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蓁兒看中了景陽侯家的小子,只是景行瑜似乎并不愿意,倒是蓁兒和靜晏一見如故,每天往她府上跑,安婭縣主和靖國公府的嫡次子婚事算定下來了,縣主已經寫了信回丹國,怕是再過兩月丹國那邊的嫁妝便要送到了。” 杜氏說到這里,微頓了一下,猶疑道:“尚有一事,消息不真切。”見夫君靜靜地看著她,杜氏垂了眸子,輕聲嘆道:“東羅郡主似乎有意入宮。” 東羅郡主是丹國南院大王的掌上明珠。 林承彥眸子也微微震了一下,他記得那姑娘今年尚且不過十八,因南院大王一直再疼愛這個女兒,覺得滿丹國的勇士都不配迎娶他的女兒,是以,東羅郡主尚未議親。此次東羅郡主跟著來趙國,不過是來玩兒的。 “言兒,你說這事是南院大王的意思,還是東羅自己的主意?” 南院大王原雖負責掌管境內漢人州縣等事務,只是丹國與趙國的關系自來是李皇后和杜氏在中間維持,若是其女與趙國皇帝聯姻,無意是無形中增加了南院大王在兩國外交中的權重,自然也削弱了杜氏和李皇后在兩國事務中的地位。 如果李皇后和杜氏在兩國邦交中可有可無的話,她們在丹國的利益便不能夠得到很好的保證。 杜氏唏噓道:“到像是她自己的主意,先前皇后宣她們進宮赴宴,皇上也在,東羅說是一見鐘情,她和我說的時候,面色緋紅,我還不曾見過她那般羞赧。” 林承彥敏銳地抓到了夫人話中的重點,“你說是在皇后的宣明宮?難道是皇后對東羅使了什么計策?” 皇后一直視杜恒言為眼中釘,這種可以打擊杜氏在丹國地位的事,皇后顯然樂意為之。 杜氏搖頭,其中有沒有有心之人的故意安排,她并不甚清楚,只是擔心宮里的貴妃,“原先一個楊惠妃,貴妃娘娘便不甚開懷,若是再進了一位……” 如果東羅郡主入宮,按照她的身份自然是要位列四妃之一的,眼下妃位已經有了賢妃陳語冰,惠妃楊穂兒,一個是潛邸時期的老人兒,一個是為了平衡后宮新提拔上來的新人,貴妃都默默地忍了。 只是這一位又不比前頭兩個,陛下便是為了安撫丹國,也不會冷落東羅郡主,再加上東羅郡主模樣喜人,又擅歌舞,陛下對著這般鮮活的人兒,未必不會動心。 林承彥見她尚且皺著眉,笑道:“夫人,許多事不是你我之力可以解決的,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杜氏默然點頭,貴妃也好,言傾也好,她可以幫得了一時,卻幫不了一世,各人自有各人的路要走。 *** 夜里子時,徐府靜悄悄的,好些院落黑漆漆一片,今個徐府在京郊打探出了二郎的消息,說二郎似乎是受了傷,一個人騎著馬往南邊去,血滴了一路。 原先不過是裝裝樣子找找二郎的徐參知,聽說此事,也唬的一大跳,當下親自去了京郊的莊子,里頭的仆人說,二郎君收了一封信后,便匆匆地收拾了包袱,出門了! 徐參知原先不過是讓二郎在京郊避避風頭,然后再給他安排一下去各地游學,不想二郎忽然就真的失蹤了。 心里立時便惴惴不安,他為官多年,多多少少也樹了一些死敵,二郎此番不管不顧地只身闖蕩,少不了被有心人禍害了,當下吩咐家中老少皆出去找二郎,只留了幾人照看家中的女眷。 是以當夜,沈溪石安排的人手帶著荔兒進徐府的時候,并沒費多少周折,虞氏的院子里,守門的婆子一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院子里頭小藥爐的炭火尚有余光,東廂房里有個小女使在外間榻上睡了,屋子里靜悄悄的。 旁人在院子里隱蔽了,荔兒輕手輕腳地一個人進去,見到虞氏半邊紅腫的臉上睫毛微動,似乎并沒有睡著,低在她耳邊道:“虞小娘子,我家主子讓我帶你出去。” 虞氏并不睜眼,似乎沒有聽見一般,荔兒又道:“我家小娘子是顧府的!。” 原佯裝昏迷的虞氏忽地睜開了眼,黑漆漆的眼珠子盯著荔兒,干澀蒼白的嘴唇微微哆嗦道:“你可有憑證?” 荔兒從懷里掏了一封信出來,遞給了虞氏。 虞四娘子原先警惕的眼睛立即閃了光亮,顯然想不到真的有信,慌忙要拆,手卻因為多日躺在床上未動,一抬便一陣麻刺襲來,手臂微頓了一下,還是堅持著將信封拆開,開頭一句“敏敏,展信安好!”便讓虞四娘子紅了眼圈。 勉強著將信看完,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外頭原睡著的小女使似乎聽到里屋有動靜,披了衣裳起來,荔兒正待拔匕首,虞四娘子搖了搖頭,輕聲道:“不妨事兒,你去壁櫥里。” 小女使迷糊著眼往榻上來,“少夫人,您可是醒了?” 虞氏微微“嗯”了一聲,那小女使聽見聲音,倏地睜大了眼,驚喜道:“少夫人,您真的醒了,奴婢現在就去告訴夫人。” 小女使喊著,轉身便捂著衣襟往院子里頭跑去。 荔兒急急地從壁櫥里出來,便要上前扶虞氏起來, “虞小娘子,我們也快走吧!”若是一會兒那徐參知的繼室夫人來了,又要添麻煩。 虞氏嗓子疼得難受,指了指桌子上的水,荔兒忙去拿茶壺,發現是冷的,心下暗道這徐府的人伺候虞氏當真不經心,她家小娘子病著的時候,房里的熱水就沒斷過,“虞小娘子你忍耐一下,一會到了家,奴婢再給您喂熱水。” 虞氏苦笑著搖了搖頭,“不礙事兒,端與我吧!” 荔兒無奈,倒了一杯給她,虞氏忙喝了下去,冰冷的水入了喉嚨,嗓子好像沒有之前燒得那般疼,才緩緩道:“我沒想過,阿傾還活著,你告訴她,我不走,我等著我爹爹來,正大光明地從徐府大門走出去。” 虞氏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上,此刻泛上來一點溫柔的光亮,抬眼看著眼前不知名的小女使道:“你回去吧,一會兒母親就要來了。” 荔兒心下一突,忽然意識到剛才虞小娘子是故意讓那小女使去喊徐夫人的! 當下急道:“我家小娘子還等著您呢,您要是不跟奴婢走,我家小娘子今兒個晚上可就扒了奴婢的皮了!” 虞氏柔柔地搖頭:“不會,阿傾心善。”又笑道:“阿傾若是不放心我,你讓她,不如進府來看看我?”又倏爾低了眉心,“她也是不易,犯不著為我涉險,等著我出去找她吧!” 外頭掩護的一黑衣人進來道:“荔兒姑娘,院子外頭的人快到了,你們快些!” 虞氏笑望著荔兒,“走吧,告訴阿傾,等著我!” 院子外頭的人聲腳步聲越來越近,荔兒跺了跺腳,便要上前將虞氏背起來,虞氏無奈,威脅道:“你若再近一步,我便喊了!” 外頭打掩護的人,又催道:“荔兒姑娘,不行了!” 荔兒也不敢真用強,怕傷了渾身是傷的虞四娘子,只得返身走了。 虞氏望著晃動的珠簾,掙扎著爬了起來,將信箋放在了燭光上,慢慢地燒了,又爬回了腳踏上,微微閉著眼,喘著氣,她的腿骨折了,尚未接上去,左勒下隱隱作痛,那里不用看,她也知道是淤青一片。 她這般模樣,怎敢讓阿傾看見? 再者,顧家的事她模糊糊地覺察到了一點眉目,她不甘心就這樣從徐家逃了出去,她走了,又有誰可以幫阿傾呢? 徐夫人廖氏年方不過二十又五,圓盤臉面,一頭烏黑的秀發簡單地盤了一個低髻,腳上穿著的是房內穿的素絹軟鞋,洗了湖藍色的披風,顯然是已經安歇了,聽了消息,套了衣服便過來。 廖氏比虞氏也大不了幾歲,卻十分安然地聽著虞氏喚了一聲“母親。” 廖氏見她真的醒來,心口微動,“你睡了多日,家中上下都甚是擔憂,既是醒了過來,便好生休養,想吃什么,喝什么,若是你院兒里沒有,就打發了人去我院里取。”夫君說虞氏若是醒來,定然得好生安撫,以堵魯地官員的嘴。 話剛說完,廖氏忽地聞到什么燒糊的氣味,眼珠微轉,便看到了燭臺跟前掉的灰燼,一時看向虞氏的眼便帶上了兩分審視,“你燒的什么?” 虞氏笑道:“二郎往日寫給我的以表相思的詩。” 虞氏的面上是從沒有過的死灰般的淡然,好像說的不過是旁人的事,與她毫無干系,廖氏看著素來柔弱的兒息眼眸里的癲狂,嘴像打了結扣一樣,竟是說不出來話。 第42章 柔荑 徐參知半夜回府, 發現府里燈火璀璨,皆未休息,夫人廖氏自迎他到了二門外, 一時心里倒略略寬慰, 暗道廖氏年紀雖幼些,到底對他的子女存著善心。 微冷的手, 一把握住了廖氏的柔荑,含蓄地道:“辛苦夫人了!” 廖氏低聲道:“二郎可有消息了?” 徐參知搖頭。他一路沿著官道快出了京城界碑也沒有看到二郎的身影, 京官不得無詔令私自出城, 只能讓長隨帶著人再往前追。 二郎的事, 到底是他謀劃不周全,讓有心人看出了破綻,反而將計就計, 將二郎出走的事落實了,眼下,連他也失去了二郎的蹤跡。 廖氏見他眉頭緊皺,越發小心翼翼, 等進了廂房,嬌軟的素手親自給他解了浸了重重寒露的披風,由小女使拿去妥當放好, 廖氏又給夫君端了一碗熱熱的百花羹湯,才軟著聲調道:“二郎息婦醒了。” 徐參知“哦”了一聲,卻并不驚奇,“好生照看著。” 廖氏抬了眸子, 輕聲道:“五日后,莊淑太妃壽辰,宮里來了嬤嬤,讓妾身帶著虞氏進宮。” 徐參知放下了手中的白瓷蓮紋花碗,“五日后?” “嗯!”廖氏低低應了一聲。 “皇后娘娘從廣元寺回宮沒有?” “說是明個便回!”廖氏回道。皇后每年春日都要去廣元寺為趙國祈福,一住便是小半月。 眼下廖氏見夫君問皇后娘娘,軟聲問道:“怎地又問到了皇后娘娘?” 徐參知見她一雙瑩亮的眸子里帶著惶恐,見他看來,脖頸微扭,依舊是少女時候的青澀模樣兒,心上一陣蕩漾,有心提點她兩句,捏了廖氏柔滑的下巴道:“皇后與林夫人杜氏素來不和,杜氏回京以來,二人還沒見過。” 卻也只肯露一半兒口風,并未明說,他等著皇后出招,攪亂京城的這一缸稍微晃一晃便混沌不清的水。 彼時,虞氏的事,便也不算事兒了。 廖氏正琢磨著,忽地徐參知吹滅了桌上的鹿角銀座油燈,半摸索著將跟前溫軟的人兒抱到了千層拔步床上去。 廖氏微微嬌怯地推了推,含糊地道了一句:“別!”徐參知只當她羞怯,低聲笑道:“夫人又不是第一回。”說著硬茬茬的胡子扎在了廖氏的嬌軟的肌膚上,引來廖氏一陣低低叫喚。 暗夜里,徐參知并沒有看到廖氏眼里一瞬間閃過的失神,只當廖氏身上軟`rou處忽地一疼,不由咬了唇,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外頭守夜的小女使,聽到里頭“吱吱呀呀”的聲音,身上一陣惡寒,一邊打著冷顫,一邊悄悄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暗罵:“老不羞的,才丟了兒子呢!” *** 荔兒懊惱地跟著護衛們回了林府,見西邊小跨院小廳里的燈還亮著,想來都在等著她們帶虞四娘子回來,腳步微滯了一下。 藿兒正腳步匆匆地端著剛出鍋的栗子酥、豌豆黃、棗泥糕和綠豆糕從廚房過來,隱約見小院門口有個人影,看著像是荔兒,遠遠低喚了一聲,及至走進,皺眉道:“虞四娘子呢?” 她一出口,里間的顧言傾、沈溪石便都出來了,見荔兒一人站在門口,顧言傾不安地問道:“沒有救出來嗎?” 荔兒走到主子跟前,跪在了青石板面上,“小娘子,她,她不愿意跟奴婢走,她說她要正大光明地從徐府大門出去。” 不知道什么時候隱遁進來的護衛道:“稟爺,虞四娘子讓女使喊來了徐夫人,小底們只得撤了!” 顧言傾沒有想到,敏敏會不愿意離開,喃喃道:“難道她就不顧及自己的命了嗎?” 沈溪石見她身上微微瑟縮,溫聲寬慰道:“眼下魯地官員逼迫甚緊,徐家暫且不敢對虞四娘子再下狠手。你若是不放心,我每日讓暗衛去看一眼。” 顧言傾抬眼開著他,皺眉道:“那像什么樣子?”哪有好人家的小娘子整日里讓人偷窺的。 后頭的護衛道:“小底看著,徐府守衛不嚴,若是再進也不難,小底們小心行事便成。” 顧言傾知道護衛說的“不難”是謙辭,他們都是官家賞給沈溪石的暗衛,莫說進徐參知家,便是殿前都指揮使杜熙文家,想來也是“不難”的。 一時倒寬了心,只要敏敏已經醒了就好。 幾人正說著,忽地回廊傳來藿兒的聲音:“銀九jiejie,你怎地過來了?” “夫人讓我來傳個話兒,小娘子在嗎?” 顧言傾朗聲道:“是銀九jiejie來了?” 藿兒打了珠簾,一身淡綠色襦裙的銀九先給顧言傾和沈溪石行了禮,才笑道:“今兒個宮里來了嬤嬤傳話,說是五日后是莊淑太妃壽辰,請四品以上官員府邸的女眷進宮赴宴,特地點名了讓顧小娘子也去,夫人原是想著明兒個再與小娘子說,但是另有一事,要來囑咐沈樞相,所以讓奴婢一并說了。” “杜姨有何吩咐?” 銀九眨巴著眼睛笑道:“夫人說明兒個便是納吉的日子了,沈樞相得了徐家的消息后,便回府去吧!另外,沈樞相明兒個以后可不能三天兩頭地再往林府跑了,夫人說您和顧小娘子在婚前再不能見面的。” 銀九是奉命來趕人的了。 此時已是子時末,杜氏顧慮著沈溪石在等徐家的消息,一直沒說什么,剛見徐家的人回來,立即便派了銀九過來。 林承彥還笑道:“左右都快成婚了,你何苦做這惡人,讓溪石多待片刻也無妨。” 杜氏嗔了他一眼,“都說新婚燕爾,眼下這般膩住了,等成婚了還新鮮嗎?”新婚娘子初去夫家正是慌張、焦慮的時候,正是小夫妻增進感情的時候,所謂小別盛新婚,她這設一道“小別”的關,到時候又是新婚又是“小別”,兩人自然更親近些。 杜氏的用意,沈溪石和顧言傾尚不明白,聽了銀九趕人的話,沈溪石面上不顯什么,他這些年已然習慣喜怒不顯于色,只是一雙眼睛望著言傾,倒像是以后真見不到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