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但后來,他把仙骨埋入了一個孩子的尸身之中,將那孩子塑造成了辟蛇童子。 “不能讓他們找到仙——” “沒有仙骨!”長桑忽然大喝一聲,打斷了應春的話,“白汀沒有留下仙骨。她消失的時候,什么都沒剩下。” 應春無端端被這樣一吼,頓時噤聲,咬緊了嘴唇。 “山神被你這黑蛇咬了一口,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立刻解毒。”長桑扭頭看著苦竹。 苦竹快要哭了:“黑蛇是巫十三給我的,我不知道如何解毒啊。” 長桑又氣又恨,甩動龍索給了他臉上一鞭子,隨后對應春說,“把這人捆起來,先送到二曲亭。” “你去哪里?”伯奇忙問。 “我去找穆笑!”長桑怒道,“家都快被人踏平了他還窩著干什么!他那破房子山神進不去,難道我還闖不得?!不訛他十壇八壇見太平,我白當這幾千年神靈了!” 吼出最后一句話的時候,他已經朝著杏人谷的方向去遠了。 應春捏動法訣,從樹上紛紛脫落下枝條,朝著苦竹纏過來。 苦竹趴在地上低聲呻.吟,似是并未察覺自己就要被禁錮。 “如果穆笑也出來幫忙的話,我可以留在山神身邊照顧她。穆笑比我厲害多了,他……”應春忽然一頓,急急低頭。 苦竹不知何時伸長了手臂,抓住了她的腳踝。 他那雙人手此時竟如同鬼爪,長而黑,正緊緊攥住應春。 “放我走。”他惡狠狠地笑,“我知道,你只是個修煉得道的精怪,我傷不了神靈,可我能傷你。我秘密也說了,巫十三的打算也說了,留我沒有用。放我走,我一定立刻離開鳳凰嶺,否則你這只腳……” 他沒能繼續說下去。 伯奇的手穿過了他的胸膛,從他胸口抓出一根黑乎乎的芯子。 芯子離開苦竹的身體之后,苦竹迅速失去了人的模樣,在地上化作一團血rou。 那芯子也漸漸溶解了,黑色的粘膩物體粘在伯奇的手上,他甩不去。 他的手化作了鷹爪,指甲尖利,骨節有力,只是此時沾滿了黑乎乎的黏液,看上去十分惡心。 應春拿出手帕給他擦拭,越擦越是用力,幾乎要把那只鷹爪上的皮也擦去一層似的。 “你不必出手,我也能應付。”她的聲音很低,懷著不甘心,“我不是總需要你保護的弱者。” “我知道。”伯奇說,“你很厲害。” 應春把手帕扔在他臉上:“你不知道!你別為我出手,別為我做這些事情,沒有必要,也沒有用。” 伯奇撿起手帕默默擦拭鷹爪,半晌才出聲:“應春,我不怕裂縫。” 應春瞪著他:“你瘋了吧伯奇?你們神靈不都最害怕這個嗎?有了裂縫,你就有可能被……被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入侵,你會遇到許多危險!” “如果我的裂縫是因你而生的,那我什么都能抵擋。”伯奇看著她說,“應春,如果真是這樣,我不害怕它,我會喜歡它。它是你賜給我的裂縫,是禮物。” 應春幾乎要暈眩了。她推了伯奇一掌,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兩人在一團臭烘烘的腐爛血rou邊上站了片刻,最后是應春一把抓住了伯奇的鷹爪。 “擦不去的。”她紅著臉說,“到煙墅去,我有甘露仙給的藥劑,能幫你洗干凈。” 苦竹被伯奇擊殺的瞬間,遠在婆青山的巫十三忽然瑟縮了一下。 他正披著一件外套,戴著細金邊的眼鏡坐在山崖邊上看一本書。書是蟲落回來的時候順道給他帶的,她知道他喜歡看這種男親女愛的故事。 “……苦竹沒了。”巫十三推了推眼鏡,低頭翻開了另一頁。 蟲落一愣,隨即心想,活該。 她等著巫十三想說的下一句話。 半晌之后,巫十三抬起頭看她。 “這本不好看。”他很不滿意地搖搖頭,“我喜歡看《玉梨魂》那樣的故事,比較慘的,愛來愛去,也不能善終的。” 蟲落:“……但書鋪的人說這本比《玉梨魂》還慘,好多人在書鋪里翻開幾頁就開始哭了。” 巫十三:“你是這么蠢的人嗎?” 蟲落:“我至少不會看這些書。” “這些書有什么不好嗎?”巫十三問她,“看這些書,能了解外面新的人間都是什么樣的。” 那是自然,畢竟婆青山已經被你弄死了。蟲落心中暗誹,面上卻不敢吭聲。苦竹沒了,巫十三也不見有任何難過,蟲落心想,這是因為苦竹讓她帶回來的小心很令巫十三滿意。 巫十三因此也認為,即便拿不到仙骨,但苦竹也已經發揮了作用。 坐在蟲落面前的巫十三儼然一個世家公子。他不被混沌的饑餓和山神的疼痛困擾時,總愛做這樣的打扮:熨帖的西服,被頭油滋養得水滑的黑發,和一副精致的金邊眼鏡。 “那就先解決穆笑和應春吧。”世家公子巫十三說。 蟲落連忙打起精神:“怎么做?” “穆笑和應春都是樹,那就方便多了。”巫十三笑道,“把鳳凰嶺的水脈污染了吧。污染了水脈,他倆就堅持不了多久了。” 蟲落愣在當場,見巫十三收拾了書冊準備起身,忙攔著他問:“可污染了鳳凰嶺的水脈,鳳凰嶺上的其他人和……” “那又怎么樣呢?”巫十三看著她,“總有這么一天的,都會死。我占據了鳳凰嶺地脈之后,所有人都會死,所有樹都會枯萎。” “……為什么一定要選鳳凰嶺呢?”蟲落忍不住問,“其實在婆青山去往鳳凰嶺的路上,還有許多別的山脈。” “怎么?你去了幾次,你愛上鳳凰嶺了?舍不得?” 蟲落沉默著,沒有回答。 “……我只要鳳凰嶺,因為我只知道鳳凰嶺。”巫十三看著她,眼神陰沉,“白汀說鳳凰嶺是最好的,她說那里有最美的晚霞和星空,我想看一看。是她告訴我這些事情的,是她讓我對鳳凰嶺產生了興趣。你如果心疼鳳凰嶺,那你應該去怪白汀。” 巫十三從蟲落身邊輕飄飄地閃過。 “讓慈童去吧。”他說,“你和他關系最好,這回可要仔細保護他。” 作者有話要說: 【苦竹郎君】南宋《夷堅志補》中記載著一個故事:苦竹村(現在屬于湖南長沙)里有一個被侍奉的神名為苦竹郎君。有婦人唐氏見廟中苦竹郎君的泥塑神像十分俊美,心生愛意。隨后苦竹郎君現身相見,與唐氏私通。之后唐氏便大腹便便,仿佛有孕,但到了生產之期也不見動靜,最后腹裂而死,流出數斗黃水。 emmmm……這個故事里強調了苦竹郎君是【泥塑】的神像,所以最后的黃水估計就是泥水吧…… 看這個故事的時候,覺得前半部分有種異樣的色氣,但后半部分就十分驚悚了="= 第39章 慈童(1) 穆笑被長桑強行從杏人谷里拉出來的時候, 他發現由于自己長久地窩在屋子里, 竟然沒有發現杏人谷的新變化。 因為山神的歸位,昔日被冰雪覆蓋的山谷原本已經像是進入了春季, 冰雪開始消融, 杏樹上長出新的枝芽。 但不知為何, 此時杏人谷里的小溪都凍上了。原本已經消融得差不多的草地上,又重新覆蓋了結實的冰層。 “怎么了?”穆笑很緊張, “鳳凰嶺又出了什么事?” “是山神。”長桑言簡意賅, “山神快不行了。你一直藏在杏人谷里到底做什么了?當初是你把她找到的,現在她出了這么嚴重的事情, 你倒是藏得安心舒適。” 穆笑臉色凝重, 緊跟著長桑往前去。 “我在翻閱以前的書冊。”快到留仙臺的時候, 他突然說,“長桑,我找到消滅混沌的方法了。” 話剛說完,兩人已經在留仙臺上落下。 穆笑草草環視, 看到此處有一個陌生人。 “她是誰?” 被他注視的女人惶然地抬起頭。 應春拉了拉穆笑:“你不認得了?” “我沒有印象。”穆笑皺起眉, 他從女人身上感覺到了與自己和應春極為相似的氣息,“你是鳳凰嶺的精怪?” “從前是……但我離開過。”女人撥了撥頭發, “我是木芙蓉花精,是你們山神的母親。我帶來了一些東西……可以為她續命。” 程鳴羽昏睡了很久, 有時候會清醒片刻, 但說不出話。 手腕并不痛,但整條手臂也沒有任何別的感覺, 它像是不存在于這個身體上了,無論多想調動它,它都沒有反應。 在她眼前出現的,有時候是楊硯池,有時候是應春和長桑。他們跟她說話,程鳴羽能聽懂一些,但沒辦法理解和回答。 連雨師也來了。他抓住乖龍的尾巴,讓它張開嘴巴,往程鳴羽的手腕上咬一口。 他們抬起她手臂的時候,程鳴羽才看到一條發黑的胳膊。很快她又閉上眼睛睡了過去,被乖龍咬了之后發生了什么,她并不知道。 昏睡的時刻她會做一些夢,光怪陸離的,亂七八糟的。 伯奇的鳥兒們往四面八方飛去了。它們似乎是去求援的。鳥兒會落在別的山嶺上,拜訪那些山嶺的山神,詢問這種古怪的黑蛇與蛇毒如何得解。 它們沒能帶回有用的訊息。程鳴羽看著它們在灰白色的天空里飛來飛去,忽然發現自己并不是用自己的眼睛來看的。 是鳳凰嶺在注視這一切。 沮喪歸來的鳥群,漸漸開始結冰的杏人谷,逐漸枯萎的森林。 程鳴羽很難過,但她沒有辦法解決。在時而清醒時而昏迷的夢中,她只有一些碎片般的回憶。 她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破落的小院子,擠裂院墻的大樹,有女人從缺口走進來,把一朵花放在她的掌中。 女人的模樣很好看,神情溫柔恬靜。她會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來觸碰程鳴羽的額頭,就像在完成某種需要確認的儀式。她的手是暖的,對發著高燒的程鳴羽來說,那就是冰涼舒適的。 她哭了一會兒,女人便低聲安慰她,溫柔的手指理著她汗濕的頭發,說話的聲音又細又輕。 “別怕。”她說,“我來救你。” 程鳴羽便看著她解開了衣服,從光裸的胸口處,慢慢扯出一些東西來。 是一朵銀白色的木芙蓉。 花是燙手的,帶著熱度與體溫,女人把它塞到了程鳴羽手里。 “我不要。”程鳴羽終于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我不想害人……你把它還給別人……” “不是別人的。”女人抓住她無力的手,讓她緊緊攥著那枝開得異常燦爛的木芙蓉,“沒有任何人的壽命折損,你放心。” 程鳴羽還是搖頭:“你是妖怪……你騙我……” 女人的眼睛里噙了淚,像是很想對她笑一笑,可始終笑不出來,嘴角是耷拉著的:“對不起,是我害苦了你。我知道不能破壞六界約,但我……不好的事情都讓你受了,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