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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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皆有妒 四目相對,又飛快錯開。 魏瓔珞臉上一絲情緒波動也無,沒有看見情人的喜悅,也沒有看見仇敵的憤慨,無動于衷的就像看見了一顆路旁石子,一朵水畔白花,極為平淡稀疏的一瞥,便收回目光。 采仗自傅恒面前從容而過,留下傅恒在背后,明明春光明媚,卻如同身處冰天雪地。 一如當年的魏瓔珞,匍匐于冰天雪地中,望著他與爾晴并肩離去的背影,天地倒轉,心死如灰。 海蘭察嘆了口氣,按了按他的肩膀道:“發生了許多事,總之,她現在已經是皇上的女人了……傅恒,死心吧。” 養心殿。 “傅恒,你沒有讓朕失望。”弘歷滿目欣慰地看著傅恒,贊賞之情簡直溢于言表,“此次在金川立下大功,朕應當給你獎賞,說吧,你想要什么?” 立下滔天之功,傅恒身上卻無半點喜色,相反,死氣沉沉,仿佛一個行將就木之人,被大夫判了死刑,半邊身體沉進棺里。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抬頭,盯著弘歷:“皇上,不論奴才想要什么,您都會給嗎?” 他明明什么都還沒說,弘歷卻似察覺到什么,原本的喜悅之色就慢慢褪去,淡淡下旨道:“傳旨,富察傅恒封一等忠勇公,賜寶石頂、四團龍補服。” 傅恒一楞,正要開口說些什么,傅恒隨手舉起一本奏折,遮住臉道:“好了,你先退下吧。” “……是。”傅恒見他心意已決,只得深深叩下:“奴才叩謝皇上隆恩。” 弘歷點點頭,奏折后,神色陰沉。 “皇上。”不久,李玉進來,捧起綠頭牌,放在最醒目位置的,赫然是魏瓔珞的牌子。 弘歷拿起牌子,拇指摩挲上頭的令字,淡淡道:“當年在長春宮的時候,傅恒就對令嬪十分照顧,他上了戰場,想必令嬪也時常牽掛,若知道他平安歸來,自是放下心頭大石。” 這話李玉不知該如何接,只能靜靜立在一旁。 弘歷忽將牌子狠狠一擲,悶聲道:“去儲秀宮!” 夜深人靜,富察府內。 酒水一杯又一杯,杯子空了又滿,滿了又空。 “少爺。”青蓮端著一只木盤進來,盤子里盛著一碗米飯,幾碟小菜,她關切道,“少爺,您一整天都水米不進,打了勝仗,受了封賞,都是好事兒啊,您怎么如此難過呢?” 傅恒沉默不語,舉起手中酒盞,一飲而盡。 青蓮嘆了口氣,放下木盤,正要退出去,走到一半,身后忽然傳來悶悶一聲:“為什么?” 她回過頭,看見傅恒癱坐在椅內,一身酒氣,半生荒唐,不似個常勝將軍,倒像個天涯淪落人,形單影只,唯一劍一酒相伴。 “仗打到最艱難的時候,皇上連發十二道上諭,強令我班師,我抗旨不遵,拼盡最后一口氣,也一定要打勝,因為只要獲勝……”他給自己灌了一口酒,半醉半醒般的囈語著,“我便可以向皇上許一個愿……” 青蓮試探道:“少爺想要什么?” 她心中著實有些好奇,因為傅恒一貫清心寡欲,權財美色,全不放在心上,外人都說朝中這么多人,唯他難以收買,因為沒人曉得他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個人。”傅恒道。 青蓮微訝。 “我想要用軍功,去交換一個人……一個被我弄丟了,拼命也想找回來的人。”傅恒閉著雙眼,嘴里緩緩吐出石破天驚似的兩個字:“瓔珞……” 青蓮驚得肝膽俱裂。 魏瓔珞三個字是家里頭的禁忌。 爾晴時時要將這三個字提出來,詛咒喝罵,仿佛這是天底下最可恨的三個字,便是對方升了令嬪,也不肯消停。 青蓮不知爾晴為何這么恨對方,如今方猜測到一二…… “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傅恒睜開眼,對她笑起來,右手緩緩抬起,按在自己的胸口,“戰場上九死一生,這里有一處傷,差一點點就進了心臟,那時候我就想,如果我能活著回來,一定要娶她……哪怕她因此怨我,罵我,我也不再跟她分開。” “少爺……”青蓮欲言又止,不知該說他癡,還是說他傻,最后只能輕輕一嘆,“少爺,你醉了。” “大夢初醒方覺曉,我如今才是最清醒的。”傅恒慨然一笑,“從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寬容大度,可以按耐自己的感情,遠遠看著她,祝她幸福,如今方知是自欺欺人,一知她成了皇上的女人,我竟坐也坐不住,第一時間就沖去了皇上面前,向他索要……” 青蓮聽到這里,嚇得冷汗淋漓。 “少,少爺。”一時之間,她話都說不利索了,“您,您真的跟皇上索要令嬪娘娘了?” 如此大不敬之罪,哪怕傅恒再贏十場金川之役,恐也無法功過相抵!富察府上上下下,都要因他一句話而蒙大難! “我還沒那么瘋狂。”傅恒苦笑一聲,將頭一昂,靠在椅背上,喃喃道,“我真是個沒用的男人……直至最后,我還是說不出口……” 青蓮松了一口氣,見他如此,又暗暗覺得心酸,不由得走近他,手指頭伸了又伸,最后仍是情怯的收回身后。 “少爺,這不是你的錯,是造化弄人……”她只恨自己讀書少,竟尋不到妥帖的詞來安慰他,只能說這些沒用的話。 傅恒沒應,他閉上雙眼,就這么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青蓮不忍在這個時候離開,怕他中途醒來,見身旁一個人都沒有,覺得又冷又寂寞,便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他。 桌上的燭火燒盡了,當青蓮換上新蠟時,傅恒的聲音在她身后朦朦朧朧響起,他似做了一個噩夢,以至于眼角帶淚,那一滴淚水蜿蜒而下,他夢囈道:“jiejie,我好后悔……” 青蓮看著他,忽然抬起手,指尖一片濕潤,不知為何,她也哭了起來。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 世上太多事,當時不覺得,事后想起,才覺得后悔。 儲秀宮內,弘歷看著眼前哭哭啼啼的女子。 小嘉嬪被罰緊閉,如今剛好一個月,因恐失寵,衣帶漸消,生生瘦了一圈,默默哭泣的模樣,看起來極為可憐。 “皇上,臣妾知道錯了。”她跪在地上,哽咽道,“不論您怎么罰都好,只是別不理嬪妾!” “你知錯就好,”弘歷平淡道,心里卻想:若她能與你一樣溫柔順從該多好。 小嘉嬪如一條唯恐被主人拋棄的小狗,甚至不敢站起身,一路膝行至弘歷面前,雙手抓住他的衣擺,仰頭望他,可憐兮兮道:“自從令嬪入了宮,皇上再也沒理過旁人。嬪妾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女人,心里只有皇上,看您整日陪令嬪,心中實在煎熬!一時想不開,才會讓她罰跪!嬪妾知錯了,以后再也不為難她了!” 弘歷嘆了口氣:“好了,起來吧。” 小嘉嬪這才從地上爬起來,卻聽她幽幽一嘆,似有意似無意的來了一句:“皇上莫要再怪嬪妾,人皆有妒,若您肯將對令嬪的好,分給嬪妾一分,嬪妾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人皆有妒……”弘歷緩緩將這詞放在舌尖咀嚼一番,忽然問道,“……若是有個人,從來不在意朕去誰那,不在意朕對誰好呢?” “那這個人,擺明沒將皇上放在心上。”小嘉嬪想也不想,斬釘截鐵道。 弘歷良久不語。 第一百二十七章 謠言 此夜過后,魏瓔珞不再專寵。 弘歷開始這個宮里坐坐,那個宮里走走,似乎對某個人的新鮮勁終于過去了,重新開始雨露均沾。 這日他又來了儲秀宮,只是興致一直不高,一杯酒,喝了兩個時辰還是滿的,眼見快到就寢時分,他卻起身道:“朕記起還有幾份重要的奏折沒處理完,先回去了。” “臣妾送送皇上。”小嘉嬪垂了垂眼,忽抬眸一笑,挽著弘歷出了寢殿,卻故意領他走了一段遠路,手中的燈籠朝前方一舉,照亮滿園梔子花,“皇上,嬪妾打算在這里新建個亭子,取名叫玉京亭,您覺得如何?” “蜀國花已盡,越桃今已開。色疑瓊樹倚,香似玉京來。”弘歷望著滿園梔子花,笑道,“不錯,這片梔子花開得挺好的。” 心里覺得幾分好笑,上回學魏瓔珞裝病,這一回又學她在園子里種梔子花,這又是何苦,學來學去,她還是她,獨一無二。 “只不過,最好的梔子花可不在嬪妾這……”小嘉嬪拖長音調。 “嗯,嗯……”弘歷心想當然不在你這,在魏瓔珞那。 宮里頭誰不知道,魏瓔珞最喜歡梔子花。 為了討她歡心,弘歷讓人收集來許多品相極好的梔子花,栽滿她的延禧宮,久而久之,下面便有些人玩笑的稱之梔zigong主,而非延禧宮主。 “……而在富察府。”小嘉嬪把未完之言補全。 弘歷聞言一愣。 “嬪妾聽聞富察大人命人去各地搜羅名貴的梔子品種,想必是極愛這種花了。”小嘉嬪笑吟吟道,“連他居住的園子,都改叫了玉京園。” 弘歷猛然回頭盯著她。 他的臉色實在太過陰沉,讓小嘉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有些膽戰心驚地問:“皇上,嬪妾說錯話了嗎?” “你真當朕是傻子?”弘歷冷冷道,“字里行間,全在含沙射影,污蔑令嬪!” 心思被他道破,小嘉嬪索性破罐子破摔,往他懷中一撲,哽咽道:“皇上,真心愛您的,您不稀罕,那些愛慕虛榮的,您卻放在心坎上,哪怕您今天殺了嬪妾,嬪妾也要說一聲,令嬪對不起您!” 弘歷將她一把推在地上,頭也不回,轉身就走。 “娘娘,你這又是何苦呢?”珍兒過來將她扶起,“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小嘉嬪冷哼一聲,扶著她的手起來,狠狠一笑道:“皇上九五之尊,高高在上,最寵愛的妃嬪竟為臣子所覬,面子上能過得去嗎?冒些險又如何,我要那狐貍精翻不了身!” 謠言如同飛鳥,遮天蔽日,飛向整個后宮,傳進每個人耳里。 最后,也傳到了弘歷耳里。 這日繼后正在吃茶,卻聽見外面紛亂一片的腳步聲,轉頭一看,見弘歷怒氣沖沖進來,不等她起身請安,他便擺擺手道:“皇后,近日宮里謠言四起,你可曾聽說過?” “謠言?”繼后一愣,“莫非是關于令嬪和富察大人……” 弘歷臉色一沉:“連你都聽說了,可見后宮里已經人盡皆知了,是不是?” 繼后嘆息:“皇上,您這段時日一直寵愛令嬪,引發六宮妒忌,招致風言風語,也是在所難免。您放心,臣妾一定會徹查此事,還令嬪一個公道。” 弘歷:“這么說,你相信她是清白的?” 繼后微笑:“皇上,富察大人常年出征在外,令嬪又在深宮之中,若偶然撞上,說了兩句話,也不算什么過分的,畢竟令嬪曾是先皇后的心腹宮女,他們之間的情分,本就與旁人不同。” 弘歷放在膝上的手指忽然握成拳:“……情分?” 繼后眼角余光掃過他的拳頭,不動聲色道:“皇上,您誤解了臣妾的意思,臣妾是說,那都是從前的事了,自從先皇后故去,令嬪深居圓明園,從未見過富察大人。如今成了皇上妃嬪,更是循規蹈矩,處處小心,又有什么好指摘呢?皇上寬宏大量,像這等小事,從前也不曾放在心上……” 然而人心難測,有時候越不讓放在心上的,越會耿耿于懷。 弘歷忽抬頭,一字一句道:“即日起,再有人議論此事,一律杖斃!” “皇上……”繼后因這命令而愣住,等他離開,也一直望著他的背影走神。 珍兒走過來:“娘娘,您看這件事……” “本宮從前可沒見過皇上為了一個女人如此大動干戈,這個魏瓔珞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繼后冷笑一聲,“看樣子,純貴妃可遇上對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