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無數京都人仍舊記得,去歲京中大旱,人畜艱難,流民千里,萬民流離失所。 若不是國師窺探天機尋得隱士良醫、開義診、發良藥、無數人將會死于去歲的天災。 若不是國師以十年壽元換得天降甘霖,江北一十九州,怕是無數原本還算安康之地,都要絕戶。 若不是…… 不少在生死之際掙扎過來的人,不少受過恩惠人,不少目睹祭臺的人……腦子里翻騰的都是有關國師的記憶,他們眼中殷切,眼泛淚光,洶涌著要往論學臺擠去。 就連臺上翰林院主事的林大人,此時也泛起了淚光,他上前了幾步:“國師……今日可是大好了?!?/br> 他的嫡孫去年禍及瘟疫,高燒不退,藥石無醫,眼看就只有一口氣吊著的時候,他拼著老臉求到了國師府。 剛從祭臺下來的國師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卻還是點頭應下,派人將他孫子接進了國師府,半月后送回了一個活蹦亂跳的人。 這臺上臺下,受到恩惠的,又豈是他一人? 還沒等國師回答,已經有幾個人也上前了幾步,口中都是關切: “國師,聽聞身體染疾,現在看著大好,是不是已經無恙了?” “國師清減的厲害,可要保重身體?!?/br> “我那有支百年參,一會兒遣人送到國師府上,還望國師千萬要保重身體。” …… 葉長謙神情溫和,眼中似是帶著笑意,細看時,卻又像是沁著悲憫:“我病臥床榻,渾渾噩噩,不知歲月流轉。前幾日大好,已是幾月過去,恰逢論學在西市搭臺,想著自己許久不出來走動,就來湊湊熱鬧,希望各位大人和先生們,不要嫌棄我才是?!?/br> 肖長林作為這次論學的主持人,在見得國師樓面的時候,便激動不已,面上神色不顯,但是雙頰泛紅光:“國師能到,是我們求之不得之事,哪里會嫌棄?!?/br> 葉長謙:“那剛剛關于‘神’之論……” 肖長林終于找回些理智來,低聲清了清嗓子:“國師請。” 葉長謙一展袖,長發隨著衣擺鼓動,他眉眼悲憫卻又淡漠,立于臺前幾乎像是要乘風而去。 “神掌天道,余駑鈍,只窺得半分天機,學得一分仁義。” “神之生民,非為王也,而神立王以為民也。故其德足以安樂民者,神予之;其惡足以賊害民者,神奪之。” “為人主者,予奪生殺,各當其義,若四時;列官置吏,必以其能,若五行;好仁惡戾,任德遠刑,若陰陽;此之謂能配天。” “王者聽不聰,則水不潤下,而春夏多暴雨,雨者,水氣也,其音羽也,故應之以暴雨。王者心不能容,則稼穡不成,而秋多雷……” …… 經過歷代國師的努力,現在古代區,已經處于君權神授的萌芽期。 但是皇權強盛,對于君權的合法性,史書上有記載的帝王皇權,都是通過征戰和武力來建立權威。 他們更傾向于現代區秦漢之前,對于神靈的認知,將一切認為不可控的自然現象,不能理解的物理化學現象,都歸納在“神鬼”之中 所以祭天,更多也只是“驅邪”、“平息神鬼怒火”的封建迷信。 而不是有理論體系的,將君權的合法性,歸于“天賦”或者“神賦”,將其作為一種鞏固統治的手段。 這在封建社會,其實是雙贏的。 國師條理清晰,從君權神授,說到民本,再說到君權的限制。 無論是臺上還是臺下,都被這成套的理論給說蒙了,醒了之后細細咀嚼,再聽下去,不同人品得的東西截然不同。 尤其是統治者階級的眾人。 余初是唯二清醒人中的一個,她看向另一個清醒的譚大爺:“譚隊,這稿子誰寫的?” “小陳?”譚憲想了想,“可也能是小張,他們倆不都是新來的文科生么,所以就讓他們鼓搗個稿子,怎么了?” 余初揉了揉太陽xue:“您年底扣這倆貨獎金吧?!?/br> “這稿子有問題?” “也不算有問題,就是太偷懶了,不給個教訓以后會出事兒” 這稿子全文復制粘貼,基本上把董仲舒、陰陽學說、春秋繁露什么的都抄了一遍。 省事也不是這么來的。 “好,我回頭記上?!弊T憲點頭,視線回到論學臺上,嘆了口氣:“趁著去年信仰值炒的最熱,我們想著在春祭上再來一波,稿子就是國師預定在祭天臺上要用的。我們商量著,等春祭演講之后,五大駐點在底下同時cao作,勢必把君權神授這一條給坐實了?!?/br> 只可惜還沒來得及搭建神壇,就被人下手為強,春祭也錯過了。 過了一會兒,余初開口:“譚隊,其他人呢?” “在宮里,不過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事兒我回去跟你解釋?!?/br> 余初懸了幾個月的心,終于落了一地,她視線落在了臺上的白衣人身上,聲音輕的幾乎要被隔壁聊天的人聲淹沒了:“譚隊,最后一個問題,國師……他叫什么?” “葉楚,字長謙?!?/br> 一刻多鐘后。 臺上的葉長謙,將稿子用“國師”模式已經被到尾聲,從表情到聲音,到姿態到眼神,氣場全開,全程仙氣十足。 他曾經有一個團隊的老師,文化課只占一半,另一半是形體老師和表演老師。 小張跟他對稿的時候,曾經教過他一個詞。 zhuangbility。 還給他靠譜了這個詞的三要義:裝、他是宇宙中心,和裝作他是宇宙中心。 這篇用于春祭的稿子,原本還需輔一些“手段”用于加強說服力。 比如擴音器設備要準備就緒;比如播放背景音樂附和他稿子內容,說到雷得時候有打雷的聲音,說到雨的時候,有落雨的聲音;再比如黃昏的時候,七彩的充電燈組來一個,給他打上個七彩霞光的背景…… 務必要讓“封建迷信”貫徹到底。 諸如此類。 只可惜現在難得找到一個現成的“神壇”,錯過之后,可能就沒有機會昭告天下了,左右衡量,加上余初的安危……哪怕沒有輔助,效果只有原計劃的十分之一,那也得硬著頭皮上。 成了,困局可解。 失敗了—— 葉長謙笑了笑,他最起碼護住了兩人,一換二,總歸還是劃算的。 “是故,神憫世人,天道悠長?!?/br> 他最后一個字落下,臺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在場來聽學之人都是有一定見地的,開場的神學可能有部分人半信半疑,但是民本思想切中了他們的需求,以“天道”約束皇權,又符合他們切身利益。 雖然想的沒有那么深,但是生活在底層的平民本能的覺得葉長謙所說對自己有利,加上長年對國師的信仰加成,利己主義、偶像光環、封建迷信三者疊加,所爆發出的熱情,甚至超出了葉長謙自己的預料。 所以一部分人洶涌著,想匯聚到臺前,更近距離的目睹國師的風采。 這樣的場面,讓司城防坐不住了。 對面客棧,一扇半開著窗子里,半趴著的弓箭手得到了來自上級的命令,拉開了大弓,搭上了長箭。 他閉上左眼,睜開的右眼瞄準,將箭頭對準了臺上氣質出塵國師大人。 松手。 “咻——” 羽箭破空而出,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扎進了葉長謙的胸膛。 葉長謙聽到了眾人的驚呼聲,也聽到了護衛拔刀的聲音,他甚至在如此喧鬧的場合,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然后,他伸出手握住胸口扎著的羽箭,拔了出來。 滴血未濺。 ——國師說,要有神跡。 司城防就送來了一場神跡。 作者有話要說: 國師:來啊,我有防彈衣╭(╯^╰)╮ 第五十二章 能進司城防, 不說百步穿楊, 但是百步之外射中要害, 廉十三自認為,還是能夠辦到的。 第一箭射出去之時,他已經預料到自己已經得手,但是他并沒有停下, 而是按照習慣,從背后抽出第二支箭, 拉滿弓, 隨時準備第二次射擊。 果然, 第一箭正中臺上之人的心臟。 廉十三松了一口氣的同時, 又有些許悵然, 他是個孤兒, 自小被司城防收養長大,這么些年, 手上沾過無數人的鮮血。 過了那段難熬的日子后, 對殺人已經沒有了太多的情緒。 但是這一次,他有些復雜。 去年江北大旱, 要不是國師……這京都城外, 恐怕又得多墳塋萬座。 只是,他是一把刀, 又或是一支利箭,只需要服從,并不需要去想這些。 臺下如同意料之中的, 驚呼四起,開始混亂成一片。 但是廉十三的視線里只有臺上那人,他定在了原地,如同所有臨死之前的人一樣,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的低下頭看了一眼,顯然不明白為什么。 可是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為什么。 就好像,他出現在這,也不需要知道為什么。 廉十三半垂下來眼簾,竟有些不想再看下去,接下來,那人一身白衣將會被鮮血染頭,然后倒在那論學臺之上,聽著臺下的萬名哀戚…… 神眷又如何? 他正想著,論學臺下的驚慌聲戛然而止,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他猛地抬起頭來,正好看見,臺上的白衣國師,手握箭身,將箭拔了出來,胸前沒有半分血漬。 廉十三喃喃自語:‘不可能——’ 即使是上好的重甲,這個距離,也應該扎入皮rou,不死也半殘了,更何況那一身白衣下,連副藤甲都遮不住。 豆大的汗水從他額頭滴下。 他放松的弓弦重新拉緊,手有些發抖,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第二次瞄準了臺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