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世界 鯨魚城堡(11) 她的房間
另外一個他敏銳地注意到的地方,是城堡的很多地方都有一個騎士頭盔和鹿首的標志。 同樣的標志,他也曾在進門時的石質拱門上也看到過。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瑞典瓦倫堡(Wallenberg)家族的族章啊。 這個古老的家族是瑞典之主,低調的無冕之王,頂級的社交家族,媲美美國洛克菲勒、摩根和歐洲的羅斯柴爾德家族的大財團的,真正的貴族。 她說過,她從姑姑那里繼承了這個城堡。 所以,這個城堡是瓦倫堡家族的,她也是這個家族的一員嗎。 白熙之不至于因為她是貴族而高看她一眼,正相反,他對那些所謂的貴族的世家和高傲很是不屑一顧。 自己一無是處,卻僅僅因為出生和金錢便覺得自己是凌駕于別人之上的存在。 像蛀蟲在高高的樹干上,以小得幾乎看不見的眼睛,輕蔑地俯瞰世人,而忘記了掩蓋自己肥胖不堪的丑陋身軀。 但瓦倫堡家族的人不太一樣。 他們以低調有禮,謙虛自律著稱,是個很有教養,很能刷好感的家族。 并不討人厭,和她一樣。 是夜,似是車馬勞頓的緣故,他睡得格外安寧美妙。 床褥間似乎有種特別讓人安心的,應該是玫瑰洗滌劑的香味,讓他一夜沉眠無夢,絲毫沒有身處異鄉的不適應。 但第二天早上,他就被電話鈴吵醒了。 不是他的手機。 是無線通訊在拼命的響,似是不把他叫醒,便不罷休。 為什么這個連著門外的電話,會在他房間里啊。 要是每個客人的房間都有,那這個設計也太白癡了點吧。 他尚在未倒過時差的迷糊間,不滿地抿著薄唇,揉著琥珀色睡意惺忪的眼睛,最終接了起來。 還沒來及說話,就聽著對面一串都聽得出來帶著興奮的瑞典語。 迷茫,發懵。 他拿著無繩通訊電話,尚穿著睡衣起身,走到窗口,順手拉開厚重的白窗簾,黑色曲線圓潤的木欞分割開的拱形高窗外,是陽光格外絢爛的一天。 高高地拱門之下,有個金發,看著快有190的高個子瑞典男孩子在門口,正在望著他這個方向。 他自己不覺地蹙眉,然后用英文告訴他,主人暫時不在,如果有事他可以告知。 通訊里傳出來的是男聲,拱窗前站著的也是個男人,對面的人明顯有些呆住了,金發的男孩子用帶著明顯震驚的聲音用英文問:quot;你和Kazuya是什么關系?quot; 和夜(かずや)? 她原來叫和夜啊,她的中文說得這么溜,他都以為她是中國人呢。 quot;我打電話給和夜小姐自己問。quot; 還沒等他回答,對面就帶著沮喪地嘀咕了一句,掛了門外通信。 他有些哭笑不得,琥珀色的眼眸間盡是有些失笑的無奈,糅合清晨微微的惺忪和迷茫,一如清亮的深色琉璃彌漫著水霧般的磨砂。 瑞典不是一個很內斂的民族嗎,怎么會有這么能夠聽聲音都知道在想什么的存在啊。 這個瑞典男孩子,聽著似乎喜歡她,誤會了啊。 掛回無線通訊電話時,他發現底座下,墊著一本奇怪的精裝黑皮本子。 他尚帶著剛起床的迷糊,也沒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處,以為是住旅店的須知,于是條件反射地伸手翻開。 他愣住了。 那是一本精致的繪本,打開的第一頁,竟然是鉛繪的,他自己的樣子。 是他夾著一本厚重的書,臉色清冷,走過一個哥特式大廳的樣子。 通往樓上的樓梯是高高的,回旋的,有著滴水獸雕像的,像是無休止重復循環的夢境。 畫中的人眉宇清貴冷靜,畫者似是花了很多精力在描繪他的眼睛上,僅僅以鉛筆的勾勒,都能看出那琥珀般的通透和漠然。 下面用漂亮的,他昨天已經見過的花式斜體字寫著,Rentre (法語:遇見)。 這是? 他再翻了翻,后面是空的。 他第一次來瑞典,之前的主人不可能認識他。 所以, 這是她的繪本,雖然沒寫著任何名字。 她的,私人物品。 他的心的某處,狠狠抽動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不甘地蟄伏著,此時從深睡中醒了過來。 也許,就是普通的一張寫生。 她覺得他適合拿來練筆,別想多。 為了壓下自己心間這一刻奇怪的悸動,他對自己這么說。 但另外一種明悟,卻浮上了心間。 這竟然,原來是她的房間。 床褥間淡淡讓他安心的味道,那是,她的體香。 所以,他在浴室時聽見的細微動向,那是她回了房間,卻發現自己選的是她的一間, 于是又出去了。 所以, 之前的瑞典男生才會那么吃驚,因為他在她的房間里。 這么多房間,他隨便選了一個,卻居然是原來主人的房間,于是下面一按門鈴,這邊就會響。 他很無禮地占了她的房間,她完全沒說什么,甚至都沒讓他知道。 等他漱洗完畢,帶著復雜的心情去餐廳時,他想,要是遇見了她,要不要解釋? 卻又有什么好解釋的呢。 她知道他是無心的,想裝作什么都沒發生不讓他尷尬,那他干嘛要挑開。 但是…… 他想起床褥間,安寧的香味,她的繪本。 很曖昧啊。 他睡在她躺過的床上,嗅著她的氣息,然后,一夜好夢。 有些……心靜不下來的同時,無端地有些期待能夠見到她,期遇著那雙漂亮的銀灰色眼睛,安靜得像是藍色蝴蝶蘭開的夜垂落的花芯,朱紅的唇啜著慵懶的笑意。 但沒有。 從他的房間到餐廳的一路,依舊是空空蕩蕩的,他依舊沒有遇見主人。 說是早上,其實也不算早了。時間是瑞典時間10點,瑞典人是個很注意隱私,絕對不會在9點以前上門打擾人的民族。 再一次坐到對著大海的餐廳,簡潔原木色的餐桌前面的時候,落地鐘正好敲過了半點。 城堡的一頭,他房間的朝向,對著海岸線和通往這里的狹長海道,城堡正門; 城堡的另一頭,餐廳的窗戶朝向,對著開闊的蔚藍外海面,和城堡本身環圍著的有人魚雕像的小廣場。 小廣場外,有一片私人的小沙灘,木質的浮橋一路延伸到海水深處,偶爾有船經過,它們有著雪白的帆,像是遨游的獨角鯨巨大光滑的背鰭,引起一波波柔和的海浪撲向浮橋,一陣顛簸的搖搖晃晃。 他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沒能碰到她。 因為她正在城堡外,沐浴在瑞典盛夏的陽光里,坐在浮橋的盡頭,赤裸著雙腳,有一下沒一下地從橋間垂落到海水里,調皮地踢著水花。 昨天他看見過的那疊樂譜攤在她的膝蓋上,她手間握著一只筆,正在寫著,間或會停下來,以筆桿敲幾下節奏,蹙著柳眉,咬著筆,似是在思酌,然后再寫幾個音符。 少女,大海,陽光,浮橋,恬靜的場景像是莫奈的畫,明媚亮麗的色塊間堆砌出女孩朝氣蓬勃的的嬌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