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險些命殞
沿江位南,海之寬廣。其源自平云,水從北麓出。流過汐與潮,為形成大海。 趙識堯出發前,就同劉伯吩咐過照顧黃雀兒。馬車離去,黃雀兒眺望著,是不見蹤影才肯隨人回府。 路途迢迢,窮山綠水。馬夫聲聲喝令,輜車微微搖晃。環境過于動蕩,趙識堯無心看書,放下書籍背靠窗邊,想起府中小人,不禁展顏一笑,片刻記起母親的話。此次前行并未帶上黃雀兒,是因事態嚴峻,也心存僥幸得認為一切無事。 到達沿江后,趙識堯便在關口遇到熟人,他身著樸素粗布服飾,一眼掃去毫無金銀裝飾,五官端正,氣質文雅。 “久等了,李常。” “回殿下,即使是等上一日,草民也愿。” 趙識堯與李常相互作揖,閑話不多聊,他們就走在路上聊起貪污賑災銀兩之事。 “我來這里近半月,期間是沒有一個衙門的人過來,大部分房屋被海水沖毀,田地皆是。” “村民怎么說?” “大部分村民是靠田地禽畜度日,他們說朝廷收稅是一月比一月多,若是不交,衙門就會來硬手。” 趙識堯挑眉,問道。 “怎么個硬手?” “打人搶錢,踐踏土地,割宰牛羊,搗毀房屋。” 如此做法,與悍匪山賊沒什么兩樣。李常帶著趙識堯去到住處,瓦房泥屋,板床冷被,真是窮的家徒四壁,李常還苦笑一番,說這是最好的屋子,其余的都淹成泥漿廢土了。趙識堯換了身普通衣裳,布料粗糙,粒粒織物疙瘩摩擦著皮膚,李常剛來時是萬般不適應,但見趙識堯卻似一如常態。 “走吧,帶我去看看田地。” 來到農耕處,黃泥上一片壞死的農作物,一些家禽走獸的尸體在里面。展觀四周,幾乎所有百姓都是黝黑干瘦,婦孺也需到田地里干活,還有幾個娃娃在地里面玩耍,一臉純真的不知此刻腳踩的正是一家伙食的收入來源。土地乃人之性命,護則生,失則死。 李常看著這些廢草爛梗以及子民的貧困,心底是難受萬分。他微傾著身子,湊到趙識堯耳邊小聲說道。 “水中蝦米不是大海鯨魚,那筆撥款是一點點地被抽空,落到沿江是所剩無幾。” 趙識堯蹲下來,手捧起一抔軟泥,泥土順著指縫流出,最后只剩一點兒在掌心。天子不知民間事,獨唱宮中享本福。百姓水深火熱中,荒尸遍野無人知。 離開了那片貧瘠之地,趙識堯與李常走到衙門前,大門緊閉,地上還有草梗爛泥。 “衙門不開,村民又恐于酷刑,只好丟這些東西來發泄報復。” 趙識堯走上去踢開堵在大門前的殘渣,問道。 “縣官何人,衙役何人?” “知府王仕財出身河西東州鎮,衙役陳大與陳二是同族胞弟,乃出身這里。” “從小吃著來自這片土地的哺乳,現在反過割斷活路,他們也真是貪婪。” “殿下有何想法?” “他們如今還在里面?” “是的。” “找幾個人拿一堆干菜梗過來,繞著衙門后院放一圈。” 李常知道他要做什么,繼而跑去田邊,給了幾個壯丁一些賞錢,他們抱著草梗放到相應的位置,趙識堯火燃棒丟進去,然后看著火越燒越旺。百姓湊著熱鬧,紛紛前來看戲,拍手叫好說這是為民除害。火燒到墻里,煙霧越發濃厚,熏得讓人睜不開眼,里頭的人更是。不久,三個縮頭烏龜便沖了出來,手持長棒,怒發沖冠。 “誰!是誰!敢燒你們爺爺的房!” “我看你們是活太長了,找死!” 兩個衙役充當出頭鳥,對著趙識堯他們罵罵咧咧,村民眼見他們仗勢欺人,嚇得不敢出聲,有一些掉頭跑走,還有一些是打算來個你死我活。 趙識堯負手站立不語,李常走向前去,從胸口衣襟拿出一塊小玉牌,六只龜眼玲瓏大,突是瞪著玉牌瞧著,霎時間才領悟眼前那陌生男子是何許人也! “火滅了,進去說。” 兩名衙役即刻動身,趙識堯率先進去,王仕財匍匐半腰似老朽,先前的氣勢蕩然無存。尋到一長凳坐著,趙識堯毫無貴族傲慢之態,王仕財見著先是卑微認罰,掀起群裾,雙膝著地叩頭。 “拜見殿下。” “起來。” “是。” 王仕財仍半伏腰身,老臉皺褶擠出諂笑,問道。 “不知天子屈尊降貴前來此地是因何故?” “聽聞這處水淹草糧近數月,為何遲遲不修房建屋、造田種地?” “這...這...是因朝廷下達的官銀不夠,僅能維持幾間房屋而已。” “官銀不夠?是你貪得太多罷。” 趙識堯清風云淡的語氣,倒是唬住了王仕財。天子之心,左右難測,現在是進退兩難,王仕財只得說出實情。 “你所言的是到你手上,僅此這些數目?” “正是!正是!望殿下明察!” “那你從村民身上搜刮的錢財也需要明察?” 王仕財陡然一震,哭天搶地得胡作解釋。趙識堯是聽不下去,直得站起身望這府內逛悠,轉了一圈,見人消停了,又繼續坐凳上。 “命可留,錢不可。” 趙識堯拍了拍王仕財的肩膀,令他起身。王仕財原以為會以貪污行賄之罪名兒賜死,可沒想到竟是警告而已,沒等多想,耳邊就傳來話語。 “若事不成,性命豈不是你一人而已。” “是..是...下官明白。” 王仕財咽了一口唾沫,是周身懼意。方才那一刻,那一句,仿佛是掉進冰窟萬丈,若是行差搭錯,那一家性命都會岌岌危也。 晚間休息,李常與趙識堯暢飲,四方木桌前擺放酒壺木碗,聊起天外的民間異聞之事、國內的朝廷之事、家中的則是繁瑣之事。 “家中五妹如今仍常往府中上?” “偶爾。” 李常放下木碗,嘴角一仰笑道。 “我家妹子心意,殿下早已知曉,望哪天能與皇親貴族攀援關系,也是不錯的啊!” 趙識堯笑笑不語,他與結識李常多年,可沒少聽他講一些稀奇古怪的話。李常與趙識堯自幼相識,到了少年,他們因擁有相同的抱負志向而心心相惜,比起表哥的身份,趙識堯更喜于同伴、知己。 “姨母如今在宮中可好?” “甚好。” 李常點點頭,捻起一顆花生米丟入嘴里,那口中脆聲在這小屋子里顯得是十分響亮。 “這里的事...我們下一步還怎么做?” “先救人于水火,之后我自會回朝中上諫稟報,與民部尚書陳賀討論此事。” 李常喝下半碗酒水,心底是千愁萬緒。眼前的這位靜王屬實是名利淡泊,都說龍有九子,那是各自本領,但唯獨趙識堯最不爭權奪勢,本分為臣地效忠曌國,皇子們施計謀算地向皇帝展示其治理才能,偏偏到了趙識堯這里,他卻奔走國內,四處管理些小村小民之事。思索至此,李常吁了口氣,趙識堯卻抿口小酒,笑道。 “作甚如此愁容?” “我在嘆你不該大材小用啊...” 趙識堯理解李常所說的,他也曾幾次從別人嘴里聽到相似的話。 “快,去給我拿點花生米,這碟都被你吃光了。” “好好好,小的給殿下拿。” 李常嘴里滑稽的語氣,顯然是已經喝得半醉了。趙識堯端著木碗,燭光下照映出酒中倒影,輕輕一吹,水面蕩起一圈波瀾。室內安靜無比,沒有生氣,唯有清冷,若是她在就好了。 趙識堯每次想到黃雀兒,便會喜上心頭。走到外面,他抬起頭望著明月,不知她是否有吃好穿好?而后憶起今日在路上,看到孩童在玩的蕩秋千,如若換作是黃雀兒坐在上面歡樂的樣子就讓人舒心。 懸月當中,一股莫名的怪意怒上心頭,就在趙識堯思索間,身邊的房屋猛然轟塌,陣陣灰塵白霧飛起,聲音過大,嚇得有些村民從戶牖里探出個頭查看。趙識堯坦然失色,整個人像是被釘在地上,腳邊滾來幾顆小石子,告訴著他方才這一切都是巧合? 李常在回來的路上訝異為何居民半夜不睡覺,倒是起來探頭探腦的,是剛到不遠處他便明白了。 “殿下,你沒事吧!” “無事。” 趙識堯搖搖頭,雖是面色如常,但心有神惶。李常望著一堆廢墟,心思這是否是人為? 福禍自知,卻不為意。天公有眼,算著日子。時候一到,閻王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