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當(dāng)然, 皇帝的生活并不是只有吃飯、睡覺、想睡老婆這三件事的。 哪怕他再如何的孤枕難眠,第二日天不亮又得從床上爬起來去上朝,聽著那些老頭子在朝上吵吵吵。 不過, 沒幾天就到了殿試的日子。 有首詩是“天子重英豪, 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 惟有讀書高。少小須勤學(xué), 文章可立身;滿朝朱紫貴, 盡是讀書人。學(xué)問勤中得,螢窗萬卷書;三冬今足用,誰笑腹空虛。自小多才學(xué), 平生志氣高;別人懷寶劍,我有筆如刀。朝為田舍郎, 暮登天子堂。” 能進(jìn)殿試的士子,多少已經(jīng)可以叫一聲“天子門生”。而且這還是皇帝登基以來的第一次科舉殿試,哪怕是皇帝也多少有些重視,倒還是提起精神與堂下的那些士子說了一些場面話, 倒是把下頭許多沒見過天顏的士子們感動的痛哭流涕。 好在鄭首輔這一日告了假, 不必跟著在一邊憋氣順便肚里冷嘲。 沈采采和晉王這日自然也沒什么事,索性便叫小廚房做了點(diǎn)心, 一邊吃茶吃點(diǎn)心, 一邊聊著這回殿試的事情。 其實, 經(jīng)過上次會試,晉王從賭坊里得了自己贏來的一百兩銀子后,對于這回的殿試倒也不是特別的在意。不過因為皇帝先前已經(jīng)許諾過, 等著殿試結(jié)束,開完這次的瓊林宴,他們差不多就準(zhǔn)備起行去東奚山了。 事實上,無論是皇帝、晉王或是沈采采這樣的人來說,他們身份尊貴,萬人之上,享受天下供奉,幾乎可以是天下大部分人仰望向往的存在了,但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尊貴反倒導(dǎo)致了他們受到約束的自由——畢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比如晉王——太.祖皇帝因為元貞皇后的緣故只有二子,而皇帝眼下又無子嗣,某種程度上來說晉王就是皇帝目下的第一繼承人。所以,沈采采還能說是被皇帝強(qiáng)行管著,晉王這就是出于安全考量不得不加倍小心了。 也正因如此,皇帝說了要去東奚山,難得可以出京城,老婆和弟弟全都高興的很,家庭大后方可以算是其樂融融。 甚至,沈采采與晉王現(xiàn)下也有心情一邊喝茶吃點(diǎn)心一邊討論殿試排名的事情了。 晉王對于皇帝倒是了解得很,索性便直接與沈采采道:“皇兄選拔人才素來不拘一格,這回的狀元想必就是朱丹了。”其實,他上次會試會元押了朱丹也不是因為瞎蒙的,現(xiàn)下心情好而且也沒必要瞞著,這便眨了眨眼,笑著解釋道,“朱丹是可選擇范圍內(nèi)的人里唯一一個寒門出身、家世清白并且人品還行的。所以,如無意外,這回的狀元應(yīng)該就是朱丹了。而且,聽說朱丹還沒娶妻,到時候皇兄再給他賜一門好親事,正好就能把這個人好好的用起來了——這種人,只要給他一點(diǎn)可以利用的籌碼和臺子,他肯定就能做一柄好用的好刀。” 沈采采看著晉王面上閃過的狡黠之色,不免打趣道:“看樣子,賭坊老板是該慶幸你沒有接著再光顧。” 頓了頓,沈采采又道:“那祝修文呢,他這樣的才子,我看若是半點(diǎn)面子不給,南邊那些窮酸書生少不得要說嘴。” 沈采采看過的齊初宮廷劇或者歷史劇大部分講的都是在帝王將相的愛恨情仇、政斗暗謀,甚至齊史也有“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嫌疑。所以,沈采采能背出皇帝一整個戶口本卻也不知道這一屆三甲。也正因此如此,上回會試之后,沈采采便稍微了解了一下朱丹、祝修文這些人。后來,她才發(fā)現(xiàn)祝修文在南地文壇里還真的很有些名聲,他從小就是個神童很有些名聲,而且他本人目光精準(zhǔn),善于鑒賞臨摹古籍古畫,不少人捧著銀子排著隊求他鑒賞古董真假。所以,沈采采也明白,這樣的才子主動參加殿試,皇帝多少也要給點(diǎn)面子,好叫天下士子歸心。 晉王順手拿了一塊山藥糕。他各人喜歡山藥糕里面的豆沙餡,于是便掰開一小半從里面吃起。 聽到沈采采的問題,他便又眨了眨眼睛:“祝修文年少風(fēng)流,長得不錯,給他弄個探花自然是很不錯的,說出去也未必沒有面子。” 沈采采轉(zhuǎn)念一想也覺得這么安排沒什么問題,晉王到底與皇帝一母同胞,想必還真是摸透了皇帝在這上頭的心思。不過,既然意思意思的說過了殿試,沈采采和晉王對視一眼,不由又開始愉快的談?wù)撈鹆笋R上就要到來的東奚山之行。 沈采采比較矜持的談了一下她比較向往的溫泉浴——雖然宮里也有浴池,可在山上林間泡溫泉那氛圍就不一樣啊,尤其是現(xiàn)在的她還可以享受封建社會特權(quán),一個人獨(dú)享溫泉湯池而不必和人擠(她已經(jīng)本能的把可能會來和人擠的皇帝給排除出去了)。 晉王看上去也高興,還和沈采采小小的炫耀了一下:“皇兄前兩天送了我?guī)灼ズ民R,到時候正好一齊帶去,在山上跑一跑——總是悶在宮里跑,一點(diǎn)意思也沒有。”說著,他又興奮的拉了拉沈采采的袖子,“嫂嫂你是不是還不會騎馬,要不然我教你吧?這個真的很好玩的。” 很顯然,沈采采不會騎馬這事還真不是秘密。 沈采采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開始考慮著如何委婉的拒絕對方:反正她一點(diǎn)也不想學(xué),先前皇帝要教她都不學(xué)呢...... 正當(dāng)沈采采在肚子里斟酌著委婉的拒絕詞,外面忽然傳來一聲輕笑聲—— “這可不行,教你皇嫂騎馬可是朕的事。”皇帝掀開簾子,闊步自殿外來,看上去似乎也聽了一點(diǎn)他們的談話,順勢便朝沈采采挑了挑眉,“朕還特意給你皇嫂留了幾匹溫順的母馬,到時候正好派上用場。” 皇帝身上還穿著朝服,連頭上的金冠都還沒解下,顯然是才下朝就趕過來了,趕場趕的行色匆匆。 經(jīng)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辛苦鍛煉,沈采采最近終于鉆磨出了所謂“賢妻良母式微笑”。她順勢起身與皇帝禮了禮,十分賢妻良母的朝皇帝笑了笑,婉拒道:“陛下國事繁忙,我又怎好累著陛下。” 如同沈采采預(yù)料的那樣,皇帝看到她這笑容,雖然面色不變,依舊神儀端肅。但是,他的目光卻還是不易察覺的往邊上稍稍移了移——顯然,他還是有些不大適應(yīng)沈采采這種“賢妻良母式微笑”。 沈采采見了,心里不由微微有些暗爽,隨即又覺得自己有點(diǎn)幼稚:天可憐見的,對上皇帝,她如今也就剩下這點(diǎn)地方能出氣了。 不過,皇帝既然來了,沈采采索性便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和他說了一會兒擺駕去東奚山的一應(yīng)安排,說過隨行宮人等等安排之后,她又問了一句:“我聽人說,東奚山的別宮今年還未修葺,也不知是不是有宮殿有損,說不得還得派人過去想看看才好......” 此時此刻,皇帝顯然是拿出了他在朝堂上鍛煉出來的演技。他連眼皮都沒抬,只輕描淡寫的道:“別宮里自有留守的宮人,若真有損毀必是早就上報了。” 沈采采也覺得是這個理,于是也就沒有再說下去,反倒又與皇帝商量了一下隨行人員的名單——皇帝擺駕去了東奚山,那肯定不是一家子去,少不得要有一群的人跟著過去。而這時候能夠跟著過去的人,不是重臣就是寵臣了,女眷這頭自然也得由沈采采這個皇后來cao心把門。 然而,沈采采沒想到的是,眼見著就要去東奚山了,京里卻又發(fā)生了一件連皇帝都覺得有些措手不及的大事。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能猜到是什么大事嗎233333 雖然二更有點(diǎn)短,但是總算還是趕上了,大家么么噠,晚上早點(diǎn)休息哦~ 第37章 你來我往 鄭首輔告病了。 原本,殿試那日, 鄭首輔身子不適告了假, 其余人倒也不是很在意——畢竟鄭首輔也是五十許的人了, 這個年紀(jì)的老人家偶爾有個頭疼腦熱那也是常有的事情。更何況鄭首輔當(dāng)年也曾跟著太.祖皇帝在軍中過了苦日子, 這東征西戰(zhàn)的,多少也有點(diǎn)舊疾。所以,皇帝與內(nèi)閣也都沒說什么, 只當(dāng)他養(yǎng)幾日就好了。 結(jié)果, 沒幾日, 鄭家里就傳出消息說是鄭首輔病重,據(jù)說幾度昏迷,差點(diǎn)醒不過來。到了這種情況, 皇帝到底不好裝不知道, 只得尋了個空, 帶著沈采采一同出宮去鄭家探病。 雖是出宮,但皇帝卻也不想大張旗鼓,還和上回帶沈采采出宮時一般的換了身簡單輕便的衣服, 輕車簡行,只令侍衛(wèi)與暗衛(wèi)等在后隨行護(hù)衛(wèi)。 等到馬車到了鄭府, 皇帝與沈采采坐在車上, 只派了周春海上去叫門。 人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 話本里總愛編些門房沒眼力狗眼看人低的情節(jié),但實際上能在高門大戶里做門房,每日里迎來送去, 那肯定是很有些眼力價的。至少,這鄭家門房卻也是個有眼力的,只聽著周春海那略有些尖細(xì)的聲音時便已醒過神來,再看看周春海面白無須,心里頭便略有了一些底:這怕不是宮里出來的公公吧? 再想一想什么人能叫公公過來叫門,這門房立刻便端正了神色,恭恭敬敬的與周春海還了一禮,小心道:“我家老爺正病著,還請貴客入內(nèi)稍后,小的這就去稟告上頭。” 他自是不敢叫皇帝一行人坐在在馬車?yán)锏戎蛋档呐闪巳巳ネǚA上頭主事的人,自己則是畢恭畢敬的把皇帝與沈采采兩人引入了前廳,特意叫丫鬟端了上好的茶點(diǎn)上來待客。 雖說現(xiàn)今鄭首輔尚在病中,不過鄭家上下看著倒也依舊有條不紊,顯然內(nèi)院理事的人是下過心思的,很有幾分本事。 沈采采看在眼里倒是暗暗點(diǎn)頭:怪不得皇帝娶了人家女兒做繼后呢,看著模樣,想必那鄭姑娘管家能力也不錯。她一面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面伸手端起丫鬟奉上來的茶盞,掀開茶蓋看了一眼:這是上好的龍井茶,茶香極清,茶湯香醇。 沈采采并沒有喝反到是很有興趣的抬眼打量起一旁案幾上的才端上來的小點(diǎn)心。 別說,鄭家的點(diǎn)心做的居然還挺好看的:金制的小碟上盛著幾個玲瓏小巧的粉團(tuán),白如酥雪,上綴一點(diǎn)殷紅的紅豆;棗泥餡兒的山藥糕一排的在方形的金碟子上,是動物的模樣,栩栩如生;另有一碟子半透明的梅子糕,晶瑩剔透,上面還澆了一層酸甜溫軟的梅子蜜醬。 沈采采雖是吃慣了鳳來宮里小廚房做的點(diǎn)心但看著這些點(diǎn)心還是有些心動,看了眼邊上不動的皇帝,她便徑自捏了一塊貓爪模樣的山藥糕吃著。 這山藥糕大約是新做的,里頭的棗泥餡竟也是熱騰騰的,才入口便覺得酥軟甜蜜,雖說吃多了有些甜膩,但再配一口熱茶解膩,可算極好的享受,便是沈采采都挑不出什么不好來,一面吃著山藥糕一面想著等會兒再吃個紅豆餡的粉團(tuán)兒...... 然而,沒等她再接再厲,忽而便聽見身邊的皇帝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沈采采稍稍端正了一下自己的態(tài)度,感覺自己這種來了就喝茶吃點(diǎn)心閑事不管的態(tài)度不大好,要是被人瞧見了那就更不好了。 果然,不過片刻,便見著廳內(nèi)轉(zhuǎn)出來一個身量高挑瘦削的年輕少女,正是鄭婉兮。 不過,今日的鄭婉兮卻也沒有似過往那般作男裝打扮,而是十分規(guī)矩的穿了一身藕荷色上襖和翠色長裙,看上去倒是家常的裝扮,只是比起宮宴那日倒是略有些憔悴,眼底也微微有些黛青色,顯然是許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只見她一頭鴉青色的長發(fā)松松的綰在腦后,肌膚似雪,眉眼烏黑,倒是比往日里更添了幾分楚楚來——似她這般容貌英氣的女子,偶爾顯出這樣罕見的柔弱來,竟是更有幾分奇異且動人的意蘊(yùn)。 沈采采也不知道自己這是什么心思,本能的朝皇帝看了一眼。 皇帝手上還端著茶盞,淡定的坐著,神色漠然冷靜,面上看不出半點(diǎn)的情緒波動。 鄭婉兮卻是一眼便認(rèn)出了皇帝與皇后。她緩步上前,盈盈一拜,低聲道:“臣女見過陛下、見過娘娘。” 皇帝神色從容,略抬了抬手:“便不必多禮,起來吧。”說著,他又抬了抬眉梢,似有幾分關(guān)切之色,問,“元輔身子如何?” 鄭婉兮起了身,但仍舊是半垂著頭,恭謹(jǐn)且小心的道:“家父此回舊疾復(fù)發(fā),每日里多是昏昏沉沉的起不來身。家母這幾日亦是為家父的病情日夜憂心,心力交瘁,累得病倒,只得遣了臣女來見駕,實是.......” 皇帝做了個手勢,止住了鄭婉兮的話聲,緊接著便道:“都說了不必多禮。” 他越是這般態(tài)度溫和,鄭婉兮面上的忐忑便越盛。 沈采采在邊上瞧著,雖然面上也是一副端正模樣,心里卻忍不住皮了一下,開了個小劇場: 【皇帝:朕親來探病,感動嗎? 鄭婉兮:不敢動,不敢動......】 開完了腦內(nèi)小劇場,沈采采還是主動笑著開口:“鄭姑娘實是不必多禮,坐下說話吧。” 鄭婉兮只得小心坐下,然后又抬眼去看皇帝。 皇帝沉吟片刻,便起了身,道:“這樣,朕既然都來了,正好去看看元輔,說幾句話。”說到這里,他似乎是漫不經(jīng)心的,挑了挑眉,“對了,朕還特意帶了幾個御醫(yī)來——元輔乃是我大齊重臣,往往不容有失。有他們在鄭家照看病情,朕也能夠放心些......” 鄭婉兮神色微變,但還是柔聲道:“陛下隆恩,臣女代家父先行謝過。”說著,便要起身給皇帝引路。 皇帝卻是擺了擺手:“這樣,你留在這里陪著皇后說說話,派個人帶朕去元輔房里便是了。” 鄭婉兮連忙應(yīng)了,招手喚了個穿著青色襖裙的小丫頭來,叫人領(lǐng)了皇帝去鄭首輔的屋子。 皇帝心里疑心鄭首輔這是裝病,只是面上卻也不好說,反到是帶了太醫(yī)過來,另賜了許多藥材以示厚恩。 如今進(jìn)了鄭首輔的屋子,掀開湘妃竹簾,聞著里頭那被銀絲炭火烘的若有若無的藥味,皇帝心里不免有了些疑惑:看樣子,這裝病倒是裝的認(rèn)真? 待得看見雙鬢發(fā)白的鄭啟昌被人從榻上扶起,身后靠著引枕,氣喘吁吁的頹老病弱模樣,皇帝心頭的疑惑幾乎到了極點(diǎn):鄭啟昌這究竟是想要玩什么把戲? 皇帝自然是不會相信鄭首輔鄭啟昌是真病的——這人才五十許,野心勃勃,人老成精,哪里是說病就病的?以他對鄭啟昌的了解,哪怕他真病了,恐怕也是要遮遮掩掩藏著不叫人知道。如果真藏不住了,他肯定還會端出大義凜然的模樣還政于帝,然后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告老還鄉(xiāng),斷斷不會顯出自己半點(diǎn)的狼狽和頹老來。 這般思索著,皇帝面上神色卻仍舊不動,反倒快步上前幾步,喚了一聲:“元輔?” 鄭啟昌抬目看著他,渾濁烏黑的眸子跟著一轉(zhuǎn),倒是緩緩露出一個誠惶誠恐的笑容來:“陛下親至,老臣有失遠(yuǎn)迎,實是失禮......” 皇帝抬手按了按鄭啟昌身上蓋著的被褥,道:“元輔這些年為著國事cao勞,現(xiàn)下病中就不要講究這些了。”他抬手按著被角的時候,雖只是一瞬的功夫卻也順勢試了溫度,知道這屋里的炭火和被褥都不是一時半會兒才擺出來的。這又厚又熱的被褥蓋在身上,若是換了個身體強(qiáng)健的怕還真是要出一身的汗。可鄭啟昌面上并無汗水,反倒略有些蒼白,說不得真是有些體虛體寒的癥狀....... 這些心念不過一轉(zhuǎn)而過,皇帝轉(zhuǎn)瞬間便又顯出幾分關(guān)切沉痛的模樣:“元輔怎的就病成這樣了?” 鄭啟昌略喘了一口氣,然后才道:“老臣當(dāng)年隨先帝左右,東征西跑的卻也落下不少舊疾。那會兒年輕卻也沒覺得什么,現(xiàn)在老了,一身的老病,想來也是天不假年啊......”感慨了一番當(dāng)年的艱辛,鄭啟昌卻抬目去看皇帝,殷切的言道,“好在如今天下大安,陛下又是圣明之君,老臣便是即刻去了那也可以去告慰先帝了。” 皇帝握著鄭啟昌的手,陪著嘆氣:“元輔何出此言?朕和朝廷目下還都缺不得元輔,您還是要趕緊養(yǎng)好病,繼續(xù)為國盡忠才是。” 鄭啟昌連忙又謝皇帝大恩。 君臣這般你來我往的說了一會兒話,見著鄭啟昌面露倦色,皇帝這便起身:“朕也該回宮了,元輔好好養(yǎng)病,朕還等著元輔病好后主持內(nèi)閣呢。” 鄭啟昌喃喃著又謝了一回,忙不迭的叫人恭送圣駕。 等著皇帝與沈采采坐著馬車離開后,方才見到鄭婉兮屏退左右,親自去廚下端了才煎好的滾熱湯藥,緩步往鄭啟昌的屋子來。她身上還穿著那件家常的藕荷色襖子,面上似乎還帶著幾分不好言說的憂色,英氣的濃眉微微蹙著,只是薄唇緊抿著。 鄭啟昌似乎并沒有聽到開門聲,仍舊半靠著床,闔目養(yǎng)神。 窗扇外金色的光線折入屋內(nèi),照在鄭啟昌的半邊臉上,將他臉上那一道道溝壑一般的皺紋照得越發(fā)清楚,而他的另外半張臉卻是浸在暗色里,看不清楚。 鄭婉兮端著湯藥的手微微顫了顫,但還是竭力維持鎮(zhèn)定,小心的端著藥上前去,低聲道:“父親,您該喝藥了。” 鄭啟昌這才睜開眼,他淡淡的掃了鄭婉兮一眼,然后抬手接過湯藥,問了一句:“聽說,皇上帶了太醫(yī)來?” “是,”鄭婉兮的聲音不覺壓得更低了,“是太醫(yī)院的程太醫(yī)和徐太醫(yī),都說是奉了圣命就近照顧看護(hù)您的病情。我推脫不得,只得先把人安排住下,又使人暗中看著些。但他們也說了,等到晚間就來給您請脈,您看這........” 鄭啟昌聞言只是冷笑了兩聲,眉間的折痕也因為這笑容而顯得更加深刻了:“讓他們來好了。”他神態(tài)間頗是從容,雖有幾分蒼白卻已讓沒了之前面對皇帝時的蒼老頹然,目中更有冷銳的精光一閃而過。 鄭婉兮微微頷首,算是應(yīng)下。不過,她到底還是另有心事,猶豫了一下,出聲問道:“父親,看陛下這樣子恐怕還是不怎么相信您的病......” “他當(dāng)然不可能會完全相信,”鄭啟昌挑了挑唇角,笑意譏誚又冷淡,“之前是我小瞧了他,總覺得他年紀(jì)還輕,沒經(jīng)過太多的事,多半還是會投胎有個好爹。可自聽了你說的那些事后,我倒是想清楚了——他能坐穩(wěn)這個位置確實不僅僅是因為他姓蕭是太.祖的兒子,還因為他也有些本事。” “只是這樣人多是聰明的,尤其容易聰明太過........”鄭啟昌的語聲聽上去就像是手上的湯藥一般的寡淡苦澀。 鄭婉兮卻是有些不大明白:“您這是什么意思?” 鄭啟昌才見了皇帝,心情竟還不錯。所以,他一面慢慢的喝著藥,一面耐心的與鄭婉兮說著話:“聰明的人總是容易想得太多,說好聽點(diǎn)是謹(jǐn)慎縝密,說難聽點(diǎn)就是多疑多思。我這病來得突然,以他的性子來說肯定是不會全信的。不過,我也沒打算真叫他信全了——我要的就是他半信半疑,正好拿我和我這病牽扯住他的主意力。這樣后面的人才好下手。” 說著,鄭啟昌一口氣喝完了手里的湯藥,順手把白瓷藥碗往邊上一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