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然而長孫儀初見這柄圣器,便泛起一陣反感,不只是因為上面纏繞的邪氣,更因為……曦光,或許就是受制于它之下。 所以她聞言也只是嗯了一聲,繼而問道:“除了這三樣圣器,剩下的四樣都是些什么?” 藺如霜回憶了一下,這下不等他開口,清歌就興奮地介紹起了自己的小伙伴們:“還有老黑老白!” 長孫儀嘴角抽了一抽,藺如霜揉揉額頭,解釋道:“是蓮華天璽棋,棋子分一黑一白,黑子……應當是嵌在妖皇的槍上。” 妖皇的槍上?長孫儀遲鈍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藺如霜指的是從夜那把長\槍。 那把看似平平無奇、毫不起眼的槍? “至于白子,”他頓了頓:“我也不知道,或許也被送人了。” 長孫儀沒有再急著追問其他圣器的下落,因為這么推算,蓮華鍛造的圣器,基本都被她送人了,這是她對友人的心意。 藺如霜道:“說是七圣器,但我也只知道其中五種,另兩樣我不知她做了什么安排?!?/br> 蓮華凈我琴、蓮華無相扇、蓮華令主旗、蓮華天璽棋……算算只有四件,長孫儀靜默片刻,問道:“第五樣是什么?” 藺如霜抱著清歌站起來,平靜道:“第五種,我一開始就把它給你了?!?/br> 長孫儀瞳孔一縮。 《萬法源記》! 藺如霜道:“《萬法源記》又名……蓮華萬法策?!?/br> 想到自己帶著這祖宗到處犯險,也沒見藺如霜收回去,她不由得道:“這應當是她送給你的,你就這么讓我帶著隨便亂跑?” 想到自己當時看不起法修,更對這本書毫不上心的態度,長孫儀心態有點崩。 早知道這是蓮華圣尊的手札—— 好吧,她也未必會高興學法。 藺如霜正打算離開,都走到一半了,聞言背影一僵,清歌似乎也不敢吱聲,靜靜地躺在了藺如霜懷里。 良久,他才道:“這不是她送給我的?!?/br> 所以給長孫儀,也只是,物歸原主罷了。 除了清歌,她其實什么也沒給他留下。 她的琴譜也好、手札也罷,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費盡心思找到的殘章片語拼湊而成的。 第60章 海外 蕭長洲重新歸來,無論他是不是對樂正雅心懷芥蒂, 蕭秋水總歸是他的女兒。渡劫老祖撐腰, 蕭家勢力輕而易舉地重新洗牌, 然而誰也不知道的是, 在長孫儀離開蕭家的那一晚, 一行蕭家弟子備上厚禮, 前往孟家。 原本秩序井然卻因功法之故而氣質偏向柔和的蕭家, 不知是不是經歷了一番鮮血, 變得肅殺而死寂。 蕭秋水站在窗前,手里握著一把金剪,低著頭細細弄著一盆靈花,靈花開得猩紅, 細細的枝條深深嵌進土壤中, 遠遠望去,似燃燒的血。 “小姐?!?/br> 有人深深地彎下腰,不敢抬頭看她一眼, 自打那件事以后,蕭秋水的作風截然一變, 在吃過幾次教訓之后,服侍的人也把握了分寸, 不敢觸她半點眉頭。 黑色的長袍靜靜逶迤在地,低頭的人視線里只見得袍角繪滿的紅色繡紋, 看不出是什么法咒, 蒔花弄草的女人為了更好地動作, 放下金剪,任一旁的侍女幫她將寬大的袖袍卷起,露出一截霜雪般的皓腕。 她向來著素衣,尤愛天澄碧,然而不想,換了一種風格,容色越發顯得驚心動魄,側臉看來時,紅唇笑綻如花。 美,卻也妖。 手下不敢抬頭,也慎而沒有抬頭,不至于被這魅惑人心的氣質迷惑遲鈍,而能恭順有禮地將一切事物稟報:“老祖自夫人那里出來,便不知了下落,老祖修為高深,屬下等不敢跟,還望小姐降罪?!?/br> “咔擦”一聲,蕭秋水剪斷靈花枝條,聞言輕聲一笑,聲音里也透著幾分誘人的氣息:“不必追,他除了去昆山求證,還能去哪兒?!?/br> 手下把頭垂的更低了。 “夫人呢?”蕭秋水問:“情況如何了?” “姜少主已經在想辦法減輕夫人的傷勢,但——” 但是效果并不明顯。 不必聽他后半句話,蕭秋水也知道結果,她手中力道一重,盆中開得最艷那朵鮮花不甚被減去半邊,只留下大半殘片。 她伸手揮退手下,不一會兒,又有人來稟報:“小姐,少主來了?!?/br> 令人驚訝的是,蕭家蕭瀚一脈被蕭秋水清洗,卻將蕭家少主之位留給了她的女兒蕭蕓,雖說大家都知道這當家作主的是誰,蕭蕓不過是個空頭少主,但面上的尊敬也還是要的。 “讓她進來吧。” 蕭蕓略帶遲疑地走進,蕭秋水隨手扔了金剪,見這個侄女兒仍是一副廣袖長裙、仙氣飄飄的打扮,沒說什么,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姑姑。” 若說蕭蕓對原本的蕭秋水有三分向往七分嫉妒,那么她對現在的蕭秋水便是三分嫉妒七分恐懼,盡管對方并沒有殺了蕭瀚,然而廢去一個修士的修為,和殺了他又有什么區別? 蕭蕓躊躇了許久,終究還是接受了蕭秋水的條件,沒辦法,那是她根本無法拒絕的條件。 她向來嫉妒蕭秋水的容貌氣度,更羨慕她有無數的裙下之臣,平日一舉一動都有意無意地模仿著蕭秋水。 “怎么,找到你的意中人了嗎?” 若說蕭秋水那天有什么收獲的話,除了知道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之外,也就只是發現了這個侄女兒對長孫儀身邊那個男人的癡迷眼神,這個發現讓她手下留情了。 “不曾,”蕭蕓想到那個令人難忘的笑容,咬了咬唇:“不過,我派去的人在海上逡巡時發現了那個妖修,卻不敢靠近?!?/br> 不知為什么,那個妖修一入海域,更顯得高深恐怖,蕭秋水蹙了蹙眉,隨意嗯了一聲,她不在乎什么妖修不妖修的,但她覺得那個妖修同長孫儀脫不了什么干系。 打發了蕭蕓,蕭秋水同時迎來了第三撥客人。 且是不速之客。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一雙男女,其中的中年男修胡子邋遢,卻有一股落拓豪邁的氣質,而女修則長發負琴,雙手交握在小腹前,儀態端莊。 “你就是蕭秋水?” 女修聲線極其優美,如琴音清冽,蕭秋水耳聞這個名字,眸色不自覺深了一深,卻聽這女修諷刺一哂:“小輩,你聽不慣我叫你名字?” 男修哈哈一笑,打圓場道:“青年才俊、青年才俊——七娘,你別上來就這么不客氣嘛!” 察覺出這兩人難以捉摸的修為,蕭秋水壓下那一絲不悅:“兩位前輩夤夜前來,多有失禮之處,還望見諒?!?/br> 男修這下眼疾手快地壓住了身邊同伴的肩膀,笑瞇瞇道:“小姑娘,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也不管自己兩人大晚上未請而來算不算得“明人”,十分爽快就道:“我們來這兒找你,是打算和你做個交易!” 蕭秋水勾起紅唇笑了笑:“交易?” “沒錯,”女修也放下了嘲諷的心情,直接道:“你應該很感興趣的交易。” “我們的誠意,是幫你殺了長孫儀?!?/br> * 不知道之前暗中觀察她的兩人已經打算出手,長孫儀在無相山中養好傷勢,便再未耽誤,直向塹淵海外山。 每件圣器之間隱隱有著聯系,長孫儀憑借無相扇指引,一路南行。 數百年前,她與曦光在海外山上分離,一道萬丈天塹就此阻隔生死。 海外山,海外山,海外山上瑤臺飛鸞。 群山掩映,夕嵐如煙。 每一座山皆有各自的姿態,有的似仙人指路,有似天狗望月,有似仙龍盤玉柱,姓有不同,意有相類。 與蓮華界五門四家劃分鮮明不同,海外山上魚龍混雜,仙凡難別,正魔不辯。既有逃難尋寶而來的海外客,也有繁衍多年的本土居民;既有外出游歷的正道修士,也有渾水摸魚的魔道修士。 要在這樣復雜的環境里找人,無異于大海撈針,長孫儀過去百余年中,來過四五回,卻每次空手而歸,毫無所獲。 如今想來,曦光是否知道她的消息,卻不愿意見她呢? 山間小道上三三兩兩擠著擺攤賣法器的修士,還有些會點粗劣把戲的凡人挑著山間采來的新鮮果子,買的十分便宜,一塊下品靈石就能換一大框,長孫儀付了靈石,卻只挑了幾個。 塹淵海外山別的不多,就是機緣最多,除此之外,這里物饒豐富,尤其是山間的各類果實,是本地的一大特色。 能看到仙凡和平共處的場面,也只有在塹淵海外山了,想當初她和曦光剛到這里,身無分文,就靠著曦光的武力采摘,而她來叫賣。 從一國太子混到賣野果的小攤販,說上去有些凄慘,想一想還是挺有意思的。 長孫儀咬了口果子。 尤其是在那種時時刻刻沉浸在追殺的壓力中時,能像個走攤小販一樣為生計奔波,反而是最好的發泄渠道。 倒是曦光總是用慚愧的眼神看她,這傻姑娘,有什么對不起她的,生活條件不好? 能活著就是最大的安慰,與生相較,旁人的嘲弄不過是調劑,酸甜苦辣統統嘗過,才知自在啊。 藺如霜不知道為什么,抱著他的琴又陷入了沉眠,原先說好的最近用不著睡的,結果等她養好傷,好嘛,人都躺在棺材里沒了氣。 她多少猜出藺如霜修煉的方向,蓮華應該是掌握萬物生滅的法則,而藺如霜則是想要掌玄機,通天命,他以為自己不知道,然而長孫儀何等敏銳,早已察覺,每當藺如霜縛住雙眼時,就是他在測算什么的時候。 可惜,他似乎算的東西有點大,每次驗算天機都要耗盡心力,沒多久就要陷入沉睡。 天機……哪是這么好算的? 她想了想,把剩下的果子丟進了無相扇中,繼續往前走,熙熙攘攘的上下山人群里,有一對叔侄似乎在對話。 “大侄女!快看快看,這是不是很像你?” 這人說話的語氣有點陰慘慘的,聽起來總有些幸災樂禍的感覺,長孫儀不免注意了幾分,卻見一個紅衣纖瘦的男青年在個凡人小販攤子前挑來挑去,最后高高舉著個木雕的老虎,背對著長孫儀。 這木雕老虎恐怕是別人用來哄孩子玩的,這青年倒是擺弄的高興。 但是,用老虎來形容自己的侄女,哪怕是木雕的,也未免…… 缺心眼了吧。 這不是罵他侄女母老虎嗎?長孫儀一時好奇,想要看看他那“母老虎”的侄女究竟是個什么模樣,目光逡巡了一周,最后落到他身邊那個被侍衛簇擁著,姿容出色,氣質雅重清貴的女修身上。 女修面無表情,不知道是忍耐還是真的不以為意,聞言也只是道:“來人,為九叔付錢?!?/br> 那青年立刻跳腳:“喂喂喂,你別以為這點小錢就能收買我?。 ?/br> 長孫儀抽了抽嘴角,如果這樣端靜的姑娘也能被叫做母老虎…… 唉,算了,知人知面未必知心,長孫儀搖搖頭,抬步繼續走,人流一時擁擠,她離開的不快,隱隱約約聽見那對叔侄終于放棄了爭論,或者是做叔叔的單方面被侄女鎮壓,之后則是響起什么“召靈”、“蓮華”的字眼。 長孫儀停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