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青玉的花觚與雪白的玉蘭花,青白相映,別有生趣。 沈采采掃了一眼,眨了眨眼睛,幾乎是不可思議的問道:“皇上該不會就是叫你來送個花觚的吧?” 按著時間來算,這鄧觀估計是大半夜的趕路趕來的——問題是:皇帝大半夜的派人送個破瓶子來,這是什么樣的神經病啊? 鄧觀微微躬身,語聲格外有禮,徐徐道來:“陛下昨夜里回宮,恰好看見寢宮外的玉蘭正開著,花開如雪,花瓣花蕊皆是映著月光,皎潔出塵,景致極美。陛下想著玉蘭花期極短,不能與娘娘同觀,不免悵然,這便親自折了一支玉蘭,使奴婢快馬送來與娘娘——也算是共賞一枝花。” 沈采采:“......”原來不是送花觚,是送玉蘭花,花觚是買一送一送的呀..... 這到底是皇帝的心意,沈采采心里也不是不感動。她頓了一下,這便微微頷首,吩咐清墨:“你去把那花觚接來,就擺在窗邊吧。”又與鄧觀道,“這玉蘭確是開得極好,你回去便替我與陛下回個謝。” 鄧觀連忙應了。他素有幾分眼色,見著沈采采再沒有別的話,這便行禮如儀,起身告退了。 清墨親自將那插著玉蘭的花觚擺在了窗邊隨即又抬步回了榻邊,輕聲與沈采采道:“娘娘,陛下雖只是使人送了一枝花來,但那些太監倒是伶俐,竟還特意折了許多玉蘭送來。奴婢想著,這也是正巧,今日早膳便用玉蘭花米粥?”她最是知道自家皇后的性情,故而才會特意提上幾句。 沈采采本還有些困倦,雪頰與烏發皆是壓在枕邊,整個人昏昏欲睡。此時忽而聽人提起吃的,她倒是立刻就來了精神:“真的還有許多?” 清墨細聲應了:“是,想來那些玉蘭花便是做了玉蘭花米粥后還有剩的。” “那好,再叫人做幾個玉蘭蒸花餅.......”沈采采不覺彎了彎眸子,露出笑容。只見她粉白的指尖在梨渦便戳了一下,然后又接了一句道,“正好,午間再做一道玉蘭花炒rou片。” 清墨仔細的應了下來,心里倒是不免暗嘆:她本還想著做了玉蘭花米粥后,便把剩下的玉蘭插在殿中的花觚里。結果娘娘這一口氣兒吩咐下來,估計還真剩不了什么了。 想到這里,清墨不禁抬眼看了看擺在窗邊的那個青玉蓮瓣花觚和那一支皇帝親折的玉蘭花,不由生出些感慨:算了,娘娘沒把皇上送來的這個炒了吃,已是極好了...... 沈采采倒是越說越餓,自是再睡不著覺,這便從榻上起來,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然后她便催著清墨趕緊去廚房,讓人給自己準備玉蘭蒸花餅還有玉蘭花米粥。 第二日,皇帝又使人送了一次花。自然,這一次除了花之外,皇帝還特意的寫了信來。 就這樣,沈采采一面吃著用皇帝送來的花做的小點心,一面看著皇帝親筆寫的信,暗搓搓的把那些個內容翻譯一下,感覺皇帝寫的簡直是古代版土味情書...... 不過,看著那土味情書,還是很能促進食欲的。 反正沈采采看著那土味情書就多用了小半碗的飯。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樂極生悲,傍晚時分便下了大雨。 沈采采看著窗外的傾盆大雨,倒是有些擔心起來:夏日多雷雨,這雨看上去怕是一時半會兒都停不下來。可明日便是自己服藥的時候了,也不知道皇帝能不能趕得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更有點長,還有一更要遲點,早睡的姑娘趕緊睡吧~ 晚安么么噠。 第89章 大雨傾盆 大概就是墨菲定律——如果你擔心某種情況發生, 那么它就更有可能發生。 沈采采擔心這場忽如其來的大雨會下個不停, 妨礙皇帝上山, 結果這雨還真就一直下到了晚上——她躺在內殿里都能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雨水從琉璃瓦上滑落下來,還有許多滲入泥土,帶著花草香氣也順著濕漉漉的晚風微微有些潮濕,無聲無息的入了內殿, 倒是拂動了不少簾幔...... 沈采采一整晚上都沒睡好,理由倒是很多:一是擔心皇帝能不能來得及趕回來;二是嫌窗外的雨下得太大, 時不時的還有轟隆隆的雷聲, 實在是太擾人睡眠;三則是睡醒之后可能就是她第二日服藥的時候了。 很多人都說萬事開頭難, 開頭熬過去了下面就順利了——賀希行他們也拿這話來安慰沈采采, 甚至連沈采采自己都拿這話來安慰皇帝。只是,沈采采自己卻并不是很相信這話:畢竟第一次服藥后的激烈反應給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影響, 一想到要再來一次,她自己心里便已有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怯意。 偏偏,這種時候,皇帝此時又不在她身邊。 直到此時此刻, 沈采采方才隱隱約約的有了一些當年高考決定命運前的惶然。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折騰了一整夜, 好不容易才終于在天蒙蒙亮的時候略閉了閉眼,瞇著眼睛睡了一覺..... 只是, 大約是心里始終沒有真正放下,始終有些提心吊膽,她這一覺睡得并不深, 還是在慣常的時候醒了過來。 第二日晨起的時候,沈采采隔著床帳便又聽見了一晚上都沒斷過的雨聲,但她還是不死心的往外看了一眼:很可惜,外面確實還下著雨——雖然這場雨從昨日傍晚起,就已下了一夜,但是直到現在,依舊雨勢不減,反倒很有幾分愈演愈烈的架勢...... 沈采采抱著被子托著腮往外看了一眼,暗道:只怕,現下上山的路都不好走.....皇帝若是真要趕回來,光是山路就夠折騰人的了。 當然,她現在也不知道皇帝會不會趕回來就是了...... 沈采采心里惦記著皇帝,坐在榻上發了一會兒呆,最后還是清墨親自掀開帳子,小心的服侍著她起了身,再然后是洗漱更衣。 清墨借著給人更衣的時候,悄悄的抬眼看了看面前的皇后:她一頭烏發還未綰起,只松松的披撒在肩頭,猶如昂貴的黑色綢緞。只見她五官精致的面容上神色沉靜,只眼底略有些青色,許是昨夜里沒睡好。 清墨用自己修長的指尖仔細的理了理沈采采湖藍色繡蘭瓣的寬大袖角,低聲問道:“昨夜里打了好久的雷,娘娘睡得可好?” 沈采采聞言忍不住抬手捂住了額頭,點頭附和道:“那雷聲是吵得很,我就算是沒睡著怕也吵醒了。” 清墨不由一笑,又道:“聽說昨夜里恰巧有道雷劈在了一株老樹上,那樹攔腰而斷,正好就攔在山道上,倒是又一樁麻煩。”她嘆了一口氣,“本來下了這么久的雨,這山路已經夠難走了,只怕還要小心山石滑坡......誰知道路上又攔了那么一株樹,上下都不方便。” 沈采采心知,清墨只怕是擔心自己等不到皇帝心里難受,這才說這樣的話,婉轉勸她:現在雨下得很大,甚至還可能會有山石滑坡,實在不適合上山,更別提路上還有株攔路樹了.......以皇帝的身份,只怕是要等雨停了,讓人把那樹給搬開,這樣才好上山。 沈采采也知清墨好意,倒是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道:“嗯。” 清墨又扶著沈采采去了梳妝臺坐下,小心的給沈采采綰了一個松松的發髻,這才請示道:“娘娘,可要傳早膳?” 沈采采沒什么胃口,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傳吧。” 大約是因為沈采采今日要服藥,就連廚房準備的早膳似乎都比往日里豐富許多:雞絲菌菇粥、排骨荷葉粥、蓮子薏米粥、紅棗胭脂粥;另外還有一屜的奶饅頭、四喜餃子、野菜包子等等。一樣樣的擺開來,直接就把一整張桌子都擺滿了。 沈采采看了看,這便端了一碗雞絲菌菇粥,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喝了不到半碗就放下了,然后抬眼去看一邊伺候的清墨——這是讓人把飯菜端下去的意思。 清墨心里惦記著沈采采的身體狀況,大著膽子勸了一句:“賀先生適才遣人來說藥就要煎好了,馬上就要服藥,您看要不然還是多吃一點?” 沈采采暗道:雖然她知道清墨只是很單純的想要讓自己吃飽喝足留足體力好應對接下來的各種情況,可這話聽上去總有點像是——如果真的要死也要做個飽死鬼的意思...... 想到這里,沈采采還是勉強的拿了一個水晶梅花包,然后就著溫熱的牛乳略用了一點。 只可惜,她眼下確實是沒什么胃口,這么磨磨蹭蹭的吃了一塊山藥棗泥糕和小半碗的小米粥后就把碗一推,道:“真吃不下了。” 清墨瞧著沈采采的臉色也不敢多勸,這就讓人把飯菜都端了下去。 不過她是個極聰明的人,又給沈采采端了熱茶來,順便還準備了些小巧精致的點心一齊端上來。 沈采采:“......”你這是從皇帝那里學來的喂豬手段吧? 想到皇帝,沈采采不知怎的,忽然又心里軟了軟,就著熱茶又吃了小半塊的奶油團子,然后她就是真吃不下了。 偏偏,此時賀從行和顧沅沅兩個人倒是一起來了,賀從行手里還端著才煎好的藥湯,熱騰騰的往上冒著白氣兒。 沈采采感覺自己的胃簡直要炸了,不得不主動先開了口:“......我才剛吃了早膳,根本就喝不下藥好嘛。” 大概是皇帝不在眼前,賀從行的態度比之以往倒是更輕松從容了一些。他微微頷首,這便與沈采采道:“沒什么,這藥才剛煎出來,正好放著涼一涼.......”說著,他便順手把手上的藥碗擱在了身邊的木案上,想著先放涼再說。 沈采采隨口“唔”了一聲,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那湯藥,不由回憶起上一次那又苦又腥的湯藥味——真是想想就覺得惡心反胃。 賀從行倒是沒有注意到沈采采那反胃的目光,反到是漫不經心的往庭外看了一眼,看著漫天大雨,不由嘆了一口氣,“這雨也是水下就下——看這天氣,只怕陛下一時也趕不回來了。” 沈采采真心覺得這些家伙一個個都是烏鴉嘴——她還正考慮著皇帝會不會回來呢,結果這些人直接就各種明示暗示她皇帝不回來了。 真是糟心! 沈采采原本的好心情似乎也被這下了許久的大雨打得濕漉漉的,幾乎都要發霉了。 她賭了一口氣,這便道:“算了,先喝藥吧。” 顧沅沅不免“呀”了一聲——她最單純,想得也很簡單,反到是最相信皇帝會回來的。她下意識的看了沈采采一眼,小聲道:“jiejie,你真的不等陛下來了再喝嗎?” 沈采采心情糟糕透頂,實在是不想再等下去了。所以,沈采采這一次倒是很直接的道:“不等了。” 賀從行聽到沈采采這話,便把目光從窗外的雨水里轉了回來,重又將那藥碗端了起來試了試溫度:“好像涼了一些,娘娘現在要喝?” 沈采采話都已經出口了,再反悔似乎也來不及了,而且這藥總是要喝的,倒不如一鼓作氣就這么喝了呢......這么想著,沈采采便也點了點頭,將藥碗自賀從行手里接了過來,然后又下意識的問他:“對了,我之前都忘了問你,這次喝藥的話,要用針嗎?” 賀從行點點頭又搖搖頭:“這一次倒不必再似第一次那樣在全身施針,只需要在毒素發作的時候將其逼到手邊,然后一點點排出來就好了。”他頓了一下,似乎沉吟思忖了片刻,又緊接著說道,“不過,以第一次的情況來看,娘娘用藥后可能會陷入昏迷——以防萬一,不若去躺椅上或是榻上用藥,這樣昏迷的時候也能舒服些。” 沈采采聞言也覺得有理,干脆便端著熱騰騰的湯藥起身去窗邊的躺椅坐下了。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窗外的雨似乎比晨起的時候要小了一些,但是臨窗的位置依舊可以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叫人不覺想起一首詩: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悲歡離合總無情。 沈采采坐在躺椅上,從半開的雕花木窗往外望去,廊下倒是有不少的翠衣宮人匆匆來去,只是雨中的庭院空空,只有雨水和梧桐樹。 沈采采深吸了一口氣,在眾人的目光下,終于還是一鼓作氣的把那一碗和上回一樣苦到掉舌頭的湯藥給喝了進去。 不過,這一次,賀從行吸取教訓,提前叫人準備了玫瑰蜜餞。 沈采采伸手從對方遞來的小碟子上捏了極快蜜餞丟嘴里,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上回皇帝給自己喂蜜餞時的情景。先前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團氣不知怎么的就又升了上來:其實,這樣的時候,她心里確實是盼望著皇帝能在自己身邊,能陪著自己的,若是她早知道自己的心情,或許就不會再那樣故作大方的叫人回京去處理政務了...... 沈采采的思緒胡亂轉著,忽然覺得熟悉的冰寒從胸口涌了出來,身體也跟著僵硬起來,不覺的躺在了躺椅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昏沉過去的時候,總覺得庭院里好似有人影閃過。她不覺想著:難不成,皇帝真就冒雨趕回來陪她了? ******* 這場大雨實在是下的太大了,皇帝天不亮便從京里出發,一路上卻耽擱了不少時間,直到上了山,結果路上又遇著攔路的巨木。他實在是等不及了,索性便撇開了儀仗隊和身邊的侍衛太監,只帶了幾個暗衛,這便丟開車轎,徑自策馬趕去避暑行宮。 偏偏山路泥濘,便是駿馬在這時候都不好發揮,有幾段路還是皇帝自己牽著馬,深一腳淺一腳的踩過去的。所以,待得他一路艱難的趕到行宮時,哪怕是頭上還帶了暗衛遞上來的斗笠但全身上下還是都濕透了,袍角和靴子更全都是泥,早便沒了往日里那樣端肅嚴謹的威儀。 那些個宮人遠遠見著,還要仔細再看幾眼才能認出人,這才慌張張的與皇帝行禮。 皇帝卻顧不得這些人失禮與否,他一路步履匆匆的趕到涼風殿的,隨手將頭上的斗笠摘下丟開,掀開厚厚的簾子,那沾滿了泥水的靴子直接便踩在了殿中猩紅色織金的長毯上。 皇帝身上的雨水也順著發尾、順著衣襟往下掉著。 殿中的人幾乎都嚇了一跳,還是清墨最是警醒,連忙俯身行禮,其余幾人也才反應過來,跟著行禮。 皇帝卻是一眼便看見了躺在臨床躺椅上的沈采采,抬手擺了擺,免了眾人的禮,然后才道:“皇后已經用了藥了?”他說著,不覺又抬步往沈采采的方向走了幾步。 “是,娘娘方才用了藥。”清墨連忙應聲,她見皇帝一身上下全都濕透了,不免又慌又急,這便忙不迭的從一側拿了干凈的布巾迎了上去,恭謹且小心的問道,“陛下,您要不要擦一擦......?” 賀從行也跟著道:“是啊,陛下您先擦一擦,換身衣服吧......我也得給娘娘施針了。” “無礙,朕就站著看你施針好了。等皇后無事了,再換一身衣服也不遲。”說著,皇帝伸手從清墨的手里接了布巾,略擦了擦自己濕漉漉的頭發,順勢又將黏在自己頰邊的烏發又捋到了耳后。 說話間,皇帝的目光始終不離正躺在躺椅上的沈采采,定定的看著——她顯然已陷入昏沉,一動不動的躺在那里,靜謐且美好,如同雨里的一個幻夢又仿佛是傳說中永眠不起的睡美人。 賀從行聽到皇帝這話倒也沒有再耽擱,這便拿著自己的針灸包上前施針。 好在,就像是他先前與沈采采說的,比起上一次全身施針,這一次的手臂施針顯然簡單得多。賀從行先選了那細如毫毛的金針以作點xue逼毒,然后再用粗針扎過沈采采的指尖,擠出那一滴滴烏黑色的毒血。 有了第一次的服藥經過作為經驗,這一次賀從行的動作倒是十分從容。就連這一次從傷口部位排出的黑血仿佛也都比上一次多了許多。 饒是如此,這一套針施用下來,賀從行的額上還是不禁冒出了細密的汗水。 大約是過了兩刻鐘,賀從行終于收回金針,然后又把針灸包收了起來,微微的舒了一口氣。 皇帝一直凝神注意著他們的動作,見狀便立時問道:“怎么樣?” 賀從行略調理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緊接著點頭:“解毒劑的配比已經調整過,顯然比上一次的要合適,娘娘現今的狀況看上去到也比上一次的要好得多,很順利.......”他頓了頓,“再有兩次,應該就能徹底拔完了毒了。“ 賀從行的話聲落下,殿中諸人都不覺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