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水霧散去,長孫儀長袖一拂,連接玄曦光四肢的酒絲重新續上,她握著透明的絲線,一步一步邁向半跪在地的玄曦光。 棋絕原本乘著酒翁分神再度出手,兩人戰得正酣,他和七娘此次和沐簪雨聯手,除了欲取真正的召靈幡,還有對付長孫儀。 找上沐簪雨,是因為他們都知道沐簪雨手中的召靈幡似有缺陷,而酒翁手中也有一面相似的召靈幡,他和七娘都認為這面可能才是真的,沐簪雨性情怪癖,只有這樣的條件才能打動他。 至于長孫儀,那都是沐簪雨順帶的,他們也沒想到這兩人會恰好在一處。 而又恰好他們有志一同要對付長孫儀和酒翁,這才有了今日的狙殺。 可惜的是,長孫儀避過了這詭異雷劫,本來可是個好時機。 玄曦光眼中覆蓋的黑色重新散開,恢復正常,然而由于瞳孔黑色太深,顯得眼睛越發黑白分明,幾乎像是初誕的稚子。 她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稱得上死板的聲音慢慢喚道:“陛下,你找到我了。” 一剎那,長孫儀眼中浮起一層朦朧的水光。 暌違已久的主仆二人重新相見,幾乎有物是人非之感,彼此負著血海深仇,不敢或忘。 她知道,長孫儀也知道。 沐簪雨不會無緣無故上樂府滅門,他是借著玄曦光對樂府的恨意,讓玄曦光和他做了交易,他用玄曦光養就召靈幡的兇性與殺氣,用滅門的孽果養成傀儡,要將她煉化成一具無靈無識的兇兵。 只是他沒料到,玄曦光心性如此堅定,竟然沒有被百余年的殺孽摧垮心智,雖為他所cao控,卻始終保留著一道信念。 天下至純至真,才能養就天下至兇至戾,沐簪雨挑選兇兵材料已久,恰在塹淵海外山遇到最佳的材料,出于一時好奇和看戲的心態,他并未將長孫儀殺死,只將主仆二人分離。 沐簪雨一直掛在臉上的詭異笑容漸漸消失。 失敗了啊。 長孫儀盛名越烈,他就讓玄夜越痛苦。 明明同是國破家亡之人,年齡相類,相貌皆不俗,卻一個在天,享無上榮光,身份高貴;一個在地,只能為他人而活,隱在暗處不得見光。 塹淵塹淵,哈,恰如其分,就是天塹之淵吶。 長孫儀來海外山多少次,他就讓長孫儀與她多少次擦肩而過。 玄夜啊玄夜,怎么會有人甘愿只做一道影子呢? 他還是失敗了。 藺如霜靜靜地在一旁看著,持帆人臉色幾近扭曲,卻瞬時間感受到了這道目光,這眼神太冷太靜,太清太透,似是能看透一切惡意。 藺如霜收回目光,兇兵難養,卻不是養不成,此人玩弄人心,卻終究沒有看透人心。 要兇兵使靈智空無,必使它受最難以忍受之苦。 對玄曦光來說,長孫儀揚名天下、意氣風發不是她的痛苦,而是她的喜樂。 長孫儀的痛苦,才是她的痛苦。 雷劫已散,清歌不必滌凈安撫長孫儀,便專心致志應付著彈琴的七娘,原本優雅端莊的女修滿身鮮血,指上已露出森森白骨,神色狂亂不平,幾乎有入魔之態。 長孫儀蹲下身,摸了摸玄曦光的頭,聲音啞了啞,卻笑了:“曦光,你不乖哦。” 是和沐簪雨一樣的話,卻分明是不一樣的感受。由沐簪雨說來,只是陰風過耳。 玄曦光怔了怔,不解其意,只看著長孫儀慢慢的哦了一聲,說:“陛下,曦光還活著。” 她應著長孫儀的話,活著。 活著!這樣的活著! 長孫儀心中一痛,殺意驟起! 要被天道幾乎抹滅的意志重重壓向沐簪雨,眼見情勢急轉而下,持帆人當機立斷,不管不顧,轉身飛速離開。 長孫儀慢慢站直了身軀,冷笑一聲。 “哪!里!跑——” 第67章 魔尊 一聲“哪里跑”, 喝得人心一顫,沐簪雨面不改色, 召靈幡一動, 招引萬千陰兵阻擋長孫儀的追捕。 所謂陰兵, 乃是他以修士元魂煉制的魂傀,借以召靈幡的控制力,將冤魂厲鬼收為己用。 自海面望去,一大團黑壓壓的怨氣纏繞在透明的魂魄上,看起來面目猙獰的鬼魂不染生人氣息,百里之內, 一片死寂。 長孫儀冷笑一聲。 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長袖一揮, 萬法源記飛入上空, 剎那間天地失色, 鉛云含怒, 無數金光自凌亂翻動的書頁間炸開, 像是又要引動降雷。 古奧、玄秘、又似曾相識的法咒自長孫儀口中吐出, 被清歌一弦激得吐血掉落的七娘瞪大了眼睛, 激烈交戰的酒翁和棋絕也停下了動作。 在這樣的威壓下, 他們只覺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無形的敬畏感襲上心頭。 這就是……驅策令的威力嗎? “陰陽借法……” 被更改順序的《驅策令》,信口而來, 卻有種不容違抗的氣勢, 長孫儀抬掌, 兩指捻合, 無形的靈氣大肆涌來,在她指掌間乖乖攏作一團。 “魂兮魄兮,為我所驅!” 彈指一揮,萬千陰兵粉碎無形,化作虛無,千里奔襲的沐簪雨噴出一口鮮血,在長孫儀即將捻動第二道法訣時,將召靈幡一揮,陰冷的一擊尚未出現,長孫儀已至他身前。 瞬移! 沐簪雨五官扭曲,看著越發詭異,他看著自己手中的召靈幡,又看了看長孫儀的雙手。 那是一雙修長、白皙,完美如水晶雕刻的手。 就是這么一雙手,無視了帆上纏繞的鬼氣,搭在了旗面上,讓他所有的手段都失效了! “想跑去哪里?” 看似輕輕一扯,緊握在他手中的召靈幡已經到了長孫儀手里,他不住喘息,陰森的眼神透著極致嗜血的病態情緒。 沐簪雨咯咯笑道:“我還是小看你了,還以為……” “還以為什么?以為‘她’不出現,你就有一戰之力?”長孫儀一只手慢慢拂過黑色的旗面,隨著她手的動作,纏繞在旗上的陰氣漸漸散去,傳說中的蓮華令主旗終于顯露出真容。 漆黑光亮的旗面上,繪著七色蓮,只是除了紅色,其余六種顏色都是黯淡的,長孫儀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你這么怕‘她’,卻看不起我?你這么聰明,難道不清楚,我就是‘她’嗎?” 沐簪雨笑得越發放肆:“她?你?哈哈哈……你以為自己就是她?可笑,可笑!你怎么比得上她?你如果就是她,怎么會如此無能!” 長孫儀目光仔仔細細地從他面上劃過,半晌,笑了笑,手中用力。 “撕拉——” 剎那間風起云涌,伴隨著長孫儀果斷地將手中令主旗一撕為二,沐簪雨臉色一變,只覺自己整個人也要被她一分為二! 他疼的身體曲卷成一團。 之前他對旁人千百倍的折磨,還他己身! 被長孫儀撕毀的令主旗隨之灰飛湮滅,天地間不留一絲痕跡。 不可能!怎么會!怎么會! 下一刻,長孫儀伸出手,欲取面前人性命,然而就在碰到沐簪雨之時,一聲“是你!”讓她的手微微一頓。 空間一陣扭曲,長孫儀眼前一花,佝僂卷曲地如同打碎拼接的人——這種模樣或許不該再稱之為人的家伙,詭異地消失了在自己眼前。 長孫儀沉默片刻,身形一動,重新回到玄曦光面前,依舊保持著跪姿的玄曦光仰起臉眼巴巴看著長孫儀:“陛下英明神武。” 長孫儀:“……” 她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曦光總是這么不合時宜的懂事。 然而情緒散去,她又覺得心疼,玄曦光受了這么多的苦,長孫儀并不是不能立即取他性命,只是沐簪雨看起來身后還有重要人物,殺他容易,找出幕后人卻難。 “你先起來吧。” 維持著舊時模樣的清秀少女點了點頭,從恭敬的跪姿重新站直,習慣性地站到長孫儀身后。 長孫儀心知一時半會兒改不了她的毛病,也沒說什么,她目光四處一轉,落到離自己最近的藺如霜身上,兩人對視了一眼,半晌,長孫儀彎了彎嘴角:“醒了?” “發生此異動,縱使無相扇也難避動蕩。” 他看不出長孫儀現在的想法,摸不準她到底在雷劫中發生了什么,按他先前的計算,長孫儀本不該這么快再渡雷劫,這雷劫威力也不該這么強大。 恐怕是之前蓮華的意識突然醒來,才會引起變動。 花礫門之主賀惜花、沈病梅和沈信月到來時,事情已近尾聲,沐簪雨被不知名人物救走,彈琴的女修七竅流血生死不明,棋絕想要帶她離開,卻被酒翁纏住不得逃脫。 剛剛打斷了長孫儀動作的一聲“是你”,就是自沈病梅口中脫出的。 恢復真容的魔尊看上去神思不屬,表情極其難看,然而順著長孫儀的目光看去,他不由一驚,露出敬意來。 “前輩,你怎會在此?”沈病梅頓了頓,又看了眼四周情況,狹長眼睛微微瞇起:“方才的雷劫又是發生了什么事?” 長孫儀看著號稱“無人認識”的藺如霜,挑了挑眉。 藺如霜輕咳一聲,淡淡應了一聲,他臨時驚醒,不知道長孫儀遇上沈家叔侄,若是知曉,他必然早早避開。 原因無他,沈病梅被家人驅逐,入樂修一道,是他偶來興致指點的,他不怎么精通樂理,教給他的是蓮華留下的樂道功法,在正主面前,未免尷尬。 長孫儀有點頭疼。 長孫儀頭疼的倒不是別的,雖然她與沈病梅沒怎么見過面,但魔尊閣下是她師尊的好友,到底屬于她的長輩,藺如霜來這么一出,輩分有點亂,她一時不知該怎么問話。 沈信月長孫儀四目一對,看見那雙琥珀色眼眸,她未起詫異之色,反而道:“九叔知道方才逃走那人是何身份?” 長孫儀的身份她早有猜測,自然不至于驚訝,倒是沈病梅那一剎那的異樣她比較疑惑。 沈信月向來關注自家九叔一舉一動,深恐他行差踏錯,眼見他認識如此邪性之人,忍不住皺眉。 “知道。”沈病梅得不到藺如霜回應,也不在意,事情來得突然,他也眼睜睜看著長孫儀一把撕了召靈幡,此刻回答地有些有氣無力:“那是前一任魔尊,本尊怎會不知?” 他看了眼藺如霜,又道:“本尊剛入魔道時見過他一面,只是我當上魔尊之時正恰是一千多年前,沐簪雨失蹤,魔道群龍無首,陷入混亂……” 而他也乘此機會,一統無花谷,成了新的魔尊。 沈信月沉吟道:“前任魔尊?就是出自瑤華宮的那位,梳風簪雨的沐簪雨?” 這一任瑤華宮之主是柳梳風,沐簪雨乃是她的師兄,只是數千年前便叛離了瑤華宮,墜入魔道,成了上任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