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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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了往日,玲瓏是不敢提出這個建議的。 但是今日不比往日,看看魏瓔珞繡的是什么東西! 許是吉祥的死對她打擊太大,以至于她將龍繡成了蛇,說是蛇,還抬舉了她,照玲瓏看,分明就是一條扭曲的蚯蚓,剛學刺繡的小孩子都比她繡的好,這樣的東西哪里能夠送上去給皇上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樣一個踩人上位的好機會,玲瓏怎會放過,立時自信滿滿道:“繡活好壞,各憑本事,咱們兩個同時繡一套常服,然后讓嬤嬤來選,誰做的好,就選誰的獻給皇上,你敢不敢?” 魏瓔珞盯了她好一會,才呵了一聲,似笑非笑道:“行啊,這可是你自找的。” 兩道視線在空中一碰,宛若刀刃間的交鋒,火花飛濺,殺心自起。 玲瓏收回目光,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繡繃,心道:“等著吧,我要證明給你看,證明給你們所有人看,我不是一輩子只能繡貓,我也能繡龍!” 為這比賽,玲瓏耗盡了全部精力。 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在旁人還在床上熟睡的時候,她已經披衣而起,朝繡坊走去。每日三餐,在其他人細嚼慢咽的時候,她三兩口就把盤中餐囫圇吞下肚,甚至一天都不怎么喝水,免得出恭浪費時間。 “玲瓏真夠拼命的。” “可問題是,瓔珞比她還要拼。” 忙碌一天,玲瓏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宮女所,聽見的卻是這樣一番話,她微微一愣,然后環顧四周,眉頭蹙起道:“瓔珞……她又沒回來嗎?” 卻見宮女所內,一只只銅盆熱氣氤氳,宮女們或撈水洗臉,或將雪白的雙足放在盆中洗腳,還一些動作快的,早早洗完了臉跟腳,現下已經美滋滋的躺在床上嘮嗑了。 “你說瓔珞啊?我先前路過繡坊,見她還在里面干活呢。”一個正在洗腳的宮女回她。 “呀,這么晚了,她還在啊。”另一宮女驚嘆。 “畢竟是養心殿的活嘛。”之前的宮女一邊擦腳,一邊撇撇嘴,“咱們往常做的都是各宮下人的春裝,頂天了妃嬪們的衣裳,何曾碰過養心殿的活兒?那可都是最有資歷的繡娘才能接手的,她是鐵了心要贏玲瓏!” 門扉哐當一聲打開,兩人齊齊望去,啊一聲:“啊,瓔珞,你回來了。” 魏瓔珞抱著一件衣裳站在門口,衣裳折疊的極為整齊,沒人能看見上頭繡的是什么,玲瓏心中一動,走上前道:“瓔珞,你繡的怎么樣了,拿來給大家看看吧。” 一邊說,一邊毫不客氣的伸出手去。 魏瓔珞側身一避,避開了她的手。 玲瓏動作一僵,滿臉委屈道:“我又不搶你的,我就只是看看,你……你就這么怕我嗎?” “怕你?”魏瓔珞咯咯笑了起來,似乎聽見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直將玲瓏笑得面紅耳赤,她才搖搖頭,似憐似鄙的掃她一眼,“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繡坊里的人誰不知道……你啊,只會繡貓。” 嘻嘻。 也不知是誰撲哧一笑。 玲瓏飛快轉過頭去,卻見一群宮女或者低頭洗腳,或者鋪著床鋪,明明每個人都沒在看她,她卻覺得每雙眼睛都在暗地里笑話她。 我不是!玲瓏心中吶喊道:我也能繡龍!我不是一輩子只能繡貓! “若不然,把你的繡品拿出來,給大伙……給我瞧瞧。”一只柔美的手舒展到她面前,魏瓔珞朝她笑道,“看看你繡的是一對龍眼,還是一對貓眼。” “魏瓔珞!”玲瓏再也忍受不了,一字一句道,“我警告你,別再羞辱我!” “我說錯了嗎!”魏瓔珞的態度卻比她還要強硬,冷笑道,“:畫龍點睛,龍的眼睛最重要,龍目講究神形具備,你——繡得出來嗎?”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最終不歡而散,熄燭之后,背向對方而睡。 只是,玲瓏根本睡不著。 輾轉反復片刻,她終是按耐不住,解開床榻里側放著的一只藍布包袱,將快要完工的常服從里頭取了出來。 借著月光,抖開一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魏瓔珞之前那番話,居然越看越不對勁。 “怎么會這樣……”玲瓏低頭看著常服胸口繡著的那條龍,抓著衣服的手指越收越緊,“你怎么……那么像只貓?” 一條金龍,卻生著一雙貓眼。 活靈活現的一雙貓眼,里頭盡是賣力的討好,希望旁人能夠喜愛它,崇拜它,承認它的才華。 這不是龍,而是她心中的貓。 玲瓏一動不動的看著眼前這雙眼,忽將衣裳一揉,力道之大,似要將什么自己不忍卒視之物揉成碎片。 胸膛略略起伏了片刻,她有些氣息不穩的喚道:“瓔珞。” 屋子里寂靜一片,只有悠長的呼吸聲。 玲瓏又低低喚了幾聲,見依然沒人回,便躡手躡腳的下了床,走至魏瓔珞床榻旁。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一雙貓一樣的眼睛,死死盯著床榻上的魏瓔珞。 之后,一只手輕輕伸向她壓在枕頭下的常服。 不問而取,小偷行徑。 這不是玲瓏第一次當小偷,第一次是偷孔雀羽線,第二次是偷常服,一回生二回熟,比起第一次時的忐忑不安,現下玲瓏心中卻只有一片寧靜,甚至于理所當然。 就像是在拿回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拿回本該屬于自己的人生。 常服入手,玲瓏退回自己榻上,然后迫不及待的展開一看,忍不住哈了一聲,極盡嘲諷。 “吉祥,瞧,她也沒多關心你。”玲瓏又妒又嘲的笑道,“前幾天她還為了你的事,難過的出了一大堆錯,現在有了在貴人面前出頭的機會,轉眼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凈,一心一意撲在這上頭了。” 如若不是一心一意,如何繡的出這樣威風赫赫的金龍?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尤其是一雙龍目,仿佛于云端睥睨而下,俯瞰眾生, 凡夫俗子,皆要在這目光下俯首稱臣。 “這才是龍目。”玲瓏捧著手里的衣裳,喃喃自語道,“這才是我的龍目……” 一夜無眠。 第二天,宮女所里的宮女們陸續起床。 “咦。”一個宮女忽咦道,“玲瓏呢?” 玲瓏的床上空無一人,旁邊的人伸手一摸,被窩涼透,床上一絲熱氣都沒有。 “咦?”同一時刻,繡坊外,張嬤嬤有些驚訝地看著臺階上坐著的人,“你今天怎么來得這么早?” 宛如一夜沒睡,整宿坐至天明,玲瓏的衣上發上沾滿了清晨露水。 身上是涼的,心卻是guntang的。 “嬤嬤。”玲瓏昂起因為激動而略略泛紅的臉,笑道,“我的衣服繡好了。” 她將緊緊抱在懷中的衣裳遞了過去,那赫然是——從魏瓔珞枕下竊來的常服。 第三十二章 針 “富察大人,您可來了,快,這邊請,這邊請,皇上等您很久了!” 富察傅恒一臉疑惑的踏進養心殿書齋。 “李玉這是怎么了?”他看了眼身后大門,有些好奇的問,“平日可不見他這樣熱情……” 太監如同這紫禁城的一磚一瓦,皆屬于皇帝。 尤其是李玉這樣的大太監,深知自己一身榮寵皆來自于皇帝,故他只討好皇帝,不需要也特別忌諱討好外臣。 突然之間一反常態,對他如此熱情,實讓富察傅恒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你來了,他就不用被朕打板子。”弘歷仍埋首于奏折中,頭也不抬道,“讓他找個人,找了幾個月也沒找到,真是個沒用的奴才。” 富察傅恒更覺好奇。 “皇上,您要找什么人?”富察傅恒問,眼前的這位陛下居然會對奏折之外的東西感興趣,還是個人,男人還是女人,宮里人還是宮外人? “算了,不提她了。”弘歷忽將手里的奏折丟過來,“看看這個。” 富察傅恒抬手接過奏折,低頭一看,眉頭立時皺起:“這是……仲永檀彈劾步軍統領鄂善受賄一萬兩白銀的奏章……” “不只是鄂善。”弘歷將雙手往唇前一叉,“他還告了張廷玉一狀!你就沒察覺出什么來?” “仲永檀是鄂爾泰大人的門生。”富察傅恒何其聰慧,當即察覺出奏折中的深意,笑道,“所以這道彈劾的奏折,就是鄂爾泰向張廷玉宣戰,他們還想借您的刀!” 弘歷冷笑連連。 “這兩人是先帝重臣,故而朕才對他們多番容忍,可他們都做了什么?”弘歷沉聲道,“去年劉統勛曾彈劾張廷玉,稱桐城張、姚二姓,占卻半部縉紳,朕還當他言過其實,如今看來,此言極為中肯!至于鄂爾泰,他的次子鄂實原配去世不久,就迅速繼娶大學士高斌之女,與高貴妃攀上了親戚,你說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如同雷霆乍響,綿延千里,顯是動了真怒。 帝王一怒,血濺千里。 “皇上心急,奴才知道。”富察傅恒急忙安撫他,“但如今漢人多依附張廷玉,滿人則靠向鄂爾泰,不說朝中大員,甚至地方督撫也紛紛站隊!要動鄂爾泰和張廷玉,必須靜待時機。” “朕已經等得夠久了!”弘歷忽然站起身,動作之大,不小心掀翻了桌上的茶碗,一碗碧螺春登時澆了他一身,他卻恍然不覺,只冷冷對富察傅恒道,“擒賊先擒王,朕要召集怡親王,和親王,大學士鄂爾泰、張廷玉、徐本,尚書訥親一塊兒公審,先摘了鄂善的腦袋!傅恒,這事你去辦!” 一個是君,一個是臣。 雖然有心勸誡,但是君既然已經下了決定,作為臣子的富察傅恒便只有拱手道:“是!” 發xiele一番悶氣之后,弘歷胸膛起伏片刻,心口的那攤熱火熄滅之后,漸漸感覺到一陣涼意,低頭看了看自己被茶水打濕的常服,他皺皺眉,喊道:“李玉!” “奴才在。”李玉推門而入,見弘歷衣服濕漉了一片,大吃一驚之余,立刻向外頭一招手,幾個小太監小跑著過來,又小跑著離開,不一會兒,便手捧托盤回來,托盤中盛著一件明黃色的常服。 李玉親自提著衣裳給弘歷換上。 弘歷敞開雙手,理所應當的享受著他的伺候,卻忽然眉頭一皺,抬手捂住了脖子。 待捂脖子的那只手緩緩放下,卻見掌心之中,一滴血珠。 李玉的臉rou眼可見的白了起來,雙腿一軟險些跪在了地上:“皇,皇上……” 富察傅恒也嚇了一跳,幾步上前攔在弘歷身前,眼神警惕的打量四周,似乎想要從桌椅板凳,墻壁縫隙,以及其他一切可以藏人的地方,尋出那個膽敢刺殺皇帝的刺客。 “沒有刺客。”弘歷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是這個……” 富察傅恒轉過身,見弘歷已將先前剛換上的那件常服扯了下來,總是散發筆墨香氣的指間,捻著一根細長的銀針,他凝視著眼前尤帶血珠的針尖,聲音漸冷,“造辦處真是好大膽子。” 他言語間的殺氣,是個人就能聽出來。 富察傅恒心有不忍,勸道:“這是造辦處一時大意,并非故意謀害……” 不等他說完,李玉已經爬到弘歷腳邊,磕頭如搗蒜:“皇上恕罪,皇上恕罪!這幫造辦處的奴才,竟出這種匪夷所思的岔子,可見辦事何等散漫,最可恨的是居然還傷了龍體,真是罪無可赦,請陛下下旨,讓奴才徹查此事,凡涉事人等,必嚴懲不貸!” 轟! 繡坊大門忽然被人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