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就是這一眼—— y倚靠在窗邊,短發桀驁地翹著,他的臉側是大片透明的玻璃,玻璃外則是籠罩在夕陽下的,斑斕如水彩畫的城市一角,蘆葦和波光粼粼的河面。 他含著一點迷離的神色,將嘴里的煙取出來夾在指間,挑釁而引誘地沖她笑著:“你不想嘗嘗?” 蘇傾氣鼓鼓地站了片刻,慢慢地朝他走去。 她俯下身用一雙羞恥而略微期待的眼睛看看他,隨即將迷茫的目光慢慢移到了那閃爍的火星上。 事實上,她早就好奇了。 這么多人前赴后繼地投入尼古丁的懷抱,它真的有這么好?到底——到底是什么味道? “坐低一點。”y不懷好意地拽了一把她的麻花辮。 兩個人面對面盤腿坐在落地窗邊,好像要進行什么秘密的宗教儀式。 “別浪費了。”她制止了他取煙的動作,指指他手里,“你這個不是還沒抽完嗎?” 才剛燃了幾秒鐘而已。 “你說什么?”y的動作停住了。 在他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已經將那根煙遞了出去,只是手抖得厲害。 隨后眼睜睜地看著蘇傾將那根從他嘴里取出來的抽了一半的紙煙,懵懂地含進那榴紅色的雙唇間。 蘇傾睫毛顫著,有些緊張地用力吸了一口。 y看見她的表情凝滯了。 那瞬間她的主機閃爍了一下,隨即空白一片,腦門上忽然閃爍出紅色的碩大的“warn”: “火災警報!”錄制好的電子音從她嘴里發出,她立刻站起來,無頭蒼蠅一般亂撞著,顯然程序已經失控了,身體里有另一個設定好的聲音在說話,“火災警報!請盡快排查。” “蘇傾?”y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嚇了一跳,連忙跳起來跟了上去。 亂轉了一會兒之后,蘇傾的身體飛速朝門口走去。 “正在搜索就近水源,已檢測成功。” “你等等。”y迅速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拖進了洗手間,關上了門。 蘇傾黑色的眼里滿是驚恐,求救地看著他,然而她現在已經不能說話了——她的嘴和身體完全處于應急模式,腦門上的紅色警告仍然在閃爍著:“火災警告!火災警告!” y心急如焚,一把抓下蓬蓬頭,“嘩”的水柱噴出,照著她的臉噴了上去。 他幾乎將她當成了一個立式雕塑,上下拿水均勻地澆著她,一面澆一面將她拽到了浴缸前。 “跨進去。”他盯著那警告的字樣,急促地命令道。 第108章 小重山(十) 女孩爬進了浴缸里, 艱難地把水漏關閉, 雙手扒著浴缸邊緣。 浴缸里的水也被打開,很快蘇傾半個身子浸在了水里, 她的裙擺像海藻一樣飄蕩,頭發也打濕了。 她閉著眼睛, 水珠順著她的鼻尖、嘴唇流下去, 順著尖細的下巴匯流而下, 汩汩流進浴缸里, 砸出一個個水渦。 y堅持不懈地拿水澆著她的臉, 直到那紅色的警告字樣慢慢淡去, 最終消失。 他松了口氣,慢慢放下花灑, 甩了甩酸痛的手臂,感覺整件事相當荒誕。 蘇傾也這么覺得,蔫蔫地扒著浴缸沿口,身上讓水澆得狼狽不堪, 嘴還撅著,仿佛在說:“我再也不碰那鬼東西了。” 片刻后,也不知是誰帶的頭, 兩人一齊笑起來, y扶著洗手池邊緣,微微彎下腰去,笑得肚子都痛了。 蘇傾仰躺在浴缸里,邊笑邊用小腿胡亂撩著水玩, 弄得滿地都是水漬。 y把手上的水灑在她臉上,警告:“別玩了,快起來。” 蘇傾拿手臂擋了一下,撩了一捧水回擊,y毫無防備,瞬間被澆了一頭一臉,t恤濕了一大片,蘇傾露出了歉意的神色。 y低頭看了一眼那水漬,回頭一把抓起了花灑。 蘇傾審時度勢,美人魚一般轉了個向,靈巧地往浴缸尾端游,哪里快得過水柱?她從背后受到攻擊,辮子都被水柱打散了。 不一會演變成了一場大戰。 直到y踩在水泊里,氣喘吁吁地關掉了花灑,將它扔進了水池里,扶著膝蓋上氣不接下氣地休戰:“快起來。” 她不能在水里泡太久,否則他不敢保證里面的電路板會不會有事。 蘇傾擔心的則是另一件事,她從浴缸中跨出來,掛著沉甸甸的**的衣裳,蹲下身看他的腿:“你的膝蓋又疼了嗎?” 每逢雨天,抑或空氣里濕度大的時候時候,他的膝蓋處的舊傷都會爆發劇烈的疼痛,醫生也束手無策。 “不疼。”y像觸電般地縮回膝蓋去,躲開了她的手。 因為在她跨出來的剎那——他從緊繃的情緒中解放出來,忽然注意到她的衣裙**地貼在身上,那從未示人的身體曲線一覽無余。 那是一具極其誘人的女性軀體,遮掩在半透明的水藍衣裙下,細掐的腰,纖長的腿,還有胸前山丘般的起伏,是浴水而生的阿芙洛狄忒,配合這一張明艷的的、奶白的臉頰,對一切男人有著最原始的沖擊力,而她自己毫無覺察。 蘇傾疑惑地仰起頭,隨即一條寬大的浴巾從上面蓋下來,蒙住了她的腦袋。 “快自己擦干。”他僵硬地丟下這么一句話便走出了浴室。 等蘇傾從浴巾里鉆出來,y已經不見了蹤影,浴室里一片狼藉,連遠處墻上的瓷磚上都迸濺著水珠。 她慢慢地起身,拆開了自己頭發,胡亂擦了擦,隨即開始打開烘干機,處理墻面和地板。 她赤足站在水泊里,心里生出一種別樣的滋味:就好像是剛才太熱鬧了,現在她才會在這片寂靜中感到一絲寂寥,這寂寥使她心里鼓漲漲的,就好像被雨水泡發的皺起的墻皮,她被這種滋味驚了一跳。 “干什么呢?”門讓人用力敲了兩下,她的胡思亂想被打斷了。 y站在門口,他的手臂伸進來,手上放著一疊干衣服,而他別著頭,看向門外,臉色因為惱怒而染上一層薄紅:“讓你把自己擦干,你管墻干什么?” “為什么給我你的衣服?”**的女孩天真地揪起一件衣服看,浴室的暖風開著,鏡子前騰起了一片霧,像是朦朧的蓬萊仙境。 奇怪的是,隨著他的再次出現,她感到那種寂寞情緒被瞬間清空了。 y幾乎被氣笑了:“你有衣服換嗎?” 他忽然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問題。 蘇傾的生活資源是嚴重稀缺的,她身上這件衣服是她當年從實驗室帶出來的,特殊纖維制作的防護服,帶有小范圍的自凈功能,還可以保護她柔軟皮膚下的芯片不被干擾。 而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照顧了她整整七年的人來說,她甚至沒有穿過新衣服。 制作一件防護服,對他來說應該不算難不是嗎?他心底生出一種近乎刺痛的愧疚。 “還是你小時候的。”蘇傾喃喃。 他曾經穿這套衣服參加過初中的畢業典禮,僅穿過一次。那是他的第一套正裝,頭一次將那個小少年的臉襯得成熟冷峻,故而她對它很有印象。 “你想要現在的,那也有。”y面無表情地答她的話,“自己選。” “還是這個吧。”蘇傾衡量了一下尺寸,喜悅地接受了這兩件衣服,反手拉下背后的拉鏈,一邊雪白的肩膀袒已經露了出來。 “等人走了再換衣服!”y倒吸一口冷氣,眉心一跳,衣服搭在水池邊上,“砰”地將門關上了。 蘇傾半干的的頭發挽起,在頭頂松散地梳成個髻,男孩子的襯衣和西褲簡潔,領口敞開一顆紐扣,露出半截漂亮的鎖骨,領子前掛著那只藍盈盈的溫度計。 這使得她呈現出一種完全不同的模樣,仿佛更加成熟,又好像變得更純凈稚嫩。 脫去防護服的關系,這兩日她在屋里無所事事地徘徊著,稍有些不安,尤其是當她在鏡子里看見自己陌生的模樣時。 而y拿去了她的裙子,拿了好多天,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直到一個周末的早晨,蘇傾將面包和牛奶送進y的房間。 “早上好,怎么還不起……” 她推門而入時,陽光傾瀉而下,散落在床上,將少年的短發照得發栗。他一反常態地坐在床上發呆,聽到門響,他的眼神一閃,蒼白的臉頰瞬間漲紅充血。 她走近時,赫然看見床單上的痕跡。 “誰許你進來的?”y面紅耳赤地扯過被子蓋住腿根,“快出去。” 蘇傾笑著朝他靠近,柔聲安撫道:“不用害怕,青少年的正常現象,一般發生在14歲以后,這標志著你已經進入了青春期……” “誰害怕了!”y咬牙切齒地從床上蹦了起來,將被子朝腰間胡亂一圍,大部分拖在了地上,他惡狠狠地抓住著她的細弱的肩膀,將她推到了門外。 門“哐當”一聲閉上了。 蘇傾“當當”地敲著門,細細地說:“嘿y,我幫你換床單……” 回應她的是一聲咆哮:“不用你管!” 蘇傾轉了個向,鼓著腮幫子慢慢地朝廚房去了。 一面走一面默默地在數據庫里搜尋書單。 “多吃含鋅和含精氨酸的食物,有利于□□官的正常發育。” 水池里女孩的手按著一只牡蠣洗刷著,她低垂著睫毛,捏起牡蠣殼來對著光看了一看,那殼子發出漂亮的珍珠般的顏色,她笑了笑,隨即將它小心地放進了鍋里。 洗碗機、消毒柜嗡嗡作響,她哼著輕柔的曲調,纖細的手指一板一眼地剝著小核桃,看上去毫無憂愁。 y穿著夏天的短褲站在地板上,風將窗簾微微掀動,初秋冷清的空氣灌入他的褲腳。 地板干凈得發亮,投映出少年模糊的、筆直而修長的腿。 他單手拎起工作臺上那條天藍色的裙子,冷冷地瞧了兩眼,隨即撂下它,拿起桌上的三明治大口咬著,仰頭將牛奶一飲而盡。 他拿手指轉著空空的玻璃杯子,冷哼著想,都怪你。 都怪你,你的新衣服沒有了。 畢業前夕,家里迎來了這么多年來的第一批客人。 事實上,這是群不速之客。 那天y放學回來時,被屋里的喧鬧聲嚇了一跳,隨即他看見客廳的沙發、地板,甚至廚房門口,都被他熟悉的高中男生女生的面孔占領,像一場噩夢一樣。 他們手上端著飲料,面前放著裝甜點的碟子,吵吵鬧鬧,笑嘻嘻地齊聲道:“surprise!” “誰讓你們來的?”他默了兩秒,沉下了臉。 那一刻,他心里有種強烈的,近乎慌亂的被入侵感。 隨后廚房的門被打開,那個熟悉的人影穿著小熊圍裙,鼻尖上還蹭著一點面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