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半靠在軟塌上,拿起手邊的話本翻了兩頁,又無聊的扔到一邊,書頁被冰扇吹得呼呼作響,傅湉看了一眼呼呼轉動的冰扇,又想起某個至今還沒回來的人。 頓時更加煩躁了。 人剛走時他是生氣的,楚向天騙了他這么久卻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就不告而別,出來時心里有多少的期待,發現人走了后心里就有多少的憤怒跟委屈。 但是那個能讓他發脾氣、愿意哄著他的人并不在,激烈情緒的隨著時間流逝變得和緩起來,傅湉一開始會想著等楚向天回來了,要晾著他多少天才能表明自己很生氣,可巴巴的等了幾天后,說會回來的人依舊沒有蹤影,傅湉開始不確定的想,他是不是不回來了? 每次想到這里他的心里就像被一雙手揪住了一樣難受,生氣沒有了,就只剩下被拋下的委屈,還有一絲的害怕。 情緒太復雜,傅湉深沉的嘆了一口氣,覺得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辦法,起身整理好衣裝,回來后第一次踏進了客院的大門。 雖然最近沒有再給傅湉講課,但周傳青還是厚著臉皮住在傅家。 楚向天走后,傅湉連帶著看他也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為了不被波及,周傳青現在都自覺的避著傅湉走。 所以看見主動找過來的傅湉時,周傳青還有一瞬間的驚訝。 傅湉走到跟前,抿抿唇低聲跟他道歉,就算他再不高興,也不該遷怒到周傳青身上。 “不必這么見外,”周傳青道:“不管怎么說是我們期瞞在先。” 兩人在樹下坐下來,傅湉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你們……是朝廷的人嗎?當官的?” 周傳青沒有猶豫的點頭,“是。” 傅湉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消化這個信息,周傳青本來以為他要接著問些都城的事情,卻聽他躊躇道:“那……他還會回來嗎?” 他們不是四方鎮的人,傅湉想不出楚向天還會回來的理由,最擔心的一點似乎被證實了,傅湉神情露出些茫然不安來。 “……”周傳青仔細的觀察著他的神情,確定不是自己眼花看錯了,傅湉竟然不是在生氣,而是在擔心! 擔心楚向天會一去不回! 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上不來,都準備好看戲的周傳青想不通人跟人之間的差別怎么就這么大呢,什么好事都讓楚向天給撞上了,真是氣死人。 但這種時候他也不敢給楚向天下絆子,而是認認真真的回答道:“他肯定會回來的。” “如果一時回不來,可能是慶陽那邊有事耽擱了,等處理完了,他肯定會回來的。”因為這里有他喜歡的人。 肯定的話語讓傅湉忐忑的心安定了一些,他彎唇露出個笑容,輕輕“嗯”了一聲。 傅湉離開之后,周傳青很是長吁短嘆了一會兒,對楚向天的待遇十分羨慕嫉妒恨,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才能給老周家帶個媳婦兒回去。 從客院出來,傅湉凝重的神情也變得輕松起來,準備找人出去散散心。之前心情不好,李慶年來找過他幾次,他都推了,現在高興起來了,就想起被自己拒了幾次神情哀怨的李慶年。 想了想現在也沒事,就帶著代福去了李家。 李家夫妻對傅湉的到來表示了極大的熱情,鎮上都在傳,傅家公子這么小小年紀,一次就考中了秀才,日后說不定要當狀元的,聽說那誰誰誰家的狀元,也是十六歲就考中的秀才! 這要是日后真的中了,李家也能沾沾狀元的光! 他們夫妻生了三個兒子,老大老二倒是聰明,但是就不用在正途上,老三是老來子,又寵的厲害,整天渾渾噩噩跟著一幫子狐朋狗友混日子。 一開始李慶年說跟傅家公子關系好他們還不相信,自家兒子自己知道,李慶年倒是總往傅府跑,但也沒見傅湉跟他玩過幾次啊。 夫妻倆正嘀咕是不是要請個嚴厲點的夫子來教導李慶年,傅湉就上門來拜訪了。 李慶年看見傅湉簡直跟看見救星一樣,扒著他不肯松手,“佑齡,你趕緊跟我爹娘說說,讀書那是要腦子的,老李家往上數十代也沒見一個會讀書的啊,怎么就非要我讀書考秀才呢!” 李母氣急,在他背上拍了一把,“你這孩子!怎么說話的?!” 李慶年找了傅湉兩回沒找到后,就被李家父母關在家里,就跟沒出閣的小姐一個待遇,大門不準出,二門不許邁,他是個愛玩鬧的活潑性子,憋得可不輕。 李慶年一個勁兒的給傅湉打眼色,傅湉嘴角抽了抽,笑著道:“伯母,我找慶年有點事情。” 李母非常好說話,“好好好,你們聊,我讓下人給你們送點心來,喜歡吃什么口味兒的?” 傅湉客氣的說都可以,李母就笑容滿面的離開了。 李慶年抱著傅湉假哭,“你不知道我這些天都過的什么日子啊!!” “人跟人的差別怎么就這么大,不讓出門就算了,連點心都不讓我吃,說我太胖了,你說我胖嗎?”李慶年捧著自己的小肚腩傷心的問,“我胖嗎?!” 傅湉:“……”好像……是有點胖的。 第60章 見他不說話, 李慶年神情頓時哀怨起來,“你連騙我一下都不愿意了嗎?” 微微抿起唇,傅湉眼里帶出笑意, 敷衍的應付道:“嗯,也……不是很胖。” 李慶年:“……” “算了,”他終于認清現實, 知道傅湉是不會配合他的了,就撩攛著傅湉趕緊走,“趁著我娘還沒來,我們趕緊走。” 傅湉:“不打個招呼再走嗎?” 李慶年垮著臉目光無言悲憤,“打了招呼就走不了了!” 正說著話, 李母已經端著點心過來了, 將兩碟新蒸好的點心放在傅湉面前, 她怎么看傅湉怎么喜歡。生的好看, 又懂事又禮貌,最重要的是人還聰明,隱隱嫌棄的看了親兒子一眼,李母對傅湉柔聲道:“嘗嘗喜不喜歡, 不喜歡吃我再讓她們做別的。” 李慶年:“……” 他不甘的開口,“娘, 我呢?” 李母慈愛的面容頓時如寒冬般凜冽起來, “你不準吃甜, 再胖下去就別想說親事了。” 李慶年:“……哦。” 沒有打擾孩子們說話, 李母送了點心過來后很快就離開, 只是臨走前還用眼神警告李慶年不許吃點心。 李慶年唉聲嘆氣,嫉妒的看著捏著點心吃的傅湉,“是不是特別好吃,我娘做點心的手藝一絕,這些都是她教廚子做的。” 傅湉慢條斯理的吃掉一塊,然后又拈起一塊繼續吃,用行動表示了對李慶年的贊同。 眼睜睜看著傅湉吃掉兩塊點心,李慶年屁股長了草一樣坐不住,“你跟我娘說說,我們出去玩兒唄。” “去哪兒玩?”傅湉擦干凈手,慢悠悠問道。 李慶年擠眉弄眼,“自然是好玩的地方,再叫上其他人一起。” 沉吟了一下,傅湉起身,“我們先去跟伯母說一聲。” 跟李母打過招呼,兩人才出門,既然要去玩,就沒必要帶著小廝,傅湉打發代福先回去,然后跟李慶年一起去找其他人。 叫上李慶年的幾個朋友,一群年輕的公子哥兒走在街道上格外顯眼,傅湉則是這群人里面最打眼的一個。除了他以外,這群公子少爺們,平日都是出了名的不學無術,整日里除了吃喝玩樂就沒有別的事情干了。傅湉接手家業,還考上了秀才,怎么看怎么跟他們不搭界。 不只是其他人這么想,這些公子少爺們自己心里也這么想,雖然見過幾面,但是大家畢竟不熟,而且傅湉一看就是乖孩子,幾人跟他說話都有些拘謹。 就李慶年一個人粗神經,還在咋呼著要去哪里喝酒。 身邊的同伴戳戳他,眼神往傅湉那邊瞟了一下,小聲問道:“帶他去那里不太好吧?” 李慶年莫名其妙,“哪里不好?” 同伴:“……”當我沒問。 “佑齡,喝酒去不去?”李慶年嘿嘿笑道。 傅湉點頭,他本來就是無聊出來消磨時間,去哪里都行,就無所謂的點了點頭。 李慶年給了同伴一個你看吧的眼神,一行人就目標明確的去找喝酒的地方。 等到了地方,傅湉就覺得自己答應的太早了,他看著門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鴇神情復雜,“來這里喝酒?” 李慶年說是啊,“花酒也是酒嘛。” 來都來了,傅湉也不好說什么,一行人直接上了二樓。 進去了才發現,這家青樓擺設還算雅致,二樓的包廂各有特色,李慶年隨便挑了一個大的就進去了,包廂中間放著矮幾,矮幾周圍放著軟塌,四周還飄舞著嫩色的紗幔,氣氛很是曖昧。 幾人落座,先是上了酒,過了不一會兒就有幾個姑娘抱著樂器進來,很是的熟稔跟幾人打過招呼后,都好奇的看著傅湉。 李慶年卻沒有介紹的意思,催促她們趕緊開始。 幾個姑娘就抱著樂器坐在屏風后彈唱起來,老實說,傅湉覺得還挺好聽的。 李慶年說的喝花酒,大概也就是這樣了,有侍女送了瓜果點心跟骰子過來,幾人就開始對怎么罰酒討價還價。 最后大家一致認為有傅湉在,這次就一次罰一杯好了,李慶年湊過去跟傅湉小聲道:“不怕,輸了我給你喝。” 于是大家就開始……愉快的喝酒搖骰子。 玩法也簡單,一人六顆骰子,從第一個人開始叫數,后面人只能比前面叫的數大,比如第一個人叫“四個五”,后面的人就只能叫“五個五”或者“四個六”,后面的人如果覺得前一個人搖不到“五個五”,就可以叫開,被開的人有“五個五”,開的人就要罰酒,沒有則被開的人罰酒。 這種游戲,會玩的人都會算骰子,不會玩的就是單純的賭運氣。 傅湉是新手,一開局就輸了一局,眾人沒好意思起他的哄,李慶年本來想替他喝,結果傅湉一仰頭自己干了,眾人神色間有了變化,沒有了一開始的拘謹跟不自在,很快就熱鬧起來。 幾輪玩下來,傅湉喝了三杯酒,這里的酒不烈,喝起來卻有一種奇異的花香,傅湉半靠在軟榻上,耳邊是溫婉綿長的小調,外頭是和煦的秋日,倒確實讓人覺得愉悅,難怪李慶年嚷嚷著要來。 掌握了方法之后,傅湉幾乎就沒有再罰過酒,倒是同來的幾個醉的一塌糊涂,還有個明顯酒量不太好的,已經開始暈暈乎乎的說胡話。看李慶年他們的模樣,應該是習以為常了。 喝醉的那個少年看著跟傅湉差不多大,他趴在矮幾上嘟噥了一會兒,忽然一拍桌子站起來,大聲嚷道:“我要去邊關參軍,我不要呆在這個家里了嗚嗚嗚……” “好好好,去邊關去邊關,”李慶年熟練拉著他坐下來哄道,那個少爺還在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控訴,“我大哥考中了秀才,我就要考中嗎?我又不喜歡讀書!我想去邊關嗚嗚……” 傅湉擰著眉看他,總覺得看著有點眼熟,他用手肘戳了戳旁邊人,不確定道:“這是賀成良嗎?” 旁邊的人還沒醉的太徹底,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 難怪,傅湉模糊的記憶這才清晰起來,長大后的賀成良比現在看起來老成許多,還留了一臉絡腮胡,要不是眉眼還有相似,傅湉根本認不出來這是一個人。 賀家是真正的書香世家,祖上出過不止一個大官,而賀家的二少爺卻是個少見的異類,他不愛讀書,還特別喜歡練武,書香世家卻出了個武夫,這對賀家人來說簡直是有辱門楣,一直視這個二少爺為恥辱。 但傅湉依稀記得,就在叛亂之后,賀成良就失蹤了,賀家那時候還大張旗鼓的找過一陣,后來實在找不到了,才偃旗息鼓的。而傅湉會記得這是因為,戰亂平息兩年后,賀成良回來了。 他不僅回來了,還立了大功,升了校尉,那陣子鎮上到處都在傳這事,再加上賀成良那一臉的大胡子,傅湉才記到了現在。 而現在這個未來的校尉,還趴在李慶年身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或許是他的情緒帶動,醉醺醺的另外幾個人也跟著倒起苦水,多半都是跟家里志向不同,又無力反抗,只能借酒澆愁…… “佑、佑齡,”有人湊過來拉著傅湉的衣袖,“你又會做生意,又會讀書,你教教我唄。”說話的人哭喪著臉一副想哭的模樣,“我要是再不出息點,我娘都要被小妾庶子氣死了……” 傅湉:“……” 看了看這一屋子的醉鬼,都是跟他差不多大的年紀,也不是多壞的人,想到明年的大旱,傅湉也不吝嗇,提醒道:“那不如多買點米囤著。” 那人還扯著傅湉袖子咕噥著不放,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一屋子的人,最后就剩下兩三個酒量好的加一個沒怎么喝的傅湉清醒著,醉的太厲害的幾個就都在這里歇下了,等酒醒了自己回去,還剩下四五個要回家的,就互相攙扶著,歪歪扭扭的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