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生辰過完之后,天氣越來越冷,但是大街小巷的熱鬧氣氛卻越來越濃厚,似乎一眨眼間就已經到了新年。 傅家里里外外都掛上了紅燈籠,門窗上貼上了對聯和窗花,就連下人們也換上了帶紅的衣裳,一片喜氣洋洋。 年三十,家家戶戶都在忙著祭拜祈福。 祭天祭地祭祖先,等到祭祀結束,一個白天就這么悄沒聲息的溜走了,到了除夕夜里,一家人才能坐下來吃年夜飯。 都是自家人,也不講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沒有分桌,四人坐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吃了一段團圓飯,然后又在堂屋里點了暖爐,一起圍著暖爐守歲。 暖爐之上還放著一張小幾,小幾上溫著熱酒,守歲這一晚一整晚都不能睡,就只能靠喝酒閑聊撐過去。 傅有琴跟傅書月坐在一邊,母女倆拿著繡繃繡花,傅湉則捧著一杯溫酒懶洋洋的靠在楚向天身上,而楚向天拿著話本給他講故事。 故事講得的一只狐妖報恩的老套故事,說是慶陽城張國公府上,養了一只極為漂亮的赤狐,這赤狐是張國公去打獵時帶回來的,養了一年之后,這赤狐忽然就消失了,張國公還著急上火的找了一陣子。找了三個月未果之后,張國公忽然帶回來一個極其貌美的女子,那女子身段窈窕,面似美玉,尤其是一雙斜斜挑著的眼睛,勾魂奪魄,跟妖精似的。 張國公對這女子格外寵愛,再沒有去過其他妾室的院子,就連國公夫人也冷落了,國公夫人心生妒忌之下,就叫了人去陷害那女子,結果去的人都有去無回。這之后沒多久,國公府漸漸開始有下人一個個消失,還有下人說見著府里有吃人的妖怪,國公夫人于是去寺里請了高僧來做法。高僧一來就識破了狐貍的偽裝,原來張國公帶回來的這個女子,就是先前逃跑的赤狐所化。狐貍感念張國公的恩情,于是以身相報,只是野獸就是野獸,改不了獸性,才在國公府犯了殺戒。 “后來呢?”傅湉坐起身體,饒有興趣的追問道:“狐妖怎么了?” 楚向天合上話本,道:“當然是被高僧收服帶走了,沒多久國公也因為思念成疾過世了。” 傅湉小聲嘀咕,“話本不都是佳人才子的圓滿故事,這個怎么就死了?” 楚向天用話本點點他的額頭,壓低了聲音故意嚇他,“因為這個故事……是真的。” 傅湉:“……” 他下意識的左右瞄了瞄,現在已經過了子時,外頭黑漆漆的,是不是還傳來幾聲爆竹聲響,忽然說起精怪故事來,還真的有些瘆人。 見他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樣,楚向天忍不住笑起來,“還真信了?” 反應過來的小少爺瞪大眼睛,氣鼓鼓的瞪著他。 楚向天將笑容憋回去,給他順順毛,“不過也不完全是假的。” “嗯?”傅湉被勾起了興趣,原本在繡花的傅有琴跟傅書月也好奇的看向他。 “張國公一家是真的,后來死了也是真的,不過真相卻不是這樣。”楚向天緩緩開口,給他們講故事。 國公夫人跟張國公是指腹為婚,兩人門當戶對,青梅竹馬長大,成婚初始感情也很好,但是后來張國公先變了心,不僅抬了幾房小妾,還從外頭帶了個風塵女子回來,這女人長得好看,野心也大,將張國公哄得死死的,甚至想把國公夫人的位置給她。 國公夫人那時已經打算和離,只是她想將唯一的孩子一并帶走,這才一直拖著。而帶進府里的女子覬覦主母之位,恰好她又壞了身孕,仗著國公寵愛,就起了歹意。 她買兇殺了府里下人,原本是想栽贓國公夫人一個殘虐瘋癲的名聲,結果不知道怎么出了意外,連帶著將唯一的小世子害死了。小世子是國公夫人的心尖尖,知道真相后就發了瘋。 她讓下人在張國公飯食里下了迷藥,又將那個女子綁到國公面前,當著他的面,將那女子的肚子剖開,將里頭的還沒成型的嬰兒挖了出來…… 傅湉打了個寒顫,“張國公呢?” 楚向天道:“被國公夫人放干凈血,又挖了心。”等官兵聞訊趕過去的時候,國公夫人不知道哪里找來的野狗,將他們的尸首也喂了狗。 當時的場面極其血腥,先皇知道后立刻就封鎖了消息,國公夫人被打入大牢,原本要秘密處斬的,還是當時跟國公夫人母家交好的幾個世家一力上書求情,才將人保住了。 后來出來后國公夫人也沒有回母家,依舊住在國公府,深居簡出,極少見人,后來這件事不知道怎么傳著傳著,就傳成了現在這樣。 楚向天摸摸傅湉的頭,“國公夫人……其實挺好的,等去了慶陽,我帶你去見見她。” 周府跟國公府隔得不算遠,他小時候調皮,經常溜出宮去找周傳青幾個發小玩,后來有一次誤闖進了國公府,正好撞見了國公夫人。 國公夫人倒是沒有宮里傳言的那樣面目猙獰,反而是個很慈祥和藹的婦人,他們那時候偷偷摸摸在國公府里蹭了不少點心。 而且國公夫人對他也也算有點醒之恩,她雖然極少出門,卻并不是對外面一事不知,他那時小小年紀能毅然去邊關,就是國公夫人給他分析利弊之后的結果。 傅湉點點頭,既然是楚向天敬重的人,他自然要當做長輩。楚向天見他絲毫沒有反應過來,只好又湊近了一些,講話說更明白,“那你什么時候跟我回慶陽?母后他們都想見見你。” 反應過來的傅湉臉一紅,原來這人繞了這個大個圈子,是在這里等著。 第89章 雖然某個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傅湉還是認認真真的考慮了這個問題——也確實該去一趟慶陽了。 不說他自己,就說傅書月的婚事, 也得兩家見上一面,才好具體商議。 傅湉看向傅有琴, 想征求她的意見, 傅有琴也贊同, “是該去一趟慶陽了。” 她想了想,將先前有的想法也一并說了, “若是慶陽有合適的宅子, 也可以置辦一座,書月日后嫁進周家, 你必然也要經常去慶陽, 總待在這四方鎮也不方便。” 說到底這四方鎮傅家,到了傅湉這一代就徹底斷了,守不守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不如由她出面,讓兩個孩子能自由的選擇, 更何況若是她想念孩子,也可以去慶陽住一陣子。 楚向天沒想到她早就做好了打算,還愿意讓傅家唯一的繼承人跟著他去慶陽,說心里不感激是假的,他坐正身體, 難得正正經經的道:“伯母放心, 佑齡如今有侯爵在身, 等去了慶陽,按理是要賜侯府的,煜王府旁邊正好空著一座前朝的將軍府,等回去了我去找皇兄討來,到時候兩座府邸挨在一起,佑齡還是在侯府住,也可以陪陪你,至于我,反正也是一個人,住在傅府也無礙。” 這是他一早就做的打算,卻沒有對傅有琴說過,此刻說出來,傅有琴神情怔楞片刻,失笑的拍拍他的手,“在哪里住都無妨,你們倆好好過日子就好。” 雖然都討論到了去慶陽后的事情,但當下,什么時候去還真的是個問題。 最起碼也要等出了年,其他人的時間倒是都合適,除了事情最多的傅湉。他掰著手認認真真的合計了一遍,覺得怎么著也要等把這邊的生意安頓好,再等春種之后再啟程去慶陽。 雖然大部分事情都進展的很順利,但是不親眼看著種子變成秧苗種進地里,他還是不放心。 楚向天也知道這是關系到未來旱災的大事,也沒有著急的催促,只是輕輕的捏了捏他的手。 除夕守完歲,就到了新的一年。 大年初一,傅有琴給小輩們發壓歲錢,楚向天自然也有,而且還格外大些。傅湉看了看比自己大了不少的紅包,笑道:“看來娘對你這個兒媳婦很滿意。” 楚向天滿臉得意,將壓歲錢揣進懷里,沉穩的應了一聲,“就是可惜不能讓娘抱個大孫子。”說完眼神還在傅湉肚子上轉來轉去。 “……”傅湉臉一紅,他有時候都懷疑這人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但臉皮又比不過這十幾年軍隊里混出來的兵油子,最后只能氣惱的踹他一腳,甩袖去干正事,不再搭理他。 楚向天拍拍衣袍上的灰塵,小聲嘀咕,“怎么最近越來越兇?” 因為說要去慶陽,即使還沒出年,傅湉也開始著手合計生意上的事情,將現有的幾家莊子鋪子以及里頭的人手理了理,他心里逐漸有了計劃。 出了年之后,他叫上李慶年還有另外兩個少爺一起去了興東郡。 三個準備干大事的小少爺坐在馬車里,個個躊躇滿志。 李慶年興奮,“少爺也是要干大事的人了!” 孫致灝縮縮脖子,“我我我有點緊張……”這個是孫家的三少爺,家里是做絲綢生意的。 “精神點,這慫樣讓人看見還不笑掉大牙。”罵他的是王家二少王天卿,雖然他心里也沒底,但他才不會蠢得說出來。 這個時候傅湉就顯得格外的穩重,給他們續了茶,安慰道:“沒什么難的,就兩家米鋪,我已經送信讓朋友幫忙物色合適的管事,順道還給你們請了個有經驗的老管事,你們跟著學一陣,很快就能上手了。” 傅湉適時的又給了他們一點動力,“你們也知道,我以后時常要去慶陽,南邊兒的鋪子還要接著開,各個郡縣都要有,我到時候肯定管不過來,你們要是能管的好,到時候就都交給你們了。” 三人被他說得兩眼放光,到底都是少年人,容易熱血上頭,被傅湉忽悠了一陣,到了興東郡的時候就個個都是精神飽滿準備大干一場的模樣了。 傅湉說的朋友就是柳青,他回了四方鎮后,跟饒去念偶爾也有一兩封書信往來,這趟來之前就提前跟饒去念打了招呼,拜托柳青幫忙物色了合適的鋪子跟管事。 一行人在饒家先落腳休息,聽說傅湉到了,饒去念急急忙忙趕來,顯然很是想念這個趣味相投的好友。 南明郡的消息沒有傳到這邊來,或者說傳過來了但也少有人知曉。饒去念就半點不知道他如今的身份,熱情的拉著他去書房看自己搜羅的新書,半路上還撞見了準備出門的饒父。 傅湉打量著饒去念,他的精氣神比之前好了太多,面色紅潤,神情平和,看起來心結已經解開了。 “你跟柳青和好了?” 剛剛還笑瞇瞇的饒去念頓時臉紅,片刻后別別扭扭的道:“嗯。” 傅湉笑起來,見他不好意思,也不提這事,跟他一起去了書房。 柳青辦事很可靠,傅湉到了的第二天,鋪子還有管事人選就都列出名單送了過來。 傅湉細細看著上頭列出來的信息,圈出來幾個中意的,一抬頭就對上了柳青打量的目光,他有些奇怪,“我臉上有東西?” 柳青搖搖頭,想起來從南明郡傳過來的消息,到底沒有向傅湉求證,不管傅湉如今是什么身份,他沒有說明,那就當他還是以前的朋友好了——饒去念將他當做好友,柳青便也自發將傅湉當做了朋友。 “我一直想問,你為什么這么著急囤地開米鋪?” 傅湉沉吟了一會兒,柳青幫了他不少,他也不吝嗇的含糊透露了一些,“多囤點糧食,沒有壞處,饒家不也還有大片的田地么,今年早些收了,就別賣了。” 柳青挑眉,思慮著他話中的意思,他當然不可能想到傅湉能提前預知旱災,他想到的是傅湉傳聞中的身份。 有南明郡來的商人說,四方鎮的傅家出了個侯爺,還跟煜王定了親事,柳青雖然不知道具體的名姓,但是四方鎮、傅家,加上楚向天的名字,這三者結合,想來想也只有可能是他了。 傅湉如今這么著急賣地囤糧,說不定是從煜王那邊得了什么消息。 “我知道,多謝傅兄提醒。”柳青笑著道謝。 傅湉本來沒指望他能信,沒想到他卻這么認真的道了謝,愣了愣笑瞇瞇道:“就當是還你幫忙的人情了。” 在四方鎮待了十天,將米鋪置辦好,又安頓好三個玩伴之后,傅湉就撒手回了南明郡。 他沒有直接回四方鎮,而是轉道又去了一趟上明鎮。 上明鎮的兩家米鋪如今是最掙錢的兩家,都是小喬跟常喜在打理,這次傅湉過去,是想帶他們倆一起去慶陽。 上明鎮乃至南明郡的都太小,他既然要去慶陽,那傅家米鋪必然也要在慶陽落地,小喬能將上明鎮的米鋪經營的如此好,不應該只做個小小的管事。 楚向天已經先他一步到了上明鎮,應該是提前已經跟小喬他們說過,傅湉剛到,常喜就興高采烈的湊過來,“少爺,咱們什么時候去慶陽?” 邊上的小喬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覺得十分丟人。他還不知道楚向天的身份,一心想著去慶陽說不定就能見一見傳說中的戰神,要是能打一架就更好了! 這可是戰神啊,在二愣子常喜的心里,他曾經還一度想要去參軍來著,只是可惜造化弄人,沒參成軍,反而進了土匪窩,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對戰神的敬仰。 傅湉不知道他這曲折的心思,算了算道:“鋪子接手的管事挑選好了嗎?” 常喜連連點頭。 傅湉道:“那就可以收拾行李了,等莊子上春耕結束,我們就啟程去慶陽。” 常喜聞言高興的不行,干活的時候都格外賣力。 傅湉來這一趟,也是為了安排好這兩間米鋪,確定新提拔上來的管事并沒有大問題后,這一行人才終于回了四方鎮。 這一趟出去再回來,已經到了二月里,天氣已經漸漸暖和起來,莊子上的佃農們接著去年沒挖完的溝渠,又開始繼續挖。 或許是今年有了新期盼,他們的動作也格外的麻利,都趕在了春耕前將水渠全部挖通。 第一批秧苗就在充足的灌溉中長了出來。 土地肥沃,水源充足,這批秧苗長的格外健壯,挨挨擠擠的在一塊,綠油油的喜人。 傅湉繞著育秧田走了幾圈,越看越高興,忍不住蹲下來對著這些還未長成的秧苗絮絮叨叨的說話。 “你們得好好長大,今年的收成可就靠你們了。” ——他將去年收上來的稻谷,全部留做了稻種,今年所有的莊子都換上了新稻種。 這些秧苗還未長成,懵懵懂懂的不會說話,傅湉念叨了一會兒,卻忽然傳來一種奇特的心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