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忠臣良將,賜黃金白兩,擢為十二衛都統?!?/br> 眾人都吸了一口氣。 蘇傾的頭轉了轉,看到了一旁被王丞相捅成了篩子的宋都統,還在哭著求饒,爬著拖出一道道血痕。 親衛齊聲道:“是?!?/br> 他的劍尖遠遠掃過遠處站著的十二衛眾人,眼底的冷笑明顯:“就一個人?養你們,木頭似的。” 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讓他這一掃,不出片刻,紛紛下馬,鎧甲相碰嘩啦作響,默然拜于大司空腳下。 有的人,生來氣質拔群,無論為君為臣,不可忤逆,只能盡忠。 月色底下,徒余馬立著,戰馬旁邊,烏壓壓跪了一地。 明宴瞧也不瞧,背著蘇傾往回走去。 明府的侍婢頭一次接了這么重的傷員。俞西風回來時,手臂上還插著半截斷戟,為首的丫頭嚇得兩腿發軟,竟不敢靠近。 最后是南風和北風幫他清了傷口,荊月安頓他睡下了。 這一晚燈火通明直到午夜。 明宴踏進屋內,后面綴了一串丫鬟婆子簇擁著他。屋里的水盆和干凈衣裳已經備好。 剛將蘇傾放在床沿上,他的青筋驀地一現,微一皺眉,唇邊溢出一口血。 蘇傾一個激靈坐起來,兩手拉著他的袖口不放,高熱使她面頰通紅,眼里似乎蒸出一層水霧來。 明宴用手背擦了一把,同她解釋:“不礙事,吐的是胃里的血,不似王上那心頭血?!?/br> 眼角掃著婆子和丫頭又驚駭地跪了一屋子,心里討厭他們動不動就跪的脾性。 蘇傾急得話也說不利索了:“這,還有什么不同?快起來,給大人處理傷口?!?/br> “誰敢?!彼垆h一掃,剛起身的侍婢們紛紛又跪下,“滾出去?!?/br> 一屋子人又匆匆退下去,蘇傾強撐著跳下床來,明宴扣住她的手腕。她回了頭,急道:“可要我也滾?” 明宴瞧她一眼,那眼里的不悅和縱容同時迸現。 她手里的帕子已經投進盆里,在溫水里浸了浸:“大人先坐著。” 明宴撩擺坐下,想了一片刻,把外裳也扯開,衣襟黏著傷口,他不出聲,只皺一下眉頭,眉骨上覆了一層亮晶晶的汗。 前胸的那一刀是最重的,皮rou外翻,黑峻峻的一個狹縫,待蘇傾轉過身來,他又反手將衣袍斂著了。 蘇傾靠近了他,感受到他身上的熱氣,他伸手捧住她近在眼前的腰,她身上裙子皺得不成樣子,他極淡的語氣里帶上些別樣的意味:“先前說回來要給我看看哪兒?” 蘇傾怔了一下,擰眉悶聲道:“沒說?!?/br> “胡說。”明宴笑了一下,照著她臀上輕輕一拍,恨道,“我記得清清楚楚?!?/br> 蘇傾魚兒樣的從他掌心掙脫,手上帕子的水滴滴答答落在他膝上,手指絞上他的袍子,輕聲無奈道:“大人別鬧?!?/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是中二小明熱愛調戲婦女的小明。 第59章 點絳唇(十六) 明宴反手按著衣領, 怕里面的模樣嚇著了她:“閉上眼睛看?!?/br> 蘇傾卻微微睜大了眼:“閉著眼睛, 怎么看?!彼艘幌?,覆上他的手指, 想將硬他的手指掰開,“大人給我看了, 我便也給你看就是?!?/br> 空氣靜默了片刻, 明宴睨著她:“你說的?!?/br> 他的手指挪開, 寬了衣袍, 大司空瞧著偏瘦, 身體卻絕不羸弱, 陳年舊傷留下淡淡疤痕,密布于硬邦邦的肌rou表面。他垂著眼, 蒼白的臉上,是鼻梁的陰影、睫毛的陰影。 蘇傾將帕子擰得剛剛好,小心地擦去血污,血絲在水里漾開。 最早的時候, 他換藥都是西風幾個來的,小崽子們下手沒個輕重,他擰眉忍著, 沉著臉不作聲, 他們便從不知道。 那時候做十二衛都統,受傷的機會不多。只有五年前那一次,他深夜從王宮返還,身上與劍上都披著夜露。 燭光搖曳著, 北風和南風正盤腿坐在一處斗小木劍,他記得還算清楚,那時蘇傾坐在塌上對著光緊趕慢趕地納鞋底,一張小臉繃得認真嚴肅,鴉翅般的睫毛安靜地垂著,偶爾才顫動一下。 他將北風和南風煩躁地拂到一邊。北風的鼻子小狗似的抽動著:“大人身上有血腥味兒?!?/br> 納鞋底的女孩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抬起一雙烏黑的眼。 南風問:“大人又受傷啦?” 明宴很渴,呷一口茶,茶是燙的,他停一停,又喝一口,語氣越發不耐:“打了一架。” 男孩子們對這樣的事最有興趣:“怎么打的,跟誰打的呀。” 他不作聲。腦袋里漲漲的,仿佛還盤旋著王宮大殿上的劍嘯,十二衛一只三十人的小隊,直到后半夜才殺出一條血路來,到了最后,他持劍的腕子都麻了,變成一只野獸,殺人像是砍菜切瓜。 “大人,告訴我嘛!” “告訴我嘛!” 他的目光茫然落在兩張小臉上,他們根本不知道,天地差點就要改換了。他沒辦法說,不知同誰說。 他那時也不知道,護著幼太子上龍椅那隨手一拎,會讓他明宴的名字永遠留在史書上,以至改寫了整個南國命運。 那一夜,他只是覺得煩躁頭暈。 “你們先回去吧。”一向沉默的蘇傾忽然說話了,還是那柔柔的腔調,“讓大人歇一歇。” 她跳下榻,接過他手上空杯,替他添了一杯水溫正好的水。 南風不高興了:“你這丫頭,憑什么我們回去你不回去?” 北風急著聽打架的詳情,也跟著起哄,他看著蘇傾漲紅了臉,似乎頭一次有些生氣似的拉住他們的衣服角,把他們從塌上扯下來,頂牛似的用力推到了門外,把門關上了。 南風在門外敲門:“死丫頭,你有種……” 蘇傾的背緊緊靠著門,門被頂弄得一下一下的,她單薄的身子也跟著顫抖,她守著門,遠遠地同他對視了。 屋里清凈很多,她睜著那雙烏黑漂亮的眼睛,很輕地問:“大人需要換藥嗎?” 那一夜,頭一次由蘇傾給他換藥。 她剛滿十二歲,個頭才剛過他的腰,那雙眼睛里的靈,卻已能無聲地同他對話,理解他全部已說或未說的心事。 他害怕這雙眼睛,心底卻又戰栗著興奮,抑或渴望。 解開衣服時他也不情不愿,冷眼道:“出去隨便換個人進來吧,仔細嚇著?!?/br> 蘇傾把頭搖得似撥浪鼓:“我會是全府最小心的,一定不讓大人痛。” 他嗤笑一聲:“試試?” 蘇傾點一下頭。沾濕的帕子輕輕地蓋在他傷口周圍,羽毛劃過似的癢。 原來由女孩子換藥,果真是一點兒不痛的。 “知道今天發生什么事了嗎?”他闔著眼睛問,蘇傾的聲音就那樣輕輕地響著,呼吸落在他胸前:“不知道。” 他低低冷笑,恐嚇,賣弄,抑或有別的什么:“宮傾了?!?/br> 蘇傾默然半晌:“噢。” 她清理得極認真,說話的時候就像分不出神,他便不再同她說話了。左右她還不懂。 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倦意便上了頭,屋子里靜得只有燭火燃燒時偶有的噼啪聲,她似乎在端詳他的傷口,良久才極小聲地說:“大人疼么?” 她知道宮傾的。 天地改換,人命如螻蟻。明宴胸前的紗布,早讓血就浸透了,拿下的時候濕漉漉,她的手指尖都麻了。 他聽到了這輕輕一聲,眼睛閉著沒作聲,驀然感到一滴水落在傷口,沿著紋理蔓延開刺痛。 他睜開眼,看見她正驚惶地拭去臉上的淚痕,望著指尖發呆,似乎自己也詫異得很,又咬唇望望他的傷口,帕子絞在手指上,怕得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怎么回事?”他驟然開口,聲線是冷的,蘇傾忙道,“對不起,大人……” 他的手指在她發頂輕輕一拍,倒像是揉了一把她的腦袋:“怎得還給我傷口上撒鹽?!?/br> …… 蘇傾絞著帕子的手指,正蜻蜓點水似的觸碰他:“疼嗎?” 這多年來,她低眉的樣子一點兒沒變,垂下的兩排睫毛彎彎的。 明宴伸手去摸:“不疼。” 蘇傾閉了閉眼睛,手法嫻熟干脆,咬著唇快速上了藥,幾下纏好了他胸前的刀傷。還拿一塊干凈帕子蘸了溫水,仔細拭去他額上的汗,呼了一口氣:“大人還需靜養幾日,最好不要風寒發熱?!?/br> 明宴“嗯”一聲,利落地換下染血的衣裳,朝她揚了揚下頜:“蘇尚儀坐那邊等我檢查?!?/br> 蘇傾回頭,見他指的地方是床榻,臉倏地紅了。 只是既答應了他,不好反悔,只得坐上了榻,手局促地放在裙擺上,將那竹葉子揉成一團。 明宴打點好一切上了榻,她仍僵直地坐著,臉憋得通紅:“不知道大人想怎么看?” 明宴瞧著她:“你想給我怎么看?” 蘇傾默了一下,小聲說:“我說沒有疹子,便罷了。” “嘴上說怎么作數?”他淡淡道,瞥著她小巧的耳垂紅得像要滴血,薄唇輕碰兩下,她便抖起來。 他抵住她膝慢慢往上推,裙子卷起來,露出白玉般的雙足和小腿,還是在暴室里的姿勢,原來還是記她的仇,“這次不許遮。” 他的手撫過她的小腿,借著光仔細看了一回,原來的疹子淡了許多,只剩一道淺淺的印子了。 蘇傾手里抓著裙子邊,只推到這里,不肯再向上了,兩膝局促地相互抵著。他的手小蛇一樣順著小腿上山,又緩緩下山,到了腿根,她驀地鼓了一大口氣,猛地吹熄了帳邊燭火。 眼前頓時昏暗一片。明宴的動作停住,俊容半淹沒在黑暗里,眼底含著一點笑:“熄燈了?” 蘇傾心仍在咚咚跳動著:“大人身上有傷,不可勞動,就躺平睡吧?!?/br> 停了片刻,燭光又亮起來。蘇傾瞇著眼,正看見他拿著根火柴點蠟,搖曳的燭光把他頭上簪冠的影子投在深紅色帳子上。 他反手拉著她的裙擺放下來,轉身把她放平到床里側,將被子拉起來,給她蓋到肩膀。 “來人。”他平淡地招呼,“拿個冰袋來,讓廚房煎著風寒的藥,明天早上用。” 他接了冰袋,置在蘇傾額頭上,她登時覺得一陣涼氣從額頭注入了四肢百骸,明宴的手輕輕按在冰袋上,語氣平平道:“仔細腦袋燒壞了?!?/br> 他身上有傷,咬緊牙關,手撐著慢慢躺下來,伸臂摸到了她的腰,將她摟到了身邊,這才揚袖滅了簾外燭火:“夜里不舒服,叫我一聲,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