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送走了滿腹疑惑不安的蕭庭,長孫儀站在高樓上,居高臨下地望著隨后匆匆趕來的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修,藺如霜推門而出,目光跟著她落到下方看似不起眼的中年男修身上。 長孫儀拂過無相扇扇骨的紋路,面無表情。 原來這位三管家,還在當著他的管家呢。 只見蕭庭對他說了幾句話,樓下兩人便離開了,藺如霜微微皺眉:“這樣的人,也值當你放在心上?” 長孫儀哈地笑了一聲:“小人物?有后臺的小人物從來都不是小人物……倒是,我也有走眼的時候。” 藺如霜會意:“蕭秋水?” “是呀,”長孫儀笑著嘆了口氣,眼里卻不見半絲笑意:“她在冥妄一事上也表現的……能屈能伸、能忍能狠,我之前,為什么沒有注意她呢?” 長孫儀此刻甚至懷疑,即使她當時沒有出手,蕭秋水也不會出事。 “先前她幾乎穩坐蕭家少主之位,手腕自然是有的,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地被另一脈打倒?任由他們擺布,即使一時失勢,也一定還有底牌,如果我所料沒錯,幾日后的婚事……有熱鬧看了。” 蕭秋水有這樣一副容顏,自然給她帶來了許多益處,只看她自己樂不樂意用自己這個優勢罷了,只要她想,那些傾慕她的人,她的裙下之臣,就是她的助益。 如果長孫儀猜的沒錯的話,不僅蕭庭口中的好友是她的傳聲筒,就是姜澈,也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間,一心傾倒。 “我的出現對她來說恐怕意外,但情況還在她的控制之中。她不希望我插手修補蕭家的天水碧澄訣,于是干脆利用我與她的舊怨,借蕭庭之口,打消我會幫助蕭家的任何可能性,在蕭庭等人的眼中,這個meimei卻還是受害者的姿態……” “性情高傲……” 聽說蕭秋水已經閉門不出,可現在看來,她手下還有不少能臣干將。她必然清楚蕭瀚一脈的打算,所以才能用最快的速度阻攔他們的計劃。 這么看來,修補蕭家的天水碧澄訣一事,對蕭秋水有害無益了——這是為什么?她自己難道不也是修煉這部功法嗎?功法出錯,對她有什么好處? 暫且壓下這個疑問,長孫儀擊掌,不掩贊嘆:“別的不說,這份心計,真是不可小覷。” “蕭家內部的爭斗,你應當沒什么興趣才是。”藺如霜道:“為什么突然對此上心?” 為什么對此上心? 長孫儀垂下雙眼,收斂了唇邊的笑意:“因為,我有一個疑問,留在心底很久了。” 藺如霜沒有做聲,靜靜地等長孫儀吐露。 蕭府建在海上,府內或多或少彌漫著海的氣息,空氣里有些淡淡的咸澀,長孫儀并沒有沉默許久,她把目光停留在蕭三離去的方向,終于開口。 “長孫家雖說立國千年,卻遠在邊陲,并不矚目,在廣袤的蓮華凡間界中,也算不得強盛。山河龍靈之事更是每代帝王才知曉,除非元嬰期之上的修士前來親自探查,否則根本發現不了,孟家到底是為什么如此巧合地——找上了我們?” 沒有證據的事,她向來不做定論,但懷疑,始終埋在心里。 “我娘的存在,我的存在,難不成礙了誰的眼嗎?” 長孫儀站得隨意,卻自有一番風流儀態,兩人選了蕭府客居最高一層,未被阻攔的海風肆無忌憚地吹拂,打亂了她鬢邊的發,遮住了她意味不明的雙眸。 如果蕭家只是袖手旁觀,她尚且不至于心存恨意,但如果蕭家有人是引發此事的始作俑者,那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上一輩的恩怨,和蕭秋水無關,我本來想著蕭秋水嫁到姜家之后,我再動手,但她既然不肯放棄蕭家,那么……” “免不了,和我親愛的meimei,交個手了。” 俯瞰之下,茫茫海霧像是一個又一個的謎團,浮動在她周圍。 藺如霜嗅到了久違的殺氣。 這殺氣并不像是她對段無塵那般,為討公道而生,而給人另一種,微妙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是一種高高在上的,隨心而發的怒意,惹動她怒火的人,必將受到懲罰。 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 有時他認為,長孫儀一點兒也不像那個人;可有時他又覺得,長孫儀和那個人簡直一模一樣。 有情多情又無情。 長孫儀并不知曉他此刻在想什么,打量著第一次有機會踏進、甚至是被請進的蕭府,她的感覺十分諷刺。 蕭家這么些年,恐怕沒人還記得,蕭長洲還有另一個女兒吧,畢竟在他們眼中,那只是個凡人所生的凡女,這么多年過去,估計連名字也記不得了。 何況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太多,昔年唯一見過她的蕭家人也只有蕭三,區區一個凡女,蕭長洲自己尚且不重視,又怎么會被蕭家人看在眼中? “或許他們都認為,百余年過去,那個凡女已經死了吧。”長孫儀思索片刻:“啊呀,這么一說……” “有意思,真有意思。” 藺如霜問道:“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既然來了,那么一時半刻也走不了了,長孫儀指訣一掐,無相扇驟然化為無形結界,籠罩住兩人的氣息。 “我想,這幾天蕭家應當十分熱鬧,我不介意……”長孫儀道:“給他們的熱鬧,添一把火。” 第53章 悟道 蕭長洲乃是蕭家當前輩分和修為最高的, 因而被眾人尊為老祖, 同他一個輩分的天賦有好有差,有些壽終或者隕落了, 留下來的, 大都是出竅期的修為, 在蕭長洲之下。 要不然怎么說五大上門就是死死壓在蓮華界眾修頭上的一座山呢?不提高階修士如云、可越階而戰的昆山, 就是走丹道的瑤華宮、煉器的琢玉門、御獸的御獸宗甚至修心的佛宗兩支,都有一層又一層的底牌, 而四大家憑借自家血緣相互依托,能撐得住場面的高階修士也就那么幾個。 煉氣、筑基、金丹、元嬰、出竅、分神、合體、渡劫、大乘九個境界,整個蓮華界大乘期修士的就那么一個, 還已經很難見到蹤跡, 而五宗渡劫合體期的老祖雖不輕易露面, 卻還是有的。 就連無花谷的沈病梅也是渡劫期大能,四姓之間, 修為最高的,也不過是分神。 這么看蕭家明面上, 也只有一個據說是分神巔峰的蕭長洲。 長孫儀心道暗地里或許也有不怎么露面的大能, 否則蕭長洲失蹤一時,其余蕭家人非但不著急,還有閑情爭奪家族資源,敢對付蕭長洲的女兒, 自然有一定的底牌。 蕭長洲輩分這么高, 蕭秋水的輩分自然也高, 她年紀雖然小,卻同現今掌權的蕭家族長蕭瀚同屬一輩,所以蕭瀚的一雙兒女蕭致蕭蕓都要叫她一聲姑姑。 身為族長,一族資源自然由自己掌握,蕭瀚天賦平平,是沒什么突破出竅境界的可能了,而他一雙兒女中,蕭致不是水系單靈根的修士,無法修煉天水碧澄訣,之前只能靠著一本低階功法修煉,始終在筑基大圓滿卡著,蕭蕓雖說是有水系靈根,又難以相容的水火雙靈根。 因而出于蕭家未來考慮,將族長之位讓給蕭秋水,讓她享受一族供奉資源,早日成為高階修士庇護蕭家是正確的道理——如果蕭致沒有突然得到機緣,一舉突破金丹的話。 厘清了蕭家兩脈之間的之間的恩怨,長孫儀越發覺得蕭家有意思,按理來說,天水碧澄訣出了問題,著急的應該是蕭秋水,然而把注意打到她頭上,請她修補天水碧澄訣的卻是蕭瀚一脈,為的是什么? “還有,他們是為什么篤定我能修補,就算有無相扇在手,我也只是一個小小的金丹修士,怎么會有這么大本事呢?” 長孫儀這么問的時候,藺如霜正臥倒在一團軟枕里,銀白的發絲半瀉于地,足可稱得上顛倒眾生的臉上帶著微微的倦意,一雙奪人心魄的眼睛也半闔著,愈發顯得眼角的青色淚痣妖魅動人。 這悠閑自在的姿態讓滿腹思緒的長孫儀看得頗有些無奈,但轉念一想,這家伙睡了那么多年的棺材,恐怕也覺得骨頭酸,現在喜歡睡軟床,也是人之常情。 就是……怎么都給人一種禍國妖妃的氣質,不過這位“禍國妖妃”在大王談事情的時候他不會煽風點火罷了。 “小小的金丹修士……”聽到長孫儀對自己的描述,藺如霜紆尊降貴地睜開眼看了看她:“你對正統法修的地位有什么誤解嗎?” 長孫儀在昆山已經表露法修身份,被眾人看在眼底,心思各不一。 不同于五大上門對法修的諱莫如深,四姓雖然不怎么瞧得起法修,但也極力收攬法修人才,只不過現今走法修路子的大都是半吊子,甚至說不上“法修”,而被打上了“法修”烙印的萬符宗和千陣門都已經沒落,幾乎找不到他們的傳人了。 “正統法修悟的是天地運行規則,修煉到巔峰,休說補全一部功法,就是再造一界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這還是長孫儀第一次從藺如霜這里得到有關法修的定義,她微微一怔,詫異道:“可若是如此,豈不是人人都想成為法修嗎?” “法修雖然強大,也是在后期,何況就是確認了有法修的天賦,也未必有成為法修的心性。” “有捷徑可走,誰愿意走一條幾乎沒有可能實現的路呢?”藺如霜沉默片刻,坐直了身子,一面思索一面道:“修士求長生大道,本就是與天爭命,如果花費光陰,而至大限,卻什么都沒有悟到,豈不是白費功夫?” “即使是在法修輩出的應天界,能走到巔峰的,也是萬不存一……那樣的存在,可以說是,真正的天之驕子。” 長孫儀也知道,蓮華界萬年沒有飛升的修士,修士雖也想極力進階延壽,但對心性卻不那么看重了,畢竟沒有飛升的希望,最終也不過是多活一段時間。 與其煉心避世,不如隨心所欲,甚至許多人耐不住性子,用旁門左道提高修為,強大自身延長壽命,怎會愿意打磨心性就為了那幾乎不可能的未來? 藺如霜接著道:“你應當很好奇,明明御獸宗、琢玉門、瑤華宮和四家都是靈根修士為主,為什么四家就是比不過這三門吧?” “的確,”長孫儀點頭:“若說靈根有優劣,四家里必然有靈根不下于這三門的,為什么偏偏他們低了一等。” 藺如霜道:“修士要強大自身,看似逆天,其實是順天而行。有靈根之人,天生就有這種優勢,他們感悟天地五行靈氣運行規則,如擁有水靈根之人,就將水的規則運用到極致,只是不同天賦的人感悟的方法不同,也就誕生了不同的水系功法。” 所以說有單靈根的修士才被看重,多種靈根要修煉,就要領悟越復雜的規則,有的人天賦擺在那里,終其一生也只能領悟其中之一,比不上單靈根的簡單專注。 不過他們已經把毫無靈根的卻想修仙的人甩出一大截了。 要悟道,何其之難也?不必掌握一界運行,只要能領略那么一點,即使是其中一部分的規則,都足夠用了。 一種五行靈力運行的規則,都足以花費修道之人的畢生修為,前人將自己悟出來的功法流傳后人,雖說避免了后人蹉跎時光,卻也同時減弱了他們自己悟道的可能性。 所以,天水碧澄訣殘缺怎么辦?好辦,找一個正統的、專門悟道的法修來幫他們補。 “四姓之人自認不輸給五大上門,可是他們卻不清楚,五大上門明著不提法修,實際卻想兩不耽誤,在修煉功法提升修為的同時,以另一種方式悟道。” “昆山悟劍道、瑤華宮悟丹道、琢玉門煉器之道,佛宗更不必提,御獸門……”說到這里,他微微皺了皺眉:“雖然驅使其他生靈有違天和,但如果走得正了,說不定是最能感悟天道的。” 長孫儀恍然道:“那么這四家是一直重視前人功法,雖說也是修煉,可到底是前人余蔭……他們或許也察覺這樣不妥,才這么想要招攬正統法修。” 說到這里,她又笑了笑:“不過,一心二用真的好么?” 先用別人悟出來的規則修煉傍身,再自己悟道?雖說很保險,但除了昆山一直專注修劍,佛宗專注跳出六道,其他三宗,一心多用,未必能成功。 藺如霜垂下雙眼,又倚了回去:“有個一心多用的蓮華在前面做了壞榜樣,他們想當然吧。” 他一批評起蓮華圣尊,長孫儀就不吭聲了,自打他上回直言蓮華是個混賬之后,她不知道為什么,總有種心虛感—— 真是莫名其妙! 想到此處,她揉揉額頭,想起蕭致古怪的進階。 高傲如蕭致自然不會甘于人下,他用的方法,說不定也和冥妄奪人性命以擋天雷的法子有異曲同工之妙。 “或許蕭致的進階,還有后患。”長孫儀擰眉思索道:“說不定那就是蕭秋水的底牌之一。” 藺如霜慢悠悠扯出綢帶,縛住雙眼:“還有兩天就是蕭姜二人的雙修大典,你想好怎么給蕭家添一把火了嗎?” 這幾天蕭瀚對他們招呼的無微不至,難怪雖然天賦一般,卻穩坐家主之位,這份圓融就是其他四家不能比的。 長孫儀似笑非笑:“我聽出你想看熱鬧的情緒了。” 藺如霜不置可否:“我只是提醒你,蕭長洲未必回不來,有他庇護,你想再動手就晚了。” 蕭長洲?長孫儀神情一凜,她心知,藺如霜不會莫名其妙提起蕭長洲,他這么說,必然是十有八九知道了蕭長洲的蹤跡。 “他還沒死?” 短短四個字,藺如霜已然心領神會:“看來你對他并不抱有父女情懷的期待。” 長孫儀沒有理會這句話,她垂眼思索一陣:“天水碧澄訣若是能被我修補好,那么,想來我的地位也將水漲船高。” 五大宗門倒也罷了,四家出于對法修的需求,即使不會對她卑躬屈膝,也必然不會讓她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