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國師大人——” 王凝出聲打斷了葉長謙:“恐怕得勞煩您在多待一會兒。” 余初面沉如水。 她師父當年一直在南方活動,踏入京都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楚小哥在繼任國師前,掌握不了駐點的人員名單。 多半是不認識她師父的。 余初:“我師父的事情,我們倆就足夠了,為什么要扯上不相關的國師大人?” 王凝笑了笑,為什么? 誰讓國師大人在京都風行雷厲,卻偏偏一怒一笑都為紅顏。 先收拾了翟家,又提拔了宋家,就連對余初有照顧的顧家,也都更進一步。 最后為了到駐地見一次紅顏,不惜借閉關為名,暗地里親自押著她回駐地。 一路上不是對著條手帕發呆,就是對著個玉雕手串笑…… 不過,他要不是這幅墜入情網的樣子,自己可能連最后的希望都沒有了。 “你以為我想要什么?”王凝笑的有些嘲諷,“難道還期待你把我救出來,穿越駐地,送入古代區嗎?又或者,讓你協助我越獄,從此在偌大的現代區到處逃竄,活得如同過街老鼠,生不如死嗎?” 余初稍稍露出了些意外的表情。 她剛剛的確是這么想的。 王凝這么自私的人,在判決之前,失去理智,利用手里的籌碼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是很符合她自己的行為邏輯的。 沒想到,她意外的想的通透。 余初皺著眉反問:“那你想要什么?” “我兒兆殷今年六歲,從小聰慧,乃陛下三子,不占長不占嫡——若是失去母妃的庇護,以后在宮里,不說登基大寶,恐怕連立足之地都沒有。” “但是以國師之尊,若是庇護一個皇子,不僅可以護他成長,未嘗不能再進一步。” “只要國師以仙逝老國師的名義起誓,護我兒一生周全,暗中助他奪得太子之位,我就將余小姐師父的事情,帶到棺材里。不然——”王凝看向葉長謙,眼底都是決絕,“就一起身敗名裂,共赴牢獄。” 這么慷慨激昂的陳詞,卻沒有得到審訊室里另外兩人的任何反應。 王凝雖然有些著急,卻還是帶著自信和篤定的看著兩人。 她心想以余初的性格,絕對不會放任她師父不管。而以國師的情根深重,也絕對不會放任余初不管。 再說比起越獄這種高難度的事情,對他們而言,誰以后當皇帝,對他們倆并沒有區別。 只是暗中照顧,也不會傷筋動骨。 葉長謙聽了這么一大段,隱約聽明白了王凝的所謂“交易”,雖說他這些年所學所用都是為了帶頭搞封建迷信。 但是他自己其實是唯物主義者。 借在海南休假的老頭子名義,隨便發個毒誓什么的,也無傷大雅。 只不過他看了一眼余初抓著他衣擺扯了扯的手,選擇了按照她的意思,沉默著不發表意見。 而余初,則是因為現代警匪的劇本突然換成古代奪嫡劇本,畫風轉變的太快,讓她荒謬的不知道說什么好。 原本以為,自己能套出個詳細的越獄計劃來,順便可以再拔了幾個內應。 沒想到—— 人一門心思在兒子能不能繼承皇位之上。 她沉默了一會兒,沉默到王凝的心都開始慌了的時候,才半低著頭緩緩開口: “我師父他那人吧,智商一般情商也一般,從農村出來一步步走出去,有了自己的事業,也有了自己的學術名氣,靠的都是三更燈火五更雞,沒命的努力。所以看見我偷懶,總是痛心疾首,大冬天五點半去敲我的房門讓我起來訓練,晚上十一點還給我布置作業。” 導致她跟著師父一年,學的學校三四年還多,十七歲就通過審核,單獨執行任務了。 “他還有些理想主義,在古代開私塾,傳授的卻是普世價值觀,去寺廟盯梢,不知道為什么,就跑去跟著主持聊了一晚上佛理,和道觀的云真道長也是好友。直到有一次,他寫信問我,人類應不應該干涉自然其他生物的發展?我這才隱約的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 這回憶往事的口吻,讓王凝覺得有些不對勁來,但是她又說不上哪里不對勁。 只能耐下心來,聽余初接著說下去: “后來,我從京都撤離,師父突然說要來接我。一般接人,應該在霖州那邊等著,可是我師父卻坐了幾天船,特意來到了云錦,當時我十分開心。” “那時候封肅剛好卸任回去,連同駐點需要運回去的樣本和實驗數據,裝了整整一船。同行的檔案負責人員性格豪爽,喝高了就大肆展望未來,說有了這船數據,以后古代區相當于在我們鼓掌之中。” “從那日之后,他就沉默了起來。” “快到霖州的時候,師父給船上所有人都下了藥,想鑿沉船,跟我們同歸于盡,連同那船數據樣本一同沉入水中。只是,我把藥給換了,那一夜大家和往日并沒有兩樣,鑿穿的口子,也被巡邏的人發現,及時堵上了。” “凌晨的時候,師父已經明白我什么都知道了,他把我約到船頭后,跟我說了最后一番話,縱身一躍跳河自殺了。” 那時候她什么也顧不得,也跟著跳下來河,只是凌晨能見度太低,霧氣太大。 她沒有找到人。 等其他人聽見響動,再來救援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余初想到這,頓了頓,看向右方的墻面。 那里黑乎乎,如同正常的墻面一樣,什么都看不到。 王凝嘴唇顫抖著,臉上終于顯現出慌亂來:“藤達……他死了?” “我師父主張保護區無為而治,希望古代區文明自生自滅,是凈土一派,這我在五年前就知道了。”余初嗤笑一聲,“你若是真的跟我師父有來往,難道還不知道他過世五年了?” 說白了,王凝只是知道師父的信仰和理念,但是兩人之間并無來往。 王凝只是在賭攀咬到師父后,無論是真是假,只要該相信的人相信,就能咬下一塊想要的rou來。 王凝那副高高在上的氣場消失殆盡,眼底除了倉惶之外,更多的是茫然,半虛脫的垮在椅子上,像是徒然間老了有十歲。 “怎么會這樣……藤達怎么會死了……”她喃喃自語,聲音里都是恐懼,“不會的,他不會死的,他怎么能死……殷兒怎么辦……他死了殷兒怎么辦……” 這聲音比之前神經質的歌謠,還要讓人難受。 余初揉了揉太陽xue:“王凝,不如咱們換個交易。” 王凝碎碎念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抬起頭有些茫然的看向余初,重復著她的話:“換個——交易?” “你把真正的名單拿出來,國師大人保你兒子一世平安如何?”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王凝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銬鉸鏈被撞得哐當作響。 “此話當真?” 余初用手肘戳了戳身邊的人:“來,葉同志,發個誓。” 葉長謙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的看著余初。 卻還是伸出手,乖乖的舉到了頭頂。 “我葉長謙,以師父葉云深的名義起誓,若王凝交出正確的名單,我在國師之位上一日,護王凝之子安全一日……” *** 兩人推開鐵門走出來的時候,外面已經下起了小雨。 葉長謙看向一旁神色波瀾不驚的余初:“后來呢?” “什么后來?” “你師父過世后呢?這跟你無關,為什么你直接退役了。” 余初沒有回答,看著院子里淅淅瀝瀝下著的冬雨。 她還記得,當年校招出來后,來到北京分點。 她因為體質特殊,駐地直接派遣了培訓員來到分點,對她進行各方面的指導。 那時候負責她各方面培訓的人,就是藤達。 駐地沿襲了古代區的傳統,一對一言傳身教的,冠以師徒之名。 駐地大部分一線人員,接受的培訓不少,遇到的老師很多,但是師父一輩子只有一個。 師父性格和善,做事卻從不拖泥帶水,將她從門外漢帶到入門,從入門帶進了界門,又在古代區事無巨細的帶著她執行了幾個小任務。 那些日子他們做的最多的,就是趴在人的屋頂上,看著古代人日常怎么生活。 月黑風高的日子里,兩個人就那么躺在瓦上閑聊,不談詩也不聊國家大事,專注家長里短,各種八卦。 師父叼著跟稻草:“小余初啊,你以后退休了之后,想要做什么呢?” 余初看著天上高懸的月亮,想了想:“如果年紀不大的話,繼續念書吧。” “念書不錯,碩士讀完讀博士,博士讀完可以出國看看。。” “師父你呢?退休以后想做什么?” “替曉曉做做飯帶帶孩子——她從小沒媽,跟著我磕磕絆絆長大,我工作忙,照顧不上她,以后要是結婚生子,她在哪,我就跟到哪,照顧照顧她的孩子。” 她有些好奇:“曉姐有男朋友了?” “咳咳,我這不是未雨綢繆么……” “成成成,您老說什么都對。” …… 關于師父的回憶在腦子里不斷翻騰著,最后定格在他那張總是笑著的臉上,神情溫和,眉眼舒展。 他這輩子最在意的除了信念就是藤曉。 后來—— 師父死后,駐地里傳言越來越多。 有人說,是因為她因為情傷想不開,跳河想自殺,結果連累下水救她的師父淹死。 也有人說,是因為她想乘小船逃跑,被師父發現,兩人爭執中,她把師父推下水的。 …… 眾說紛紜中,這兩種說法傳的有鼻子有眼。 調查組得出的結論是第一種。 而藤曉,顯然更相信第二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