茶換過去，乃是密謀毒害皇后的詭計。

    何況先前有御史彈劾林妃以及林家，早有猜測說是皇后指使人所做的，后林御史被削去官職林家跟著倒霉，所以貴妃一定會恨皇后入骨，而且貴妃又向來甚得盛寵，只怕也有恃寵而驕不把所有人放在眼中之意，綜上所述，貴妃很有可能用出當(dāng)眾毒殺皇后的招數(shù)。

    趙宗冕嚴禁宮內(nèi)眾人私下議論此事，連著打死了數(shù)名宮婢后，才總算剎住了眾人之口。

    直到事情出現(xiàn)了令人驚愕的轉(zhuǎn)折。

    這日，甘露宮里有一人突然主動招認，承認毒是她所下。

    第134章 0801一更

    甘露宮出首的這位，并非別人, 赫然正是太子殿下的奶娘孫氏。

    這一下, 不僅是整個宮內(nèi)為之震驚, 連西閑都無法置信。

    原先在事發(fā)后，所有在場之人，包括數(shù)家貴女都給看管起來，內(nèi)務(wù)司一一問話。

    而太醫(yī)也的確從皇后的杯子里查出了鴆毒。

    鳳安宮上下一應(yīng)伺候者, 也都逃不脫嚴密的審訊，負責(zé)茶點的執(zhí)事女官跟她手下的人也給關(guān)押，因為問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一度用了大刑。

    按照執(zhí)事女官的說法，那日林貴妃是最后到了的, 在她之前, 皇后，李夫人，柳夫人三位的茶點都已經(jīng)備妥, 都是她親自監(jiān)督之下由宮女們經(jīng)手，且也并沒有什么不妥。

    也正是因為皇后等眾人的茶早呈上了，所以才比林貴妃的茶水要溫冷很多。

    在林貴妃到后, 女官也是親看著眾人行事，從備茶, 燒水, 呈壺, 端茶等, 算來有機會碰到毒物下手的，統(tǒng)共涉及十一名宮女跟太監(jiān)。

    但就算動了大刑，這些人卻都沒有肯招供的，只是拼命求饒。

    內(nèi)侍太監(jiān)放了狠話：“如今是娘娘出了事，自然是你們之中有人黑心毒手，若是痛痛快快招認，牽連還能少些，若是一個也不肯招認，想要夾雜其中蒙混過關(guān)的話，卻是白日做夢，一個個都要死！”

    又道：“你們都打起精神仔細想想，身邊到底是誰有可疑的行徑，一絲一毫也不能放過！”

    宮人們都十分恐懼，猜疑之下，竟互相推咬起來，雖然有些捕風(fēng)捉影，但到底比毫無線索要好的多。

    那邊正緊鑼密鼓的審訊，這邊甘露宮里，孫奶娘便出首，承認了是她下毒。

    西閑在聽說消息的時候，孫奶娘早給帶到了內(nèi)務(wù)司。

    在內(nèi)務(wù)司大堂，內(nèi)侍堂官跟顧恒分別列坐，就問她是否真實，又為何投毒。

    “毒的確是奴婢所下的，”孫奶娘跪在地上，道：“原因是我記恨貴妃娘娘。”

    顧恒一言不發(fā)，內(nèi)侍堂官看他一眼，又問緣故。

    孫奶娘道：“我?guī)е樱瑥膩硇⌒闹斏鞑桓业÷幸惶煲驗樘涌诳饰覜]有及時給他水喝，就給貴妃娘娘斥責(zé)了一頓，還說要趕我出宮，于是我、我害怕給趕出宮去，畢竟我也舍不得太子殿下，因此……就、就起了殺心，心想如果除掉了貴妃娘娘，自然、就能長長久久守著太子了。”

    兩名堂官聞聽，這奴婢雖然狗膽包天大逆不道，但……確有道理。

    顧恒道：“貴妃呵斥你的時候，可有人看見？”

    孫奶娘一愣，旋即道：“并、并沒有別人在場，所以沒有人看見。”

    顧恒便不言語了。

    內(nèi)侍堂官道：“你繼續(xù)說下去。”

    孫奶娘道：“我、我因為存了這個念頭，就隨時想找機會報復(fù)貴妃，只是如果發(fā)生在甘露宮的話，害怕自己也逃不過追查。所以我買通了鳳安宮的宮女齊兒，想在鳳安宮動手……沒想到那天的茶卻給皇后娘娘喝了。”

    內(nèi)侍堂官側(cè)身，跟顧恒小聲說道：“這奴婢說的很像那么回事……且如今我們審了幾個可疑之人，這宮女齊兒的確就是其中一個。如果這內(nèi)侍這樣，這案子只怕也可以告破了。”

    顧恒依舊不動聲色，望著孫奶娘問道：“那你所用的毒呢？從何而來？”

    孫奶娘遲疑了一下，回答道：“那……藥不是我準備的，是齊兒幫我準備的。”

    正在盤審的時候，外頭道：“貴妃娘娘到。”

    顧恒忙站起身，同兩名內(nèi)侍堂官行禮迎接貴妃。

    西閑入內(nèi)，卻見孫奶娘跪在地上，雖知道她來了，卻并不敢抬頭。

    顧恒上前一步，道：“娘娘，這里正審案，娘娘有什么事，還是稍后再來。”

    顧恒如此提醒乃是好意，畢竟瓜田李下，正是該避嫌的時候。

    那么多雙眼睛跟心思，以及準備好的想潑的臟水還數(shù)不過來，如今審訊的時候西閑來，難免有人會以為貴妃跟底下之人“串供”。

    西閑道：“顧統(tǒng)領(lǐng)，我只是有兩句話要問孫奶娘。不用避著人，都可以記錄在薄。”

    顧恒回頭看那兩名堂官。

    兩名內(nèi)侍忙道：“娘娘請自便。”同時暗示筆錄，讓照實記錄下來。

    西閑點點頭，緩步走前，望著孫奶娘問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孫奶娘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是、是奴婢對娘娘懷恨在心，所以才想報復(fù)。”

    西閑垂眸看著她，平靜地問道：“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是想問你，為什么要去承認，你自己明明沒做過的事。”

    奶娘渾身一震。

    西閑緩聲道：“你若是個睚眥必報，心懷不軌的人，當(dāng)初就不會讓你當(dāng)太子的奶娘，太子從襁褓中的嬰孩長成現(xiàn)在，你的為人如何，我最清楚。——或者你覺著我是這樣的愚蠢無知，連一個人的品性好壞都分不清嗎？”

    “娘娘……”孫奶娘匍匐在地上，渾身發(fā)抖，淚一顆顆打在堅硬的青磚地面。

    “太子那樣信賴你，先前因找不到你，還屢屢追問你去了哪里……你叫我如何回答他？”

    西閑眼眶微紅，停了停，才又說道：“我絕不信你是會下毒害人的。也絕不信這法子是你想出來的，到底是誰指使你如此說？”

    孫奶娘忍不住嗚咽出聲，幾乎嚎啕大哭，過了一會兒，才哭著說道：“是我狼心狗肺，對不起貴妃娘娘，也對不住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