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趙宗冕端著茶杯,回頭看桌上還有粥飯:“還沒吃么?快來,別涼了。” 兩人在桌邊坐了,西閑因他在身旁,總覺著不自在,本沒什么胃口,可為了腹中孩兒,少不得慢慢地吃了半碗。 趙宗冕捧著茶,時不時喝一口,又多嘴饒舌地說:“你這個吃法不成,吃的少,身子虛,孩子不好養(yǎng),我在山里練兵的時候看那些有身孕的農(nóng)婦,還背筐下地呢,一個個膀大腰圓甚是健壯,餓的時候捧著菜餅,一次就能吃兩三個,那樣生下來的娃,不幾天就能滿地跑了。” 鎮(zhèn)北王只管信口胡說,西閑聽了這幾句,越發(fā)吃不下去了,只硬著頭皮答應(yīng)“是”。 “再吃些。”趙宗冕催促宮女給她再盛,眾侍女在旁邊不動,面有難色。趙宗冕道:“干什么都愣著?粥呢?” 西閑忙道:“王爺,我吃一碗就飽了,多了吃不下。” 趙宗冕皺眉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回過味來:“不會只有一碗吧?” 杞子在旁說道:“回王爺,因娘娘一次只能吃一碗,所以每次做都是有數(shù)的。” 趙宗冕的臉色突然就黑了,冷哼了聲,卻沒有說什么。 可隨著他一沉默,室內(nèi)的氣氛突然間就冷了下來。 西閑亦察覺他的不悅,便示意杞子等退下。她把碗往內(nèi)推了推,伸手輕輕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柔軟的手掌帶著令人貪戀的溫度壓了過來。 趙宗冕意外之際,轉(zhuǎn)頭看向西閑。 西閑迎著他的目光,溫聲道:“王爺,我這里真的沒有欠缺什么東西。其實這樣已經(jīng)是很好了,多一分則太過。又或者……王爺嫌我不如農(nóng)婦一樣健壯嗎?” 猝不及防,趙宗冕嗤地笑了出聲。 西閑道:“我知道王爺是為我好,可我也不會虧了自己,就算不為我自己個著想,也要為了腹中的孩子著想。所以……王爺請放心就是了。” 趙宗冕心頭一動,對上她清澈的目光,心中竄起的火焰緩緩減退,卻仍哼道:“這樣拘里拘束,難道我養(yǎng)不起你嗎。” 西閑笑笑:“我以為王爺是不拘小節(jié)的人,怎么也在意這些瑣碎小事嗎?” 趙宗冕白了她一眼,直到此刻,他的臉色才有由陰轉(zhuǎn)晴的跡象:“你倒是敢調(diào)侃起你家王爺來了?好大的膽子。” 西閑見他露出笑意,才不言語了。 趙宗冕卻又湊近了她:“可是對我來說,跟小閑有關(guān)的,都不是瑣碎小事。” 西閑原本心緒平靜,聽了這句,心陡然一跳。 幸而趙宗冕又問道:“對了,先前我聽潛兒說你先前動了胎氣,現(xiàn)在可好了嗎?” 西閑道:“請您放心,都已經(jīng)好了。” “那就好,”趙宗冕伸了伸雙臂,嘆道:“總算把北研的賊平了,我也終于能安心過個年……這幾天閑著,看我教你兩招五禽戲。” 這次輪到西閑皺眉了,原先鎮(zhèn)北王雖說過這話,但因他公務(wù)繁忙,不得閑暇,西閑反樂得清閑自在,還以為他已經(jīng)忘了,沒想到居然還牢牢記得。 如果讓她舞文弄墨,那不在話下,一想到自己居然要去練拳,先覺著一陣眩暈。 只是趙宗冕一片火熱,倒是不好在這時候潑冷水,何況現(xiàn)在他雖然這么說,但正值年下,王府的事兒也不少,興許很快又不得空了呢,且就算他當(dāng)真,自己也可以借口說身子不適,他總是不會強(qiáng)逼的,又何必在這時候掃他的興。 西閑自己暗暗吃了定心丸,就聽趙宗冕道:“對了,還有一件事,陸康已經(jīng)約了年初三去他家里飲宴,我想你自打來了雁北,就一直都呆在王府里,只怕要悶壞了,初三就隨著一塊兒到陸府去瞧瞧吧,他們一家子本是南邊的人,家里的陳設(shè)布置也跟北邊不同,你是不是沒去過南方?” 西閑搖頭:“父親雖然是南人,但我自打出生一直都是在京內(nèi),不曾離開過京畿地方。” 趙宗冕道:“也怪不得從京內(nèi)到雁北,這路上病的那樣厲害,你的祖籍既然是南邊的,只怕跟陸家的人會很投緣。” 趙宗冕說完,起身又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又盯著那玉美人瞧,看了會兒,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這美人卻很好,雖看著一本正經(jīng)的,但若我要親她,她也不會跟我犟嘴,也不會躲開,不像是……”回頭瞥向西閑。 西閑聽他又說出這種不經(jīng)之談,便不去接茬。 本不愿他在這里久留,想問他今日是不是還有別的安排之類,可看著趙宗冕清閑的模樣,西閑便想到了那件事。 西閑道:“王爺,我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問。” 趙宗冕在床邊坐了,舉手翻了翻枕頭:“何事?” 西閑并未在意他的動作:“為什么先前大家都在說,王爺會陪著瑛姬回來……可為什么不見人?” “難得你主動問本王,我還以為你是個萬事不關(guān)心的人呢。”趙宗冕拍拍床褥,笑說:“你過來,我細(xì)細(xì)告訴你。” 西閑遲疑著走到近前,趙宗冕已張開雙臂,不由分說地將她摟入懷中。 *** 且說關(guān)潛離開王府,徑自出城,在城北大營找到了跟隨趙宗冕前往北研的隨行武官。 因大家都知道關(guān)潛是王爺?shù)耐馍騼烘?zhèn)北王又隆重地向大家介紹過的,所以雁北軍中的將領(lǐng)對他也十分善待。 關(guān)潛拉住那武官,便問起在北研的種種,武官就把如何剿滅流寇等事一一告知。 只是關(guān)潛哪里是想探聽這個,故意假裝很感興趣的樣子聽完,便笑道:“說來奇怪,原本還傳說舅舅的一個侍妾回來了,我們還以為會一并回王府呢。怎么竟沒了動靜,難道先前是誤傳的?” 那武官左右看看并無閑雜,才說道:“并不是誤傳,小公爺你說的那個女人,應(yīng)該是先前王府里叫瑛姬的。” “既然不是誤傳,又怎么沒見到她,難道是給舅舅在別的地方金屋藏嬌了?” 武官哂笑道:“這件事說來有些怪……甚至連兄弟我都不大明白。不過那女人只怕是不會回來了。” 關(guān)潛突然想到柳姬跟自己透露的那些話,暗暗地毛骨悚然,表面上卻好奇地笑問:“這是什么意思?” 武官又看一眼周圍,才神秘兮兮地說道:“小公爺,你可知道,原先這些流寇在北研地方給剿了多少次,但每一次都是剿而不滅是什么緣故?” 關(guān)潛先前立志要去隨軍,且他又是個再機(jī)靈不過的少年,耳聰目明,自然對這些軍情并不陌生,于是忙道:“這我是知道的,據(jù)說他們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就會進(jìn)祁山,祁山地勢險要復(fù)雜,易守難攻,官兵對此無可奈何。” 武官流露嘉賞的表情:“說的不錯,可為什么偏這一次就成功將他們鏟除了呢?” “這……”關(guān)潛心中的疑惑越來越重:“自然是舅舅他神機(jī)妙策,指揮得當(dāng)?shù)脑虬 !?/br> “這自然是關(guān)鍵的一點,不過……”武官笑道:“這話我也只對小公爺你說,能拿下祁山,多多少少,就跟那個叫瑛姬的侍妾有關(guān)。” 關(guān)潛聽他突然從瑛姬說到戰(zhàn)況,早就有所猜測,但卻不敢去信,猛然聽了這句,失聲道:“這是為什么?” 第46章 據(jù)這武官所說, 瑛姬先前離開王府后, 流落街頭, 后來輾轉(zhuǎn)到了北研, 卻遇上了流寇,被賊人看中,擄為壓寨夫人。 后來鎮(zhèn)北王自京內(nèi)回來后,親臨北研, 瑛姬聽說消息后,便冒死從賊營逃了出來, 奔到了北研大營跟鎮(zhèn)北王重逢。 重逢的場景想來是感人至深的……但最重要的是, 瑛姬因為在賊營留了多日, 對于進(jìn)祁山的路也十分熟悉,所以相助雁北軍, 一鼓作氣攻入祁山。 雁北軍大勝之日,人馬歡騰。 鎮(zhèn)北王原本想帶瑛姬一并回府, 沒想到瑛姬是個極為剛烈的女子,那日,她對鎮(zhèn)北王道:“妾雖然給趕出了王府, 不敢再稱是王府的人, 但有道是烈女不侍二夫,妾畢竟**給了那些山賊, 玷辱了王爺?shù)挠⒚? 妾之所以先前忍辱偷生, 就是想等王爺回來后, 能助王爺一臂之力,將賊子盡數(shù)鏟除,以報此仇,如今大仇得報,妾也沒有臉面再茍活……” 說完之后,竟縱身一躍,跳了祁山的懸崖。 武官說完之后,嘆道:“唉,可真是個烈性的奇女子啊。” 關(guān)潛聽得如癡如醉,震驚之極:“這、這當(dāng)真嗎?” 武官道:“這難道還有假,是王爺身邊的段先生說的,而且我還親眼目睹過。” 關(guān)潛睜大雙眼,武官道:“瑛姬回來跟王爺重逢,我是在旁邊的,后來瑛姬帶人進(jìn)祁山,又在王爺跟前跳崖,我也是遠(yuǎn)遠(yuǎn)瞧見了,唉!” 兩人說到這里,就見鎮(zhèn)北王的謀士段先生走進(jìn)來,看關(guān)潛在場,忙過來見過:“小公爺也在?” 關(guān)潛忙跳起來回禮。段先生道:“是在說什么?” 武官道:“小公爺問瑛姬的事,我才跟他說了。” 段先生“哦”了聲,語重心長道:“瑛姬的確是個烈女,本來我想勸王爺,把她的英勇之舉公告天下,以彰婦德,但瑛姬畢竟曾陷在匪巢之中,若是傳出去,不免會有些宵小之輩胡言亂語,豈不是有損她的清譽(yù),何況王爺先前因瑛姬之死痛不欲生……所以我才命知情的人三緘其口,不許他們亂傳,免得又影響到王爺。” 關(guān)潛看著段先生,想到雁北軍回城那天趙宗冕的模樣,怎么也看不出是一個“痛不欲生”的人。 段先生仿佛猜到了關(guān)潛在想什么,因道:“王爺畢竟是堂堂男兒,自然不會像是婦人一樣哭哭啼啼,他看似百無禁忌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實則心中是重若千鈞的,這份糾結(jié)于心的苦痛,只怕無人能夠理解,也無人能夠窺探安撫呢,唉。” 就在關(guān)潛為自己所聽見的目瞪口呆的時候,在鎮(zhèn)北王府里,趙宗冕把西閑擁入懷中,滿面喜歡,至于心里是不是有“重若千鈞的苦痛”,則是無從知曉了。 “其實這玉美人再好,始終不如小閑,”趙宗冕在西閑臉上親了兩下,“知不知道這兩天我多想你?” 西閑道:“王爺,你不是要跟我說瑛姬的事嗎?” 趙宗冕道:“她的事……還是不聽為妙。” 西閑問:“為什么?” “她的事有些復(fù)雜,我怕你聽了又不受用。” “王爺不告訴我,”西閑轉(zhuǎn)頭望著趙宗冕,“是想我從別人口中得知嗎?” 趙宗冕看了她半晌,笑著說:“小閑很知道該怎么要挾我。” 正如張素華所說,瑛姬原本是流民,毫無根基。 當(dāng)初之所以能跟了鎮(zhèn)北王,也是因為趙宗冕的雁北軍將屠殺瑛姬村落的賊寇趕跑了。瑛姬性子倔強(qiáng),從此后竟認(rèn)定了趙宗冕,口口聲聲要以身相許。 因她畢竟姿色過人,又如此主動,趙宗冕便笑而納之,就此竟十分寵愛。 在王府里的那名侍衛(wèi),其實是瑛姬的舊識,曾跟瑛姬是同一個村子的,之前便愛慕于她。本以為瑛姬死在了那場屠村中,誰知竟在王府中遇見。 這人舊情難忘,便頻頻偷偷地跟瑛姬接觸,瑛姬因為一顆心都在趙宗冕身上,心無旁騖,只不過畢竟是同村的情誼,所以跟他見過幾次。 誰知就給張夫人瞧見,又陰差陽錯地中了人家的設(shè)計。 事發(fā)后,那侍衛(wèi)原本已經(jīng)逃走了,聽說瑛姬給關(guān)押在柴房里,他便利用對王府的熟悉,夤夜偷偷地把人救了出來。 侍衛(wèi)本想跟瑛姬從此遠(yuǎn)走高飛,可是瑛姬不肯跟他走,一心想等趙宗冕回來,侍衛(wèi)急怒之下便道:“你看看你的樣子,鎮(zhèn)北王還會要你嗎?” 瑛姬憤怒之下,竟買了一副墮胎藥想要一了百了,幸而侍衛(wèi)發(fā)現(xiàn)的早。 但也因為這樣,侍衛(wèi)明白了瑛姬的決心,心灰意冷,竟不辭而別。 誰知就在侍衛(wèi)去后兩天,盤踞祁山的賊寇下山,恰看見了瑛姬,便將她擄劫了去。 西閑在聽趙宗冕說到瑛姬買藥的時候,果然心里很不舒服。忙低下頭,在肚子上輕輕地揉了揉。 趙宗冕早就停下來:“我說了你不適合聽這些,還要聽嗎?” 西閑雖然有些喘不過氣來,卻仍是點了點頭。 可是望著趙宗冕平靜之極的臉色,西閑不禁問:“王爺……瑛姬、像是真的喜歡王爺,才能對王爺這樣的死心塌地。” 趙宗冕笑笑:“女人啊,喜歡你的時候,什么都可以為你做,把心掏出來都行,不喜歡的時候,就不知道了,興許還要你的命呢。” 西閑覺著這話古怪:“王爺在說誰?瑛姬嗎?”見鎮(zhèn)北王不答,西閑說道:“其實何止女人,男人不也是這樣嗎?” “男人可不一樣。”趙宗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