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那小爺我也愿意!” “您愿意,人家不愿意啊!”二貴暗自嘟囔道。 楊叔岱氣得咬牙切齒,一腳踢到了二貴腚上,“你是爺,還是我是爺?” “您是,您是!爺您小心腳!” 兩人正鬧騰著,絲毫沒注意到街角的胭脂鋪子里,夏夫人正帶著夏元珊正在里頭買口脂,不意瞧見楊家小世子,忙喊了夏元珊道:“珊兒,你看那。” 夏元珊抬頭往外看去,臉上忽地便浮了一抹暈紅,夏夫人眼尖,一眼便瞧出了小姑的異樣,不露痕跡地笑道:“楊小世子倒真是仁善,待身邊的小廝也沒個主子的架子。” 夏元珊低頭淡道:“主不主,仆不仆,才是亂家的根本。”說著又對掌柜的道:“將那盒玉容膏拿來給我瞧瞧。” 夏夫人看著自家小姑有些別扭的模樣兒,滿心里都是歡喜,之前夫君還不讓她在珊兒跟前提楊家,沒想到,珊兒自己上了心。 夫君不過從三品,在這位置上一待已經(jīng)好幾年了,一直不見挪動,不過是朝中沒有人替夫君說話,珊兒若是能嫁入從一品的國公府…… *** 林承彥很順當(dāng)?shù)貜馁|(zhì)庫里將畫取了出來,用裝弓箭的黑布袋裝了起來,背在身上,到家的時候,沈溪石已經(jīng)在廳房里喝茶,看到他回來,立即起身道:“不知叔父喊侄兒過來,可是出了事兒?” 林承彥沒有直說,將沈溪石帶到了書房里,讓林甲守著,將背上的黑布袋打開,遞給沈溪石。 沈溪石有些訝異,唇角微勾,“叔父可是得了好畫?” 林承彥不答,示意沈溪石將畫軸打開。 一個清瘦溫婉的女子映入眼簾,眉目舒展,雖笑得含蓄,但是眼神里明亮,像有光彩在閃動,莫名地揪住了沈溪石的心窩,隨著畫軸展開,發(fā)現(xiàn)女子懷里抱著一個孩子,孩子像是剛出生不久,眼睛微閉著,小手伸出了襁褓,攥了一個小拳頭,軟軟地貼在臉上。 越往下看,左下角還題了一行小字,“念薇,小娃撐小艇,偷采白蓮回,不解藏蹤跡,浮萍一道開。”落款是大中祥和八年。 沈溪石拿著畫的手微微顫抖,阿曹和他說過,他娘親的名字叫做“沈清薇”! 忙往下頭推去,卻沒有任何的姓名字號,只蓋了一方印鑒“四四方方”! 這枚印鑒卻猶如天雷一樣,在沈溪石心頭炸開,“四四方方”是先帝的印鑒,他曾在御書房里的畫上看到過。 所以這是先帝畫的?畫上的女子是他娘,孩子是襁褓時的他? 阿曹說他是娘親和情人生的孩子,后來娘親入了宮做貴人,只能將他留在沈府里。 可是為什么,又有先帝作的這張畫? 林承彥見他看完,嘴角竟微微滲出了血跡,像是咬緊了牙根,忙拍了他的背,“溪石!” 沈溪石微微張了口 “林叔,這畫從哪里來的?” “徐家,徐虞氏讓婢女帶出來,交給你。” 沈溪石皺了眉,顯然不明白,為何虞氏要交給他?他平生和青州虞家并沒有交情,不,沈溪石忽然想起來,他曾經(jīng)為了尋找言傾的下落,往青州虞家去過幾封信,但都石沉大海,并沒有回信,他只當(dāng)虞家人不敢再和顧家扯上關(guān)系,后來也沒有再去過信。 他近日也聽說,徐家二郎將妻子打得昏迷不醒,難道就是為了這副畫? 林承彥道:“虞氏身邊的婢女現(xiàn)在在絮兒那里,你自己去問吧!” 沈溪石又望了一眼畫上明媚溫婉的女子,才仔細地將畫卷好,珍重地交給林承彥道:“溪石懇請林叔代為保管這幅畫。” 林承彥接了過來,點頭道:“也好,你身邊豺狼虎豹環(huán)繞,這幅畫若是出了一點兒紕漏,你的身世這輩子怕也解不開謎底了。”他和言兒很快就會離開汴京城,誰也不會想到這幅畫會留在林家老宅。 林承彥又道:“這一次你見絮兒,順便也將婚期定了吧,昨夜里的刺客尚不知道是誰派來的,我想,絮兒只有你自己守著,大概才會心安。” 沈溪石對著林承彥作了深揖,“溪石對林叔和杜姨的恩情無以為報,愿意以后和絮兒一樣執(zhí)半子禮。” 林承彥笑道:“你倒是機敏,絮兒原本就是我們收下的女兒,你娶了她,自然是要執(zhí)半子禮的。” 林承彥又拍了拍他的背,眸中帶著審視,望著沈溪石淡道:“年輕的時候,總是有諸多的艱難險阻等著你去闖,溪石,按著心意走,不要顧慮太多,其實你的身世究竟如何,知不知道,對你現(xiàn)在的生活又有多大影響嗎?” 他狀似說的隨意,可是沈溪石還是看出了里頭的試探,嗤笑道:“林叔你不用擔(dān)心,我只是好奇生父是誰罷了,想知道當(dāng)年的往事,陛下待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論我是誰,我都會輔佐陛下治理好趙國江山。” 林承彥不免有些自嘲,“我也是入了俗套了。”只是到底有沒有野心,不到哪一步,誰也不知道吧! 第39章 稀罕 沈溪石到后院的時候, 西跨院里頭靜悄悄的,藿兒在院子里給廊上的畫眉鳥喂食,見到沈溪石進來, 連忙放下了手中的小圓罐子, “奴婢見過樞相大人,小娘子在書房里!” 沈溪石徑直往西邊第二間去, 琉璃窗被支了起來,著了藕色半臂直領(lǐng)對襟褙子、煙霞色襦裙的顧言傾正坐在朱紅色的書桌前, 輕輕地折著剛晾干的信箋, 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回廊里靜靜地看著她的沈溪石。 這一次顧言傾沒有垂頭, 平靜地道了一句:“你來了!” 顧言傾已然想通,她不能再精衛(wèi)填海一般一點點地慢慢往前移動了,顧家的仇恨像個巨大的漩渦, 讓她們還活著的血脈至親都飽受內(nèi)心的煎熬,如果在外祖父的有生之年,她沒有查清當(dāng)年的真相,沒有為顧家復(fù)仇, 她難以想象外祖父要在怎樣的遺憾中入眠。 這些年,枉她一直以為,只要她不和虞家聯(lián)系, 外祖父和舅舅們便能從悲傷中緩過來,承恩侯府只埋在她一個人的記憶里。 等沈溪石進去,顧言傾將裝好的信封遞給他,“幫我將這封信寄到青州。” 沈溪石接過來掃了一眼外封, “青州懷陽虞家虞子善”,不由微微挑眉。 顧言傾輕聲解釋道:“這是我的小舅舅,虞四娘是他的女兒。”外祖父已上了年紀(jì),她不敢讓他知道敏敏在汴京城的遭遇。 但是青州虞家必須要來人為敏敏主持公道,一想到敏敏經(jīng)受了那般非人的虐打,顧言傾心里便一陣陣揪著疼,敏敏本來是多么怯弱的小娘子啊! 沈溪石見她眼睛紅腫,顯然和虞家的這位小娘子交情深厚,輕聲道:“我和林叔商量好了,這兩天便將虞家小娘子救出來。” 顧言傾吸了吸鼻子,微微揚了臉道:“此事你不便出面,我外祖父在汴京城有許多學(xué)生,我會以四娘的名義給他們寫信。” 外地在京的官員自來都講究抱團,魯?shù)卦阢昃┑墓賳T一直都緊密聯(lián)系,其中又有一兩位與虞氏家族有聯(lián)姻關(guān)系,她只要寫兩封信出去,將四娘在徐家的遭遇詳細敘說一遍,他們必然會因外祖父和舅舅的關(guān)系不會置之不理。 只要暫且將敏敏換個地方安頓,請醫(yī)問藥,先好好地治著,等小舅舅到了汴京城,再和徐家清算。 顧言傾的背脊挺直,眸光是沈溪石很久都沒有見過的堅定,一如當(dāng)年她看他一般,心下微微一動:“無論你做什么,我都會幫你。” 他朝顧言傾緩緩地伸了手過去。 顧言傾長長的睫毛微顫,望著那只修長如玉的手,不過須臾,便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指尖的碰觸讓顧言傾心跳如鼓。 沈溪石迅捷地將言傾的手抓在了手心,“絮兒,這一回我不會再讓你走開。” 顧言傾的手被捏得有些疼,見他眼睛里瞬間迸發(fā)出來的光,一時竟有些不忍心讓他放開。 荔兒端了茶走到了門口,看到這一幕,又悄悄地退了回去,心里琢磨著,也許真的是姻緣天定,小娘子和沈樞相就是注定要走到一起的。 小跨院里的梅花已經(jīng)快謝了,一株腕臂粗的櫻花粉粉地開了一樹,一陣風(fēng)過,小小的花瓣飄了半個小院子,雜在已郁郁蔥蔥的草地上,一朵一朵,莫名得讓人心生喜悅。 *** 徐府大門外,一頂不起眼的青布頂蓋小馬車停在了臺階下頭,魏國公夫人徐氏戴著素色的冪蘺從馬車?yán)锍鰜恚G色的長褙子里是一身半舊的襦裙,十分不顯眼,守門的小廝微微愣了一下,才行禮道:“小底給姑奶奶請安。” 徐氏行色匆匆,略微“嗯”了一聲,帶著貼身伺候的張mama從側(cè)門進去,徑直往兄長的書房去,徐參知正在看著昨日的邸報,忽地聽外頭伺候茶水的女使行禮道:“奴婢見過姑奶奶。” 徐參知不由皺了眉,便見一身半舊衣裙,一件釵飾皆無的meimei從回廊里走了進來,面色沉沉,訝然道:“你不是陪著妹婿在家中守孝,怎么好端端地回府來。” 徐氏望著兄長,有些氣急敗壞地道:“若不是事情緊急,這個節(jié)骨眼我怎么可能出府!”徐氏見兄長似乎尚完全不知情,長吁了一口氣,“哥哥,外頭魯?shù)氐墓賳T在搞集體聯(lián)名上書,明兒個大殿上,你怕就得真的辭官了!” 徐參知一震,顫聲道:“國公讓你來的?” 徐氏點頭:“國公爺偶然得了消息,便讓我立即來知會你一聲,提前想好對策,不然明日大殿之上,哥哥當(dāng)真百口莫辯了!” 徐參知鄭重地點了點頭,又對著徐氏作了深揖,“勞meimei幫我多謝妹婿一聲。” 徐氏見兄長一聽此事,面上便驟然失色,心里也有些惶惶的,囁嚅道:“二郎那邊,兄長若是保不住,暫且也只得狠狠心了,兄長當(dāng)以大局為重,你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可是徐家兩代人的心血……”徐氏說到這里,忽見兄長眼眸中泛著冷沉沉的森寒,心里不由一跳,想著二郎平日里待自己也算恭敬,若是兄長氣急,真將二郎弄了個好歹出來,她心里也不落忍。 徐氏萬不敢再提放棄侄兒的話,只推說魏國公府眼下被盯得緊,不敢多待,匆匆地走了。 出府門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刻著“徐府”二字的黑底燙金的牌匾,四周浮雕著一百零八個形態(tài)各異的小孩童,寓意多子多福。 “多子多福?”徐氏惘然地嘆了一聲,“多子多禍呀!” 守門的小廝半蹲著身子行禮道:“姑奶奶慢走!” 這邊徐氏一走,徐參知惦記著虞氏的傷,便起身往二郎的小院子里去,遠遠低便聞到一股nongnong的草藥味兒,徐參知抬腳進了院子,便發(fā)現(xiàn)守門的婆子也沒有,院子的老梅花樹下,一個小女使拿著扇子在扇著小藥爐,煮著藥的小銚鍋正“噗噗”地冒著水汽,鍋蓋子隱有震動。 太陽正好,曬在小女使紅彤彤的臉頰上,小女使半瞇著眼,打著盹,忽地被人從右邊踢了一腳,尚不及“哎呦”一聲,便聽到徐參知怒喝:“豈有此理,二少夫人的藥也敢馬虎?” 那小女使不想老爺會忽然過來,驚怕得跪在地上顫巍巍地發(fā)抖:“老,老爺,奴婢不是故意的,求,求老爺饒過奴婢一回。” 徐參知皺著眉打量了下院子,發(fā)現(xiàn)靜悄悄的,竟是一個多余的下人也沒有,心下知道這是下人知道虞氏不受待見,都不認(rèn)真在跟前當(dāng)差了,“二郎在哪里?” 小女使聽老爺忽然問二郎君,眼睛珠子左右轉(zhuǎn)了一下,含糊道:“二郎君在,在,”眼角瞥見老爺抬起了腿,立即告饒道:“老爺饒命,奴婢不知,二郎君一早就出府了,尚沒有回來。” 徐參知立即讓人出去找徐二郎。 半刻鐘后,徐家的人從汴京城一處隱蔽的巷子里將徐二郎找了回來,徐參知望著面有酒氣的次子,恨聲道:“孽子,你惹下了這般大的禍?zhǔn)拢惯€敢偷溜出府?” 徐二郎張口正要解釋,竟是一股濃烈的脂粉味撲來,徐參知揮了揮手,不耐煩地道:“虞氏那邊,太醫(yī)怎么說?” 徐二郎稟道:“說是再喝兩服藥,大概便能醒過來了!” 徐參知冷望著次子,半晌神色凝重地道:“你快快出京,為父怕已保不住你了,你去京郊的莊子上先住一段時間!” 徐二郎因心中煩悶,便偷溜到文人士子常去的一處暗巷,找了見過一次的行首陪著解悶,原想著午時便回來,他這一次的行首頗有手段,硬留了徐二郎用了午飯,又陪著飲酒,杯盞推換之際,徐二郎甚至迷糊糊地應(yīng)諾給行首贖身,既是這般,這行首更是使了十二分力氣挽留徐二郎,午時又由行首陪著,飲了些酒,此時正昏頭昏腦的,聽他爹說讓他暫避避,連忙應(yīng)道:“兒遵命!” 當(dāng)即命令小廝去收拾東西,徐參知望著兒子渾然無覺的背影,從懷里掏出來一疊銀票:“你且拿著!” 徐二郎見足有半指厚,吶吶道:“爹爹,這是?” 徐參知沒有多說,只是讓二郎拿著,“且有用得著的時候。” 當(dāng)天夜里徐二郎便出了京,他不知道,自己已成為爹爹仕途上的一顆棄子。 *** 第二天早朝上,翰林學(xué)院大學(xué)士齊深遞交魯?shù)卦诰┕賳T聯(lián)名彈劾徐參知的折子,言徐參知沽名釣譽,不惜千里遣媒人往青州求親,卻縱子行兇傷虞家女性命,又列舉了青州虞家在士林界的聲譽,洋洋灑灑竟有千字之多。 陸御史中丞一旁附議道:“虞氏與徐家結(jié)為姻親,本是魯?shù)厥苛峙c京官的一段佳話,徐家惡舉,除有傷風(fēng)化,亦動搖了以南地區(qū)各地士林界對朝廷的親善之心,陛下實不能縱此惡行。” 青州虞家子孫三代不入仕,家中女兒、郎君卻皆與官宦人家結(jié)親,其中不乏顯貴,譬如當(dāng)初的承恩侯府。其中內(nèi)里不過是虞家經(jīng)學(xué)已享譽三代,學(xué)子遍布趙國各地,已然是士林界不可小覷的“青州派”,一旦與虞家聯(lián)姻,便是堂而皇之地獲取了虞家在士林界的號召力。 徐參知與張丞相相斗多年,一直屈于副相位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張子瞻科舉出身,在士林界頗有威望,但凡上京趕考的學(xué)子皆以請教文章為由,遞帖子上門求見,每年春闈,張家門前的帖子都是一籮筐一籮筐地往里抬。 是以,徐參知才會不遠千里,為子求娶虞家的小娘子。 眼下虞家嫡系小娘子被徐參知府上次子虐打多日昏迷不醒,生命垂垂可危,已然是嚴(yán)重地打了虞家的臉,青州派的學(xué)子和官員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下頭官員此起彼伏參徐參知參得不可開交,元帝冷眼看著,見底下沈溪石淡然處之,絲毫不為所動,元帝不由暗暗皺眉,難道此事又是出自沈溪石之手?只是徐家又沒有人小郎君和他搶息婦! 元帝一時找不到始作俑者,朗聲問道:“徐卿有何話可說?” 徐參知立即脫了官帽,泣不成聲道:“臣教子無方,致小兒酒后惹下此番大禍,小兒自知此番責(zé)無旁貸,昨夜里已羞愧得留書出走,陛下,臣已是知天命之年,本該兒孫環(huán)繞膝下,小兒卻因一步不慎,鬧得滿朝風(fēng)雨。如今天下事大定矣,臣深感年已老邁,愿賜骸骨,尋我小兒。” 言下之意,他兒子不過醉酒打了兒息一拳,誰知道這等家事竟鬧得滿城風(fēng)雨,現(xiàn)在逼走了他兒子,他這個“年已老邁”的臣子只得辭官去尋子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