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端起一杯酒慢慢的喝,聞湉沒有心思看舞,琢磨著怎么收拾聞則明。 前世聞則明母子被接回來后,母親跟聞博禮冷戰了一段時間,之后就提了和離。就是冷戰的那陣子,聞博禮讓聞則明母子住進府里,白瑞荷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樣,聞則明有樣學樣,總以一副溫潤模樣示人,見誰都笑三分,母親和離鬧出來的動靜不小,那時候有交情的世家都說是他們母親心眼太小,不能容人。連這么省心懂事的小妾庶子都容不下,未免太過霸道。 然而他們都忘了,這座宅子原來姓傅,聞博禮是贅婿,沒有傅家,他還只是個連束脩都交不起的窮書生。 仰頭喝了一口酒,聞湉緩緩直起身體,既然前世白白擔了惡名,那不如今天就切切實實的做一回不講道理的紈绔。 歌舞結束,穿著妖嬈的舞女端著糕點酒水上來,經過聞湉時還朝他拋了個媚眼,聞湉回了個禮貌的笑容,然后目不斜視的繼續喝酒。 李慶年站起身,舉著酒杯講接下來的玩法。 既然是賞花宴,那就必不可少要跟花有關,在座的雖然都是些紈绔少爺,但也有一顆附庸風雅的心。 李慶年提議說不如行花令。 舞娘擊鼓,在座的各位公子傳花,花落在誰手里,誰就得做一句帶“花”字的詩,考慮到來的幾個肚子里估計都沒有什么墨水,就放寬了條件,古人的詩也可以,做不出來的就要罰酒。 眾人都拍手贊同,下人抬了一架大鼓過來,最好看的那位舞娘光著腳,拎著兩只鼓槌妖嬈入場,李慶年手里拿著一支現折下來的桃花枝,鼓聲一響,就將花枝傳給了聞湉。 聞湉又傳給周傳青,鼓聲不停,舞娘邊跳邊擂鼓,咚咚的鼓聲急急響起又驟然停下,桃花枝落在張家公子手里。 張家公子想了想,現場做了一首詩,不算工整,但帶了“花”字,也算符合規則。舞娘眼波流轉,手腕一揚,咚咚的鼓聲又響。 就這樣過來兩輪,花落在聞湉手里,聞湉不擅長詩詞,直接用了古人的詩,“千葉桃花勝百花,孤榮春軟駐年華。” 發現剛才注意到的少年竟然就是聞湉,聞則明目光中就帶了些不屑,空有一副好皮囊,卻是個連詩都不會做的草包。 察覺到下方的注視,聞湉轉過目光,發現是聞則明后,不悅的皺起眉,隨后想看見了什么臟東西一樣,立刻收回了視線,態度是毫不遮掩的厭惡。 “你得罪過聞公子?”旁邊的友人也發現了,低聲問聞則明。 聞則明苦惱的搖搖頭,喝了一口酒,苦澀笑道:“我第一次見到聞公子,可能是他嫌棄我這樣的平民百姓污了眼睛吧?” 友人聽了這番話反而為他抱不平起來,他跟聞則明是同窗,知道他家境貧寒但是卻才華滿腹,連先生都夸獎過,就有心拉他一把,想讓他多結識些朋友,也好讓他多條路子。 于是在花枝傳到聞則明手里,聞則明自己做了一句詩獲得大家的喝彩時,他就主動起身介紹了聞則明,試圖化解聞湉的偏見。 “這位是我的同窗聞則明,是今年學堂里最有望考中秀才的大才子!” “伯生過譽了,”聞則明舉著酒杯坐起來,向眾人敬了一杯酒,“只是聞某平時讀書比較刻苦罷了。” 這里的都是些公子兒,有真才實學沒幾個,所以大家對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大才子態度還算友好,聞則明敬了一圈酒后,友人就拉著他去跟聞湉套近乎。 聞湉端著酒杯晃晃,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說起來聞公子跟則明都姓聞,說不定還是本家。”鄭伯生笑著打趣一句,試圖緩和一下氣氛。 本來還懶洋洋的聞湉臉色一沉,輕蔑的看了聞則明一眼,冷冷道:“聞家可沒有這號人。” 鄭伯生有些尷尬,聞則明手指緊了緊,勉強笑道:“不知道聞某哪里得罪了聞公子,還是聞公子覺得聞某家境貧寒入不得眼?” 他這一套用過很多回,既然家境貧寒現在掩藏不了,那不如化被動為主動,寒門驕子有時候也是個不錯的敲門石,最少每次他主動自嘲寒門時,那些要臉面的公子哥兒們,反而不好再對他的出身說什么。 他以為聞湉也會跟那些公子哥兒一樣。 卻不料聞湉揚起下巴,毫不客氣道:“我不是看不起家境貧寒的人,只是看不起你而已。” 聞則明臉色迅速漲紅,“你!” 聞湉沒讓他接話,繼續道:“這么虛偽你裝的不累么?明明是想攀權富貴,還裝出一份清高樣子給誰看?想跟聞家攀關系?你要是直接點求我,我還高看你一眼。” 鄭伯生張口想說什么,卻被李慶年一把拉了過去,李慶年雖然看著一副傻呵呵的樣子,但是并不是真傻,他低聲警告鄭伯生,“你可別被人當了擋箭牌。” 這個聞則明一看就是個精明主兒,他跟著父親,見過不少這種表面斯文背后下黑手的商人,只是聞則明裝的還不太像而已,聞湉不過刺了他兩句,就繃不住了。 看著聞則明青青紫紫的臉色,聞湉心情好了一點,慢悠悠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見聞則明還杵著不走,疑惑道:“你還不走?莫非真想求我?” 他懶洋洋的往后靠了靠,將酒杯隨手扔到地上,指了指沾了灰塵的酒杯,紈绔姿態盡顯,“你給我把酒杯撿起來,我就勉強收你做個書童怎么樣?” 第19章 “你不要欺人太甚!”聞則明漲紅了臉,他到底還是沒有前世聞湉見到那樣能忍耐,不過被言語刺激了兩句,就端不住君子面孔,氣的通紅的雙眼陰滿是嫉妒,“你不就是投了個好胎,論才學論品行你哪一樣比得上我?!” “一個連詩都做不出來的草包罷了,沒了聞家你什么都不是!” 他只顧得上發泄心中的憤懣,卻沒有注意到周圍原本看戲的公子少爺們在他這一番話出口后都變了臉色。能坐在這里的,多半都是靠著家里的二世祖,他這一句話,等于是把所有人都罵了進去,就連先前還猶豫著想要勸解的鄭伯生臉色也不太好看。 沒想到這么容易就刺激的他失了態,聞湉感慨這個時候的聞則明果然還沒修煉到家,前世見面的時候,就算聞湉將他母親也罵進去,也沒見聞則明變過臉色。 還是太年輕了。 他這幅樣子反而讓聞湉想笑了,姿態肆意的端起酒壺,對著壺嘴嘬了一口,他用眼角斜晲著面紅脖子的聞則明,“我就是欺你又如何?” “我就是投胎投的好又如何?我只用坐在這里,動動手指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不像你,還得腆著臉皮去討好我這樣的草包,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聞則明胸腔劇烈起伏,目光如刀劍,恨不得用目光將這張得意洋洋的臉孔撕碎,他見多了這樣的表情,可沒有哪一次讓他這么難堪跟不甘心。 都是聞家的種,憑什么他就要矮一頭?!憑什么他要像條狗一樣的被欺辱。手在身側緊握成拳,聞則明用盡全力才控制著自己沒有動手,一字一頓的說道:“莫、欺、少、年、窮。” “噗嗤!”聞湉直接笑出了聲,將酒壺隨意的扔在一邊,第一次站起身,目光冷冽的看著他,“你這句話的意思是要我斬草除根?” 他眼中是真的有殺意,聞則明對上那雙黝黑的眸子,從里面看見了明晰的恨意,這跟他了解到的聞湉完全不同。他打聽來的消息,說聞湉就是個長得好看的嬌氣小少爺,天真又沒什么城府,跟眼前神情陰冷的少年判若兩人。 難不成他也是裝的?但聞則明一時想不出來聞湉為什么要針對他,一時又想著是不是該趁早脫身,忍一時風平浪靜,如果將對方惹惱了,說不定真的會下殺手。 他心底已經有些害怕了,牙根緊咬,繃緊神情緊張的看著聞湉。 然而聞湉只是嚇唬嚇唬他而已,他做了兩輩子的良民,就算心里恨不得將聞則明生吞活剝,但實際上卻不會親自動手殺人,為了這種人惹上人命官司,不值得。 見聞則明害怕了,聞湉興致缺缺的擺擺手,讓下人把他趕出去。 李慶年反應最快,對為首的下人道:“給我把他拖出去,記住了,下次再有李家的宴會,別讓他混進來。” 聞則明本來挺直了脊背想要堂堂正正的走出去,卻猝不及防被兩個粗壯下人拉住了胳膊,粗魯的將他拽了出去。 鄭伯生面色幾番變化,最終卻沒有出聲,鄭家只是個小生意人家,比不上李家更比不上聞家,他雖然有心拉聞則明一把,但是現在聞則明明顯得罪了人,他也不愿意為了一個普通朋友拖累家里。 鬧了這一出,氣氛有些凝滯,這些紈绔子弟雖然玩在一處,但是內部的等級也很分明,他們靠著家族的勢力劃分等級,而聞湉背后的聞家,就是最不能惹的那一個。 而且以前聞湉看著軟和的很,哪里像今天,比他們這些紈绔還要兇惡還要不講道理,這些人一時都被震住了。 倒是李慶年一點沒受影響,還樂呵呵的問:“從沒見過你發過這么大的脾氣,這個聞則明得罪過你?” 沒了仇人在面前,聞湉就像只解除了狂躁狀態的小動物,收起牙齒跟爪子,重新變得無害起來。不過李慶年這個問題有點難回答,他想了想,隨口道:“沒有,就是看見他就討厭。” 眾人:“……” 這個理由很霸道,但是似乎也沒有什么問題,畢竟他們以前也是看誰不順眼就收拾誰,可從來不興講道理這一套。這么一想,這群剛剛被震住的公子少爺們,反而對聞湉生出一種同類的親近感來。 倒是一直在旁邊靜觀其變的周傳青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今天聞湉的表現真是讓他大開眼界,他本來以為聞湉是要被欺負那一個,還想著該出手攔一攔,結果沒想到他竟然反將一軍成了欺負人的那個,扇子合攏在手心敲了敲,周傳青覺得老大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有興趣。 聞湉不知道他們的心理變化,雖然今天也算出了一口氣,但是看見聞則明,他就想起來聞博禮,心情不僅沒好,甚至更差了一點。 賞花宴到傍晚才結束,天色暗下來之后,就是放花神燈的時候。聞湉想著聞書月這個時候也該回來找他了,就跟李慶年周傳青一起往外走去。 桃花林里已經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光,聞湉等人到了官道上,就看見花神廟的最高處,亮起了一盞巨大的花神燈。牡丹形狀的花神燈呈盛開狀,花蕊中間放著一座貴妃雕像,花瓣之上的燭火依次亮起后,整個花神燈開始緩慢的旋轉起來。 隨著主燈亮起,星星點點的燈光如同螢火漫開,遠遠看去,花神廟一片璀璨光景。 聞書月跟侍女一人手里提著一盞小燈,緩緩朝馬車這邊走過來。她本來跟好友約好了一起去放花神燈,但想著大半天沒看見聞湉了,還是好友分別,先回來找聞湉。 聞湉看見她也高興,小跑過去接過她手里的燈籠,問她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放心不下你。”聞書月走在他身邊,敏銳的捕捉到了他身上酒氣,皺眉道:“你喝酒了?” “下午有賞花宴,就喝了一點點。”聞湉撓撓臉,有點心虛。 聞書月不疑有他,跟他一起走到馬車跟前,近了才察覺到馬車邊上還有兩個人,她遲疑片刻,朝李慶年跟周傳青微微頷首。 李慶年看見聞書月眼睛都瞪圓了,呆愣了片刻才拉著聞湉小聲逼逼:“你jiejie怎么長得跟仙女兒似的。” 聞湉斜他一眼,沒理他,上拿車把花神燈拿出來,問聞書月去哪里放。 將燈接過來,聞書月想了想,提議不如去河邊走走。 桃花林再往前走一點,就是四戶河,今天晚上河邊的樹上也掛滿了花神燈,不少小攤小販在吆喝叫賣。 聞書月手里提著燈,跟聞湉走在一起,周傳青跟李慶年落后一步,李慶年性格自來熟,拉著周傳青還在小聲嘀咕聞書月比花神娘娘還好看,誰能娶到她真是上輩子積了德。 周傳青沒空搭理他,暗自打量著聞書月。聞書月確實是個美人,她跟聞湉是雙生子,兩人都是五官精致的美人,但聞湉五官更明艷,是沖擊性的美,聞書月的五官則偏柔和,相比容貌,反而是獨特的氣質更為出眾,讓人見之忘俗。 再想到聞湉帶來的花糕花酒,周傳青在心里感慨,李慶年說的確實沒錯,誰能娶到她真是上輩子積德,放著這樣的未婚妻不好好珍惜反而去青樓浪蕩的焦長獻,真的是有眼無珠。 四人沿著河堤緩行,四周是擁擠的人群,路邊還有不少猜燈謎跟對對子的攤位,攤主大聲吆喝著獎品,聞書月在人最多的那一個攤位停住了腳步。 攤主面前放著一個籠子,籠子里裝著一只巴掌大的兔子,兔子跟普通的兔子也不太一樣,耳朵略小,耳朵尖跟眼睛周圍都圍著一圈黑色絨毛,看起來格外可愛。 不少想贏回兔子討女郎歡心的年輕公子都圍在攤位邊猜燈謎。 聞書月站在外頭看了看,也不好靠過去,神情猶豫的就要離開。 后面的周傳青走上前,笑道:“我看這家的燈謎不錯,不如讓我試試。” 聞書月詫異的看他一眼,淺淺笑了笑,將位置讓給他。 攤位上的燈謎不算簡單,但對周傳青來說也就是逗個趣,他一路猜過去,只有最后幾個的時候難住了。 “中秋湖上泛舟。”旁邊的聞書月見他拿不準,出聲提醒道。 周傳青微愣,“八月望洞庭,千帆過眼簾”打一詩句,正好對的上。 他拱拱手,將答案寫了上去。有了共同的話題,兩人熟稔不少,就配合著繼續往下猜。 聞湉撓撓臉,看著兩人的背影莫名有點怪怪的感覺,卻又說不出來哪里不對,加上他也不會猜燈謎,干脆就晃悠到河堤邊去。 也不知道楚向天追到人沒有,他蹲在河邊發呆,手指在清涼的河水里撥來撥去。 楚向天循著周傳青留下的記號找過來,一眼就看見了蹲在河邊的小少爺。 小少爺下巴放在膝蓋上,手指在河水中撥動,濃密的睫羽扇子一樣向下垂著,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 第20章 楚向天走到他身邊,也沒有見小少爺有點反應,干脆撩起衣擺在他旁邊坐下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發什么呆?” 發呆的人被嚇了一跳,瞪圓了眼睛差點坐在地上。 扶著他背讓他重新蹲好,楚向天觀察著他的表情,見他眉間始終凝著一股郁色,到了嘴邊的話題就轉了一個,“一起去逛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