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看著紫衣烏發(fā)的女郎信步遠去,舉手投足的風流姿態(tài),直把朝中所謂的什么玉樹公子貶成了渣渣,在水榭書房中看了半天好戲的長孫三公子緩緩踱步出來,拍了拍自家二哥的肩膀,表示同情。 好在二哥自我調(diào)節(jié)能力還是不錯的。 長孫二公子見了他,道:“老三,儀兒不計較,我卻不能咽下這口氣,要是老四在就好了,他鬼主意最多……” 長孫三公子聞言,眼神黯了黯。 四弟一心懷揣江湖夢,前些年玩了個離家出走,直至今日之前,長孫家都沒有找到任何消息。 ……不過就在方才,一只紙鶴飛至書桌前,帶來了這個讓人頭疼的四弟的消息。 紙鶴口吐人言,談及四弟尋仙問道,拜入昆山。 修真之事離凡界甚遠,修士輕易不入凡界,除了一百多年前那個極東的小國被修真世家一夕毀去,轟動了凡界,否則修士的傳說,都要銷聲匿跡了。 可是別人不清楚,長孫家就和那個被滅的國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修士壽命何等漫長,若是被那滅國的罪魁禍首知道了長孫一脈尚有人在……那長孫家能逃得過嗎? 他們比誰都更不希望和修士扯上關系。 三公子沉默不語,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而總算擺脫了絮叨二哥的長孫儀例行外出,陳國人人都知道,太師府上唯一的女公子,十分愛好美人,這出閣的貴族女郎不僅混跡于市井之中,就是勾欄瓦肆,也見過她的蹤跡。 長孫彥也記得長孫一族中女子應當享有的崇高地位,與陳國的風俗不同,故國歷來出女帝,而如今縱使故國不再,他也不舍得拘束了這唯一的掌珠,由她隨心而為。 然縱使太師大人權柄在握,也杜絕不了百姓們背后的議論,這些議論倒也不見得是惡意,畢竟長孫儀的憐香惜玉十分風雅,和污穢沾不上邊兒,相比之下,朝堂之上,對長孫儀的異議反而要多上許多,風評極差。 這也是為什么太子對她惡感滿滿,毀約另聘的原因了。 哪家貴族千金不是仆婦成群,守在后宅端莊矜持,偏她離經(jīng)叛道,不肯安分守己。 長孫儀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她彎了彎嘴角,頗為玩味地想,就算對她再怎么討厭,也不該擺在明面兒上,她身邊護短的人,可要叫太子殿下吃不消啊。 笑盈盈的長孫儀自然地和周遭買糖葫蘆的小販、推著貨車的貨郎、還有躲在善堂屋檐下納涼的老乞丐打了聲招呼。 一國之都,天子腳下,乞丐也比別的地方的人過得舒服。 “七姑娘好啊!” “長孫姑娘早啊……” “姑娘又去看望霓裳啊!” 霓裳本是乘風樓里最美的舞姬,身處風塵,卻有一顆善心,時常慷慨解囊,幫扶老幼。 只可惜她半月前得罪了朝中權貴,不肯折腰,險些被打斷了一雙腿,長孫儀一擲千金為紅顏,替霓裳贖身,為她治病,這件事早已在百姓間傳開,因而人人見她,都多了一抹善意。 言善容易,行善卻難,更別提是為了底層的小人物向上層討公道,他們沒法做些什么,打破這份無奈,但對長孫儀尊敬幾分,卻還是能的。 長孫儀一一含笑回應,好容易走到乘風樓不遠處,眸光微微一凝——這條路她這段時間走過不少趟,來往的街親商販她幾乎都有印象——可在前方藥鋪門前,卻多了個算命的。 該算命的卦師看起來青年模樣,容貌俊秀,只是眼睛半闔著蹲在地上,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時不時打個哈欠,撥弄著面前的卦盤,右手拄著一桿寫著“鐵算無疑”的幢帆。 那幢帆破破爛爛,看起來年頭不短了。 而在這時,卦師也正好揉著眼睛抬頭,向她看來,四目相對,青年眼睛似乎亮了亮:“算命不?千金一卦,絕對真實可靠!” 第93章 番外(二) 這是……把她當冤大頭蒙呢?看來她千金一擲為美人的消息, 這家伙是打聽清楚了。 長孫儀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 青年背后汗毛一豎, 清咳了幾聲:“看在你我有緣的份上,先送你一卦, 問吉問兇?” “不問吉, 也不問兇。”長孫儀拂了拂長袖, 好整以暇:“我倒是想問問姻緣。” “……”楚傳抽了抽嘴角,凝視著眼前的卦盤,表情微妙:“姻緣啊,這個姻緣——” 為什么她現(xiàn)在都是個凡人了, 他還是算不出什么——長孫師姐給人的威脅感依然濃厚, 他不動聲色地擦了擦汗,決定仔細措詞。 不是, 轉個世而已, 居然問起了姻緣。 “姑娘你紅鸞星動, 姻緣所應, 正不巧是你眼前這位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在下——我。”正在楚傳苦心措詞時, 一道含笑的磁性嗓音自兩人身邊響起,來人折扇一展,吸引住了長孫儀的目光。 “哦?” 長孫儀目光落到來人身上, 笑意更甚,楚傳跟著看過去,眼皮直跳。 衛(wèi)恒!自己找死, 不要拉上我啊! 長孫儀好美人, 這沒有錯。 但是, 她也是有挑的。 這張風流多情的面孔映入眼中,長孫儀笑了笑,伸出手指了指右前方的護城河,語調(diào)溫和地對他道:“你看到了嗎?” 衛(wèi)恒心中浮起不祥的預感,但這預感尚未完全占據(jù)腦海,他仍舊不怕死地拎著嘴角笑得十分誘惑:“看到了,那是?” “那是,”長孫儀微笑,抬腿:“你的歸宿呀。” 長腿橫掃! 衛(wèi)恒還來不及反應,一擊挾裹著冰冷的風襲來,他措手不及之下,被一腳踹進了護城河中。 楚傳背后一麻,揉了揉額角,替昔日的難兄難弟默哀。 即使是轉世了的長孫師姐,依舊不那么好對付啊,衛(wèi)恒竟然還敢趁著這個機會調(diào)\戲她——真是不要命了。 長孫儀收回腿,視線落到他身上,慢悠悠扯了個溫和的笑,問:“還算嗎?” 楚傳一蹦起來,后退幾步,連忙搖頭:“不算了,不算了。” 長孫儀點點頭,收斂了幾分笑意,轉身徑自離開,她感覺不出這人身上有什么惡意,但也不怎么想搭理,也就未曾發(fā)覺,對面不遠處高高的酒樓中,也有兩人含笑望來。 易又晴摸了摸耳上垂著的長墜,柔聲道:“陛下如今的性子,真是活潑。” “……”沈信月抽了抽嘴角,無言以對,聽說長孫儀先前也曾一腳把衛(wèi)恒踹進洗劍池內(nèi),如今那個不怕死的家伙膽大包天,想來是十分懷念舊事了。 易又晴放下窗邊的簾子,遮去自己的目光,笑吟吟道:“你說,陛下發(fā)現(xiàn)我們了嗎?” 沈信月支著下頷思索片刻,搖頭:“陛下既轉世為人,恐怕不欲我們再度打擾。” 所以恐怕她就算發(fā)現(xiàn)了,在眾人沒有惡意的情況下,可能也當做沒發(fā)現(xiàn)。 反正陛下的性子,是誰也摸不透的。 這藏得倒是緊,如果不是那個長孫家的四小子機緣巧合之下拜入了昆山,她們得了昆山的傳訊,如今還不知道在哪里找呢,這些年,壓根就摸不到陛下的蹤跡。 從今日起,恐怕圍觀長孫陛下的轉世生涯會成為許多人的興趣了……被一界修士明暗關注保護的陛下,能忍多久呢? 沈信月嘴角微微一彎。 對坐半晌,易又晴眼皮跳了跳:“韶白呢?” 易又晴掛念的司韶白,此刻正趴在陳國皇宮一座隱蔽的假山后,挽弓,瞇著妖異美麗的雙眼,輕輕一松弓弦。 “嘭”的一聲,其中抬輦車的內(nèi)侍一個不慎一崴,輦車上儀態(tài)高貴的太子殿下措不及防摔了個狗吃屎。 隨即似乎沒聽到這太子殿下的暴怒問罪聲,罪魁禍首,一界龍皇司韶白,道貌岸然毫不心虛地收起長弓,拍了拍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哼,看不起她家陛下,等著倒霉吧。 走兩步,司韶白朝著前頭放風的顏近瀾招呼道:“咱們妖皇閣下說什么了沒有?” 還能說什么,除了跳腳指天怒罵自家一群不靠譜只想看戲的小伙伴兒們和長孫儀那對狗男女之外,妖皇陛下只能磨著牙繼續(xù)處理萬妖界的爛攤子。 顏近瀾表示沉默,沉默——是無聲的同情。 這皮癢rou厚的白龍,是沒法治了。 另一頭,一道黑色的身影自東宮轉瞬閃過,玄曦光自宮墻上跳下,謹慎地收好了手里的匕首,論及宮闈隱私,誰都不及昔日的暗部頭頭,莫平生仰頭,乖巧坐等。 等到盟友,那雙幽幽看不出一絲兒活氣的漆黑瞳孔突然一亮。 她的視線落到玄曦光身上。 玄曦光頷首。 莫平生隨著點點頭,干澀的聲音傳來,有種說不出的詭異,然而她說話的語氣,偏偏極其天真:“夜路走多了,總是會遇到鬼的。” 玄曦光道:“對。” 隨著兩人對話結束,一絲森然的黑氣rou眼難見地隨風卷進大內(nèi)之中。 一對干壞事雙人組悄悄地走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絲云彩,可憐陳國太子殿下好不容易度過坐轎摔跤、走路絆倒、喝水嗆到的一天,終于心神俱疲心力交瘁地上床睡覺,半夜還被個男艷鬼糾纏半宿,噩夢連連。 青白藍金四龍好容易會和,在乘風樓對面圍觀她們的長孫陛下受百花簇擁,四面相覷之后,易又晴問道:“你們誰知道,藺如霜哪去了?” 此人這么些年渺無蹤跡,她們都知道了長孫陛下的消息,他不可能不知道吧。 其余三龍眼神交錯,表情微妙,齊齊搖頭。 …… 太師府邸中,天真爛漫的長孫家六公子抱著一堆書畫,帶著新結識的好友上了門,穩(wěn)重的大公子頭疼地看了看自家六弟,又看了看六弟身邊銀發(fā)烏衣的淚痣美人。 美人背著琴,一掀眼簾,露出流光溢彩的一雙眼睛,脈脈動人。 大公子從頭到腳打量了他,心塞地重復問了句:“你再說一邊,你是來干什么的?” 美人薄唇一張,吐出兩個字。 “賣身。” 第94章 番外(三) 依舊是渺渺遠山, 皚皚白雪。 經(jīng)年霜雪的云虛山依舊靜謐無聲, 冰冷圣潔,只是在茫茫雪山深處, 多了一抹紫色的身影。 流麗的紫色長袍在雪面堆砌如一團紫色的云, 與對面幾乎與雪色融為一體的身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時不時傳來的棋子敲打在棋盤上的聲音,為寂寞的沒有一絲生氣的云虛山增添了不少鮮活的氣息。 長孫儀手中把玩著冰雪捏成的棋子,纖長的手指微微一翻,棋子便成了墨一樣的顏色, 她將棋子扔到同樣用冰雪捏成的棋盤之上, 冰雪相擊,清脆醒然。 “歆遲, 該你了。” 云歆遲手中也拿著一粒雪白的棋子, 握在冰雪一般的手掌間, 一時間竟分不清她的手是不是也由冰雕雪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