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李歸塵壓了壓帽檐沒說話,便聽著張全冉繼續道:“這里面的徐公公是謀害過貴妃娘娘的罪人,難不成你要救他?好大的膽子!” 李歸塵不欲多言抽劍而出,在兩步內破來了三道刀鋒,將劍刃定在了張全冉的眉心前。 “好劍法,只可惜,力道實在是太弱了,有形無神不成氣候。”張全冉笑意淺淺,抬手示意眾人不要妄動,又與李歸塵道,“這案子,圣上沒讓你摻和,你為什么要管?那徐秋是死是活又何妨,你為何要救?你真當自己早先派來的那些草包,咱家看不出了?” “那你又以為自己的位子能坐上一輩子嗎?”李歸塵將劍刃一轉,以冰涼的劍背抵住了張全冉的下巴。 “魏鑾、馮顯、駱儀新……他們的下場如何,你我日后還不是都一樣。”張全冉以兩指壓下了劍刃,笑意愈深道,“哦對了,夏冰是不是還被你關在詔獄里?改日,咱家派人買點好酒好rou去看看這位老朋友,畢竟蕭琰死了,就剩下我們倆了。我想不明白,你為何不殺了他?” “你此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李歸塵眸色冷絕。 “當然不是,只不過是因著如兒的情面,咱家還是要奉勸你一句,這案子不是你能碰的。風聲再緊張些,便先殺一批壓住了事態,熬一熬雷霆之怒來了,也便是個頭兒了。可你這么攪和下去,是要出大亂子的。” 即便,那些閑言碎語者幾乎全是不知情的百姓。而那雷霆之怒,正是圣上與景王之戰。 李歸塵有些微怒:“倒要問問在什么朝代里,百姓會因為說了幾句閑話就被人屠殺?如果是為了你所謂的‘不出亂子’……”他一哂,后面半句話就沒有再說下去——那這“大亂子”看來也是值得鬧一鬧的。改朝換代無非也是上層遭殃罷了,百姓永遠是處在水深火熱中。自然這話一旦出口,便是他作亂謀逆了。 “李歸塵,你很好。”張全冉一垂眸,便讓開了路任他直行而過了。 有位掌班公公低聲道:“督主,楊焰若是真的查出了什么來,會不會對東廠不利?” 張全冉瞇眼望著李歸塵逐漸遠去的背影,忽而一笑道:“算了,水落石出之時,便是此人身死之日,好處歹處這些也不是咱家能管得了的,全看圣上了。” 然而,天恩最難測。 張全冉忽而就覺得,如果此前李歸塵還是一只頭鹿的話,現在他已然化身為狼了——位極人臣之后,似乎再沒有什么能阻攔他了。那些在旁人眼中視為不可割舍的權勢地位金錢,他是真的不在乎。 然而李歸塵在乎的,卻是另有其物—— 景王厲兵秣馬,京中流言四起,只待景王以朱伯鑒“弒父”之罪名上京討伐,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所有問題都落在了原點:先帝的死因究竟為何? 時值今日之前,李歸塵還對圣上抱有相信,他還想著只要證實先帝死因并不存疑,便可讓景王師出無名,止了這場尸骨擎天的殺戮。 可那些證據和張全冉的表現已經讓他的心再度涼了下來,真相有可能并不是他想看到的,又或者,這里面隱藏著什么更深的秘密……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有點拖延癥,晚上加一更吧(*/▽\*) 第82章 喜事 [vip] 那廂楊家院子里, 應兒還沒回來, 裴彥修坐在書房里百無聊賴地看著李歸塵書案上擺的那些醫書名目, 面上是遮掩不去的隱憂。 “大哥, 你難道不是來找歸塵的嗎?”蒲風將一盞清茶撂在了他面邊的桌上, 光潔的額頭已經冒了一層細汗。 “快別忙活了,坐著歇會兒罷, ”裴彥修笑了笑, “你們兩口子也得有個把月沒去我那兒了, 老夫實在是閑得無事, 便來這兒坐坐。怎么,還不許哥哥來了?” 蓮信坐在桌對面, 也笑道:“不去你那還不是好事么,反正我也是個大閑人, 只怕哥哥不來呢。” “面色這么暗沉, 是不是近來睡得不好啊?”裴彥修搖搖頭抿了口茶。 “我自己睡, 到底不大安穩。歸塵他……近來的確是忙了些, 半個月也不能在家安生兩天, 我只怕那風雨若是來了,他的身子……”蒲風一直死死攥著袖角,轉而又挑著唇安慰自己道,“我自然相信他, 再者圣上當年還是皇長孫的時候, 歸塵為他出生入死,保了先帝之位……我想, 即便是出了什么陰謀……” 裴彥修搖搖頭打斷道:“你還是太天真了。這里面的水有多深,想來歸塵比你我都清楚,他既然敢頂住了這些阻力,必然已經謀算好了退路。” 蒲風有些失神地點了點頭,她何嘗不曉得朝堂中的暗流洶涌,這么說也只是讓自己安心罷了。 而裴彥修看著她的面色,便極力溫和下來勸蒲風道:“你看你最近又清瘦了不少,好不容易剛貼上的二兩細膘算是又沒了,這過思傷脾,過憂傷肺,剛調理得差不多的身子也不能這么作踐啊。” 蒲風一看裴彥修自寬袖里掏出了手枕,額角跳了跳便自覺地將腕子遞了過去,也好省得又挨說。 “最近覺得哪里不好嗎?” 她有些支吾地交代道:“大概是因為剛入夏的時候淋了場大雨,可能又受寒了,別的倒也還好……歸塵這么忙,我也不好和他說起……那個,所以……” 裴彥修垂眸按著脈,忽而眉頭一挑,沉吟道:“所以月信沒有來?” 蒲風面上一紅,咬著唇點了點頭,慌忙道:“哥哥你別去罵歸塵,不是他不上心,是我瞞著他的。我想著等等再等等,興許就來了……左右這事也不是頭一次了。” 裴彥修微微皺了眉頭,“之前的那些藥你可又喝了?” 蒲風搖了搖頭。 “那,這近兩個月來可有行房?”裴彥修面無異色。 蒲風“啊”了一聲抽出手來捂住了臉,“哥哥……這種事情怎么好說出口……” “說實話。” 大夫果然都是不大通人情的。蒲風又搖了搖頭,“上一次大概還是端午節之后……后來又是景王不消停,又是宮里出事的,總是不得閑。” 她滿面早已羞紅,便岔開了一個指縫去看裴彥修的表情,便看到他一臉正色地收了手枕回袖子里,一起身從歸塵的書案上抽來了紙筆,坐在她面前垂眸寫著方子,面色始終是有些沉重的樣子。 蒲風都有些要哭了,“是不是……原來不覺得如何,可現在,真的很想要個孩子的……” 裴彥修一抬眸對上了她的一雙大紅眼,忙撂了筆賠笑道:“我是氣你們兩口子瞞著我,哪里是這意思?不是禍事,是喜事,喜事,你這傻丫頭啊。” 他看著蒲風呆若木雞地坐在那,便拾了筆邊寫邊說道:“等歸塵回來,好好訛他給你買些好吃好喝,成天不回家哪還行?你不諳世事也罷了,這家伙竟也沒意識到自己要當爹了,還成天瞎折騰,實在不像話。” 他一說完,便看到蒲風的淚反而撲簌簌地大顆大顆落了下來,又哭又笑的樣子簡直將他嚇了一跳。裴大夫趕緊遞了帕子過去:“你這丫頭哭什么啊,好事啊,這才不到兩個月的身子,還不穩當呢,經不起小祖宗你這么折騰。” “我不是小祖宗,肚子里這個才是吧。”蒲風剛被逗笑了,正巧應兒提著二兩rou正進門,還以為是裴大夫又說什么重話了,有些氣道:“嫂子你別聽裴大夫瞎說,我小時候都被他給嚇慣了,哥哥也拿他沒辦法的。” “小孩子家家瞎摻和,越發沒大沒小了,你嫂子是有喜了。” 應兒一高興,rou條子一輪便正巧拍在了裴大夫的背上,留下了一條油道子,“真的假的啊,我哥哥知道了嗎?他是不是又去大內了?什么時候回來啊?他還不得歡喜壞了。” “說話說一串,倒教人怎么回答你。”蒲風笑了笑,又和裴彥修道,“哥哥中午便留在這兒吃飯吧,應兒的手藝比歸塵還要好的,正巧我想起來幾件事來。” “那你們接著聊罷,我正好燉個砂鍋rou。” “歇歇再去……”蒲風想攔住應兒的,可這丫頭早已經兩步并兩步出門了,似乎高興得都快要蹦起來了。 裴彥修嘖嘖道:“小的時候就看得出來,應兒的性子一點也不像他哥哥,還有如兒……這身世放到旁人身上難免要自怨自艾的,應兒想得開也好。” “歸塵和我說,如果應兒不想再嫁人的話,一家人這樣過一輩子也好,誰說女子就一定要嫁人的。”蒲風微笑著放低了聲音,“不過那是他不懂得女兒家的心事,裴大夫若是哪天見到段明空了,也該好好敲打敲打他,若是他對應兒不上心的話,他一個千戶又何苦老跟著歸塵回家送公文呢。” 裴彥修點頭道:“我一早就看出來這倆人有貓膩了,不過明空不說,大抵是因為寧遠侯府那一層關系……” “我們歸塵怎么說也位列三公,家境雖然……樸實了些,說到底配一個五品千戶的候府幼子,有什么看不上的。既然兩情相悅,又看這些門庭干什么?” “你也別動氣,這里面的事說來話長,也挺麻煩的。等到你們家那口子哪日得閑了,讓他慢慢跟你講。”裴彥修順了順胡子,又想起了什么事來,“對了,你說有話想問我,可是……” 可是關于貴妃的事? 蒲風點了點頭,“哥哥聽過之后權當是忘了,我想知道什么情況下會生出畸胎來?” “畸胎?”裴彥修左眉一挑,“這胎象在百日之后便逐漸穩固了,若是出了畸胎,大抵是自珠胎相結后出了問題,或是因為吃了何藥,受了情致外感影響一類,再者便是……近親結合。” “那有沒有可能,孕婦到了臨產的時候胎死腹中?” “你是說流產?” “大概也不是流產,我雖然不大懂這些……也知道這流產是要見紅的吧?尤其是月份又大了,居然沒有見紅,也沒有破水。我在想這樣的胎死腹中是不是一定因為母體先死亡了?” “你說的那人是不是挺胖的?平日又甚少走動?” 蒲風連忙點了點頭,“大概就是這樣。” “若是如此的話,有可能是子癇或者是胞衣過早剝離宮體了。后面這個病要是輕癥可見紅,多半是因為受到磕碰了;可若是重癥,倒未必會有血出的,那出血都積攢在肚子里了,是個死癥。” 蒲風輕皺眉頭:因為貴妃有孕,肚子本來就大,那些血塊存在腹中倒也看不出什么問題來,尸首只會顯出面色過度蒼白,甚至身下都沒有出血。即便是后來出了血,也是因為尸僵過后血rou松弛了,說明不了什么問題,也沒有人能關注得到。 這樣說來,貴妃的死因的確是病死,只不過還有一個她一直以來都想不通的地方,“哥哥,那病發的時候人會立死嗎?” “不大可能,”裴彥修搖頭道,“我倒是見過十幾個這樣的病人,沒有一個不是疼得死去活來的,比起分娩有過之而無不及。最后多半也是因為失血而死的,怎么可能會立死?” 也就是說,貴妃死亡的那個夜晚,一定有什么因素讓她無法呼救——藥物、香爐、迷香……又或者這翊坤宮中進了外人或者是暗鬼,總之這里一定是有問題的。 在蒲風想到此處的時候,圣上派去重新搜查翊坤宮的東廠太監果然在翊坤宮與儲秀宮相接處的一口廢棄角井里發現了一具腐尸。 那口廢井在犄角旮旯里,井欄前又有一棵大梧桐樹擋著,平日里根本就沒人在意的。尸首打撈上來的時候,整個皇宮里蠅蟲似乎都趕了過來,嗡嗡聲吵得人耳朵疼。 尸首已經泡得腦袋斗大,顏面腐爛不堪辨不清面目,不過看那衣著,一準是個品階不高的小太監。 這一查下去可不得了,此人正是早先翊坤宮里的王順公公,人稱“小順”。此事可大可小,當時錄的口供里,不少人都提到過此人在貴妃身死前向貴妃進獻了安神香。不過那安神香的確是沒什么問題。半個月前,貴妃喪儀辦完了之后,王順也就被分配到儲秀宮去了,也就是在這時候,王順死在了廢井里,時至今日才被發現。 昨夜壁書的事已經傳到了圣上的耳朵里,如今又鬧出了翊坤宮井中腐尸的事,東廠為了避嫌的確不應該插手,而三法司又不好摻和到這皇宮大內的案子來,為今之計,可用之人也只有李歸塵了。 而李歸塵自東廠胡同出來之后便去詔獄審理了投放壁書字條的一伙黑衣人。一般來說,這種團伙里幾乎全是死士,為的就是賣命換家人一生富貴的,自然是寧死不肯招出話來。 而他們每一個人的心口上都刺了墨色的花紋,寥寥幾筆,勉強看得出是個蓮花座的樣子。 李歸塵正將這蓮花紋騰畫在卷宗里時候,有人進了詔獄在他面前低聲通傳道:“大人,有位姓蒲的公子此時正在衙門的書房里等著您呢,也有一炷香的工夫兒了,不讓我們通傳;還有,方才張寶公公帶來的信兒,說圣上傳召您去翊坤宮查案。” 他放下了筆心中停了一拍,這時候蒲風來這兒所為何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 拖延癥晚期患者深感抱歉。 第83章 未言 [vip] 北鎮撫司衙門里, 鎮撫使張文原跟在張寶公公身后, 面上雖有怒色卻還是恭謹道:“指揮使大人審問犯人必然抽不開身, 我已經讓人去通傳了, 公公在堂上歇著便好了……” 張寶話音兒一凜:“怎么, 你們本鎮撫司是藏著什么人了不成?咱家想去楊大人的書房等他也不許了?” “哪的話啊,公公又說笑了……” 張寶回之一笑, 推開書房的房門便邁腿而入, 這一進了外間兒便看到有一身著藏藍道袍頭戴青紗網巾的少年人正背對著他垂首立在書架前, 一看這身骨便知此人顯然不是錦衣衛。 張寶微笑著掃了張文原一眼, 而張文原有些為難道:“這是前朝的大理寺少卿蒲大人,說有事來找楊大人。” 張寶不明意味地“哦”了一聲, 而蒲風一聽到身后的動靜倒也一面坦然地走出身來與這二人拱手致意。 “原來是蒲賢弟,去年我們還曾有一面之緣的。”張寶笑著還了禮, “大人致仕實乃是一大缺憾事, 如今一見才知道蒲公子即便是身為庶民依舊是憂心國家大事。” 蒲風也笑了笑, 她不成想東廠的人已經敢這么肆無忌憚地行走于北鎮撫司了, 亦不成想這得了權勢的張寶會這么快變成了這副嘴臉。她現在若是說來找歸塵是為了私事, 便是給了張寶予以口舌的理由;若是說為了案子的事,更是顯得這錦衣衛北鎮撫司保密不嚴,有失體統。 可蒲風倒是毫不猶豫,指了指李歸塵案頭的那一厚摞驗尸的典籍還有醫書笑道:“楊大人找我借典籍, 說是急得很, 這不我便給他送來了,他上回的那批書可還沒還我呢, 也不知道又藏在哪了。” “怎么不遣書童過來?” 蒲風笑意愈深,“張公公啊,我一個寒門庶民,哪還有錢請下人。張公公來這北鎮撫司衙門,想來是稀客,草民也不便打攪了,這典籍的事兒等哪天大人們都得閑了再說罷。” “那也好。”張寶面上也是謙和笑意,他明知道這蒲風和楊焰本就是住在一處的,且有很多線索表明這蒲風根本就是個女人。能在他和張文原眼前如此面不改色地圓謊,的確是有幾分膽色城府的,也難怪是楊焰身邊的人。 而蒲風剛出門的時候,正巧看到李歸塵壓著眉頭自詔獄的方向走了過來,自己一時也說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她此來北鎮撫司是為了給他送飯的,應兒做的小燉rou一并幾個爽口的小菜都還靜靜地躺在他書房暗格的食盒里面,然而這也只是個幌子罷了。 蒲風喜歡看他微笑的樣子,明明他笑起來更好看的。如果他知道自己要當爹了,會不會高興得一掃眉頭的烏云?會不會嗔怪她不在家好好將養著,又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