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利
陸辰安剛走進辦公室,就察覺到與眾不同的氛圍,改變氛圍的主要來源是,這個辦公室的唯一異性。 宋紓念不知從哪里搞來一個養生壺,漂在水面的干玫瑰一朵一朵地綻開,香氣彌漫了整個房間。 “真看不出來宋律師如此有閑情逸致?!?/br> 哎。 她在心底嘆了口氣。 盡管在如此明媚的早晨,只要聽到陸辰安的第一句話,永遠都像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陸辰安你心理變態?什么年代了,一天到晚文縐縐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文言文背地多?” “噗?。。?!” 林陽原本還在等他們兩個相互打幾句太極,沒想到今早的紓念姐,竟然這么生猛,一口豆漿噴了出來。 陸辰安似乎也沒料到宋紓念一大早就和吃了槍藥一般,一時間忘了回答。 “真是掃興?!?/br> 她打開電腦,一臉冷酷地開始今天的工作。 對于林陽來說,今天的午餐格外難安排。 平時就算紓念姐和陸學長說話犯沖,也沒有像今天這樣..直白。 作為一個至關重要的中間樞紐,林陽不知道該向誰先發出午餐邀請,正當林陽糾結之時,宋紓念起身,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東西,拿上包包和外套。 “林陽,我下午有點事,需要我處理的文件直接放我桌上就好?!?/br> 林陽大概猜到是什么事,應了聲好。 正好,也解決他現在的困境,不用在糾結向誰發出午餐邀請啦!林陽從沒有覺得宋紓念的背影如此泛有光輝過。 “陸..” “正好,我也有點事,先走了?!?/br> 陸辰安單手插著口袋,徑直走了出去。 林陽:我真是弱小,無助,又弱小。 宋紓念打了趙淑芬好幾個電話,直到她快放棄時,電話那頭才傳來一到熟悉的女聲。 “哪位?” “趙淑芬趙女士嗎?我是醫院法務部的小宋,我們上次見過?!?/br> 趙淑芬想了很久,坐直身體:“俺家老頭出事了??” “不不不,您的丈夫現在生命體征非常平穩。您現在有空嗎,我來找您,有些話我想和您聊聊?!?/br> “俺和你沒什么好聊的,過兩天會有衛生局的人來找你們的。” 說完,趙淑芬想要掛斷電話。 “趙女士,您先別掛,我這里有一些視頻,是關于您兒子的。如果您今天不愿意出來和我見面的話,找您兒子的,就是公安局了。” ...... 宋紓念按照趙淑芬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她的家。 說是家,還不如說是臨時搭起來的棚子。 里面實在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宋紓念索性帶著趙淑芬來到一家人少的飯館。 正值飯點,又看見剛才的環境,宋紓念點了兩份套餐。 一份紅石獅子頭,一份魚香rou絲。 宋紓念把紅燒獅子頭推到趙淑芬面前。 “大娘您還沒吃午飯吧,大中午就把您叫出來真不好意思,先吃點東西?!?/br> 宋紓念拆開一雙筷子遞給趙淑芬。 “不用了,俺等下去買兩個饅頭就行?!?/br> “點都點了,您就吃了吧,國家不是都在提倡不要浪費糧食嗎?!?/br> “那好吧?!?/br> 趙淑芬應該是很久沒有吃過一頓好的飯菜了,臉頰兩邊的顴骨比前幾日更加突出,臉色也蠟黃許多。 兩人安靜地吃完飯,宋紓念又給她倒了杯水。 “要再給您加一點嗎?” “不用了,俺吃飽了?!?/br> “那我們就進入正題?!?/br> 宋紓念也不扭捏,單刀直入:“是您的兒子讓您來醫院投訴的是嗎?” “你這小丫頭胡說什么?” 趙淑芬的眼神閃了下,看向桌面。 “大娘,我是一名律師,我要是沒有證據,不會亂說話。” 她往趙淑芬的茶杯里添了點水。 “我去過您的老家,聽您的鄰居說,您的兒子不務正業,常年在外面賭博,欠下了一大筆高利貸,如果沒有按時還上,您的兒子就會被剁掉手指。” “胡說!俺兒子是欠了高利貸,可是早就還清了!” “最后這一筆也還清了?” “什么,什么最后一筆?!?/br> “最后一筆欠海哥的錢啊。” 宋紓念笑笑,“您不會這都忘了吧。” “俺聽不懂你在說啥,俺先走了?!?/br> 趙淑芬拿起一邊的袋子就想往外走。 “娘說啥?” “娘說她不敢,她說她上次去那個投訴科還是啥地方,人家還給她錄了音?!?/br> “錄音?” “這個糟老太婆真是晦氣,這么點破事都干不好,讓她早點和老頭子死了算了,真他媽的麻煩?!?/br> 趙淑芬的腳步猛然頓住。 “這么久沒見到兒子,認不出聲音了?” “俺不知道你在說啥,什么俺兒子,俺兒子還在外地打工?!?/br> “大娘?!彼渭偰钅贸鍪謾C,指尖在屏幕上按了幾下。屏幕里顯示出一個棕色外套和黑色外套的男人。 攝像頭有很好的夜拍功能,兩個男人的模樣一清二楚。 “出了從小就沒見過面的母子,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一個母親認不出自己的兒子吧?!?/br> 宋紓念看著趙淑芬隱忍的臉,突然有些不忍心把下一個視頻給她看。 “俺聽俺們村里人說,現在好多東西都能造假,你這也是假的,小丫頭,你肯定被騙了,俺兒子在很遠的地方打工,俺說了,那地方要坐火車,做好幾...” “那哥,俺們還告不告醫院了?” “告,當然告,到時候被揭穿了我們就把責任推到老太婆身上,和我們可沒有關系?!?/br> 趙淑芬的表情徹底凝固。 “大娘,沒有人騙我,你也別騙你自己?!?/br> 宋紓念舉著一把鋒利的刀,毫不留情地在一個母親的心臟上劃出一道有一道口子。 “這種兒子,良心都被狗吃了?!?/br> “大娘,我真心疼您,您在這住這么破的房子,每餐只吃幾個饅頭,您的兒子呢,卻再商量怎么陷害您,但凡他們只要有一點良心,都絕不會這么干!” “俺們家的事,你知道什么?一個外人別插手?!?/br> 趙淑芬的嘴唇抿地更緊了,像是下了什么重要的決定,從顯示屏上移開目光。 “趙淑芬?!?/br> 宋紓念的聲音響了些:“既然這樣,為什么不上訴,不去找衛生局?!?/br> “俺馬上就會去...” “因為你恨你的兒子?!?/br> 在趙淑芬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宋紓念一字一句地說出自己的猜測,這個在趙淑芬心底埋到快要爛穿的事實。 “什么?趙淑芬恨她的兒子???” 林陽往咖啡里加糖的手一滑,方糖一股腦地掉進杯子里,手忙腳亂地向用勺子把糖塊取出來。 “對。” “我昨天一直在想你說的不對勁的地方,確實是很可疑,一個農村婦女,沒有主見,也沒有那么多歪歪繞繞的,兒子被高利貸追上門,她現在應該比兒子還要著急拿到這筆錢,既然如此,她早就應該把沈淵給舉報了,可是我們法務部卻沒有收到任何的信息,這不合理?!?/br> “再加上我們昨晚聽見的,很明顯,她的兒子十分著急,才會對她這樣威逼利誘,可是趙淑芬呢,一點動作也沒有,這太奇怪了,唯一的解釋,就是趙淑芬根本就不想做這件事,她巴不得他的兒子被剁掉手指頭,甚至去死?!?/br> “這太不符合常理了?!?/br> “可是這符合邏輯。常理只是表明大概率的事物情感,但不代表一切事實?!?/br> “我還是無法接受?!?/br> 林陽喝了一口咖啡,甜地發苦:“這個世界上哪有母親會不愛自己的孩子的?!?/br> 宋紓念怔了怔,呆了片刻,“有。” 宋紓念的最后一句話,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過趙淑芬也許驚恐,也許有被別人說出自己內心齷齪想法的羞愧,但沒有想到,她會坐在地上崩潰大哭。 宋紓念怕影響不好,把她拉進飯店的包間。 趙淑芬的哭不像電視里??匆姷泥ㄆ?,而是真正地痛苦到了極致。 “哪有..哪有娘會恨自己的兒?。。。?!” “你說做點什么不好,非要去賭博,一次又一次地賭,原本俺們家在村里日子也算過得去,現,現在,哪個村里人看俺們家不是低一截?。。?!” “第一次賭就算了,俺和俺老頭子也有些積蓄,幫他們還了,可是俺們也沒有多少錢啊?。?!俺是不是上輩子造的孽太多了,俺老頭子也昏倒了,來了醫院,俺想著老頭子是家里的頂梁柱啊,俺說要治,借錢也要給他治,哪知這兩個畜生讓俺不要去醫院,說是這樣可以拿筆錢,可是老頭子的死活他們不管?。。?!啊!!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啊!!” 中年婦女哭地撕心裂肺,近乎昏厥。 “姑娘啊,你也莫覺得俺心狠,心壞,我也想過好日子?。。?!誰不想帶著自己的孫子出去曬曬太陽,窮一點又有啥關系??可是出了兩個畜生??!畜生?。。。。 ?/br> 宋紓念看著在雙手撐在地面的趙淑芬。 突然理解了她的恨意。 沒有一條法律規定母親不能仇恨自己的孩子。 所有人對于愛與恨,都有一樣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