蕃茄味的可比克
黑暗中,兩人呼吸相聞。 “再往邊上挪就要掉下去了。” 聞言,宋紓念抱著被子僵硬地往中間靠了靠。 周遭的薄荷香氣愈發(fā)濃郁,還冒著極冰極寒的涼氣。 她輕手輕腳地緊了緊被子。 “冷?” 這人是長了天眼? 悶悶的女聲透過棉絮,“沒有。” 男人許久沒有說話。 她悄悄探出腦袋,大口呼吸幾口新鮮空氣。 耳邊只有綿長清淺的呼吸。 草原上的獅子收起利爪,溫順了皮毛,毫無防備地躺在你的身側(cè),女孩側(cè)過臉,只能看見他臉部模糊的線條。 小白兔終于卸下防備,袒露出柔軟的肚皮,在一室的薄荷香氣里,沉沉睡去。 原本熟睡的獅子睜開眼睛,鋒利的光暴露在曖昧的夜色里,掩飾不住對獵物的渴望。 ...... 總有光影透過眼皮一動一動,宋紓念瞇著眼,勉強(qiáng)開出一條縫來。 “喵嗚~” 早上好呀。 “呀!” 大清早的睡意被冒著幽光的貓眼趕地?zé)o影無蹤,雙手撐著床墊,驚地直往后躲。 手被溫?zé)岬恼菩奈兆 ?/br> “別怕。” 貓咪隨即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莫名被兇的五花rou弱弱地支開身體,平癱在床邊。 宋紓念這才想起昨晚她好像和沈淵睡在...一張床上。 男人蝶翼般的睫毛投下一片扇形的陰影,還透著剛睡醒的迷瞪。 他的臉上是少見的懶散,一根卷毛翹在后腦勺,睡衣的領(lǐng)口敞開,裸出性感的鎖骨。 就好像,時光倒退到了好多年前,是時常在她夢境里出現(xiàn)的少年。 一瞬間,心里起了翻江倒海的情緒。 “不再睡會嗎?” 哪里還睡得著,不再去看男人,女孩的聲音干干巴巴的,“不了,我去看看成成醒了沒有。” 接著便沒骨氣地落荒而逃。 “喵嗚~” 五花rou偷偷抬頭看了眼男主人,心想這人笑起來真的太可怕了...... “jiejie,你在干什么?” 成成跟在宋紓念身后,看著這個jiejie在廚房里手忙腳亂。 “做早飯呀。” 她努力回憶沈淵做飯的樣子,把面粉和蛋液混在一起。 然后在平底鍋里倒點油。 宋紓念發(fā)了愁,油溫八成熱,這要怎么看? 她拿一根筷子在面糊里攪了攪,把沾上面糊的頂端放進(jìn)油鍋。 白色的面泡迅速膨脹,在金燦燦的油液里“滋滋”作響,蛋香一下子揮發(fā)出來。 成成站在旁邊,一臉崇拜。 她咬咬牙,把面糊一股腦地倒進(jìn)鍋里。 “嘩啦!” 油液飛濺,火苗從鍋底竄上來,猖獗地貼在鍋的周圍。 “沈淵!沈淵!” 宋紓念下意識地把男孩往身后帶了帶,拿起臉盆放到水龍頭下。 擰開龍頭的動作被一雙修長的手按住,覆在手背上的大手就著力把龍頭擰回去,手的主人騰出另一只手把鍋蓋蓋到吐著火光的鍋上,然后把火關(guān)掉。 “在做什么?” “雞...蛋...餅...” 女孩驚魂未定,也不敢抬頭看他。 男人蹲下,和男孩視線相平:“早餐改成吃面好嗎?” “可以的,哥哥。” 沈淵起身,摸了摸男孩的腦袋,然后拉著丟了魂的宋紓念走到客廳,按著她坐在沙發(fā)上,打開電視“成成想看什么動畫片?” “海底總動員。” 屏幕上出現(xiàn)“PIXAR”的字眼。 男人放下遙控器,碰到她的大手微涼,“陪成成在這看動畫片好嗎,我去煮面。” 女孩愣愣地看著他,點頭。 廚房里很快傳出香味, 成成手腳并用爬上沙發(fā),拉拉jiejie的睡衣,遞給她一根棒棒糖,學(xué)著記憶里大人的樣子,拍拍她的后背,“別怕了jiejie。”,還壯著膽子摸了摸五花rou的后背,“你看,我都不怕了,沒什么好怕的,對吧?” 她接過糖,點頭,語氣變地輕快起來:“嗯,沒什么好怕的,成成好勇敢。” “喵嗚~” 五花rou跳到女孩的腿上,把毛茸茸的腦袋窩到她的手心,蹭了蹭。 “知道你乖,等下偷偷給你拿一根小魚干。” “喵嗚~” 男人端著湯碗從廚房走出,看見眼前的一幕,暗涌的情感千變?nèi)f化,瞬間又歸于平靜。 “來吃飯吧。” 三人一貓圍著四角方桌,竟也正好。 “滴滴滴......” 沈淵打開監(jiān)控,顯示屏上一男一女站在門外,神色焦急。 “爸爸,mama...” 成成還未吸溜完面條,鼓著腮幫子對著顯示屏喊。 他聞言打開了門。 “成成,成成!!!” 女子走進(jìn)門,看到自己的兒子坐在餐桌旁,吊了一個晚上的心總算落地, “讓mama看看。” 女子半跪在地,捧著兒子的臉一頓猛看,又狠狠地親了兩下。 孩子的父親則是把禮品放到一邊,對著沈淵和宋紓念不住地道謝。 “ 也怪我們,只顧著工作,就給成成找了個阿姨,沒想到這個阿姨竟然虐待成成,都是我們的錯。” “兒子,你能原諒爸爸mama嗎?” 成成的mama臉上濕了一片,滿滿都是對兒子的虧欠。 “嗯,mama,不哭了。” 男孩笨拙地給母親擦去淚水,小小的頭顱埋在mama的頸窩里,“不哭了mama,成成不疼了。” 宋紓念別過頭,悄悄紅了眼眶。 她太久沒有觸碰到這樣的情感了,父母把一整夜的焦慮和不安毫無保留地流露出來,活生生地表現(xiàn)在孩子的面前,他們的面部情緒誠摯小心,卻承載強(qiáng)烈厚重的愛意。 這種感覺,是她迄今為止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所沒有擁有過的。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謝謝你們,真是打擾了。” “不打擾不打擾,他很乖。” 她不太適應(yīng)成成母親的熱絡(luò),不著痕跡地騰開手,摸摸男孩的腦袋。 “如果下次成成想五花rou和哥哥jiejie的話,就來找jiejie玩哦。” “嗯嗯。” 男孩用力地點點頭。 “好了,和哥哥jiejie說再見,我們回家了。” “哥哥再見,jiejie再見,貓貓再見。” 門被關(guān)上,熱鬧的客廳重返冷清,仿佛剛才的皆是自己的幻覺,宋紓念的心里劃過淡淡的失落。 “中午想吃什么?” “我們不是剛吃完早飯...” “等下要去超市,順便把菜買了。” “我都可以。” “吃火鍋怎么樣?” “嗯。” 男人勾起一抹笑,低低道:“再給你買包薯片怎么樣?” 自從回國以后,宋紓念很少看見沈淵的笑容,即使有,也大多是令人猜不透情緒的冷笑,而現(xiàn)在這樣的笑容... 鋪天蓋地的記憶呼嘯而過: 小紓念坐在自行車上,雙腳勉強(qiáng)地碰到腳踏板,還未用力,就被嚇得驚魂未定:“沈淵,扶著我!快扶著我!我要摔倒了!” 少年跟在身后抓住后座,看著驚慌成同手同腳的女孩,冷俊的臉上掠過笑意。 “這么簡單的題目都不會做,你是豬嗎?” 少年的筆桿敲在小姑娘白嫩的額頭上,不一會,就化出粉紅的印記。 “聽說二丫的爺爺養(yǎng)了好幾頭豬,我們周末和二丫一起去看看吧?” “看什么?看看豬和你是不是長得一模一樣?” 小女孩總是愛美,小紓念哭了整整一個下午,等到沈淵被向來慈祥的沈父打得鼻青臉腫拎到她面前的時候,這才破涕為笑,集聚的淚花里,她隱隱約約看見,少年露出安心的笑容。 人的記憶里總有些不可分割也不想舍棄的片段,與虛渺的夢境不同,它們安靜地存在人生的長河,但每每觸及,所有的一切仿佛發(fā)生在昨夜。 “我早就不吃薯片了...” 宋紓念沒有說謊,出國以后,在外面吃到的薯片都不是記憶中的味道,久而久之,對它的渴望也逐漸變淡。 “番茄味的可比克,也不要嗎?” 宋紓念舔舔唇,“我...” “就一包。” 這次出門,五花rou被關(guān)在家里,兩人并排走在路上,以至于宋紓念出現(xiàn)十幾天前的錯覺,明亮的陽光里,她第一次搬進(jìn)沈淵的家里,而后畏畏縮縮地跟著男人去小區(qū)隔壁的超市買生活用品。 她緊張地把洗發(fā)水拿成了護(hù)發(fā)素,犯著各種各樣不符合年齡的錯誤。 她在手機(jī)里寫了滿滿一整頁的備忘錄,把自己偽裝地格外成熟穩(wěn)重。 她像一只驚懼警惕的烏龜,把真實的自己鎖進(jìn)厚重的殼里,即使是在曾經(jīng)那么親密的人面前。 多年的獨居時光讓她誤以為自己總算是明白了成長,它總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傷痕和慌亂,也讓你變得比曾經(jīng)更加堅強(qiáng)。 在美利堅鑄造五年的堅韌外殼卻在這回到故鄉(xiāng)的短短幾個月里,慢慢崩塌,在外在的所有面具被撕碎以后,就不得不面對自己被藏匿的內(nèi)心。 地面上的兩個黑色影子隨著他們的腳步往前移動,偶爾能碰到行道樹繁茂的枝丫,人影和樹影重疊在一起,變成更加濃郁的單調(diào)色彩。 男人身著白衫黑褲,挺拔的背影一如少年時候的模樣。 宋紓念好像聽見了什么慢慢破裂的聲音,一如有束微不可見的陽光照進(jìn)她白雪冰封的萬里曠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