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鄰居們紛紛勸。 他舅媽拍了大腿嚎,沖鄰居們喊冤:“天曉得, 我真沒拿他一分錢啊!冤枉啊!他的錢都在那姓孫的那, 我連個影兒都沒見到。他舅舅也沒拿他的錢啊!突然跳出來問我們要錢,我哪有錢。” 她跳腳指了周靜雅叫:“你就是殺了我我也沒錢啊!你媽賠了五萬, 可人家不給, 我們能有什么辦法。這錢你該問誰要問誰要,總不能來問我要。” 鄰居們也紛紛幫腔,扯著周靜雅的衣服,說:“算了算了,一家人,何必鬧成這樣子。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又說:“這錢你舅舅mama真沒拿。不是我們撒謊, 他們真沒拿。你舅舅之前一直說錢沒要到, 那姓孫的一家出去打工了,他還跑去找了好幾次,都沒找到。” “對啊, 你還是去孫家那邊找一找吧。前陣剛聽說孫遠東一家打工回來了,興許現在家里有人呢,你舅舅之前還說要去找。你正好在, 趕緊去那邊問問, 看什么情況, 真在的話看別讓他跑了。” 周靜雅丟了竹竿,兩眼通紅,像條得了狂犬病的狗。鄰居勸道:“你別著急,先回去吃個飯,吃了飯看再想什么辦法。” 周靜雅白著臉說:“不用了。”脫了身上的舊外套,扔了地上,出了院子大步上了公路。 他一口氣狂奔到鎮上,搭了中午的汽車,又趕回縣城。這已經是離開縣城的第三天了,他急忙回醫院看王卉,只見王卉腿上綁著石膏板,坐在病床上喝粥,何美蕓在一邊端了碗喂她,母女十分親密。 何美蕓居然回來了,周靜雅還以為她失蹤了。 何美蕓見到周靜雅,淡漠地打了聲招呼,沒什么反應,倒是王卉給驚呆住了:“你干什么去了?這三天都沒見到你。” 她本來要生氣的。她腿斷了一個人躺在醫院,本就需要人陪,結果周靜雅招呼都不打一聲人就消失了。這幾天已經著急的不行,幸好昨天她mama從省城過來,mama在床邊陪她,她才有了點安全感。 她心想,周靜雅要敢回來,一定要好好臭罵他一頓。 哪知道周靜雅回來了,卻形容狼狽,頭發亂糟糟,臉像幾天沒洗了,衣服也臟兮兮的幾天沒換,褲子上被刺勾破了好幾道,像是被人販子給拐賣到山溝里蹂躪了一通。王卉驚訝之余忘了生氣:“你怎么了?怎么成這樣了?” 周靜雅沉著臉說:“我回了老家一趟,想要點錢來,給你做手術。” 王卉聽見他消失了這三天,原來是為了自己。看他吃了不少苦,心里不由感動,又關切問他:“你是去找誰要錢啊?你有親戚嗎?你要到錢了?” “我找我舅舅。之前我媽的賠償金說在他那。”周靜雅失望說:“可是我沒要到。” 王卉露出寬慰的笑容說:“沒事,我mama回來了。” 她看了一眼何美蕓:“我mama她有錢,可以給我做手術,你別擔心。” 周靜雅看何美蕓,卻見何美蕓笑笑的,沒說話,只喚王卉:“喝粥吧。” 周靜雅見到何美蕓這一表情,心中怪怪的,很不安,總感覺她有什么事瞞著。 王卉喝了一碗皮蛋瘦rou粥,何美蕓陪她說了會話,哄她睡下。她有點撒嬌的樣子,說:“我不困,我不想睡,我想跟周靜雅看電視。”病房里有個舊電視機,她使喚周靜雅去拿遙控板,幫她選喜歡的頻道。 何美蕓打斷了他們,叫周靜雅:“讓小卉睡一會吧,你能不能出來,咱們說幾句話。” 那會已經是黃昏了。周靜雅想去孫遠東家,但客車已經停運,只能等明天早上。他心中有些焦慮地隨何美蕓出了病房。 何美蕓問的很直接:“你在跟小卉談戀愛?” 周靜雅心里一慌,低頭撒謊說:“沒有。” 何美蕓說:“小卉出車禍那天是跟你在一起。我聽說那天是你們兩個在吵架,小卉生氣,就跑到馬路上,結果被車撞了。” 周靜雅慚愧的低著頭,一言也不發。 何美蕓說:“我不知道你們是什么情況,也不管你們誰對誰錯。可是你跟小卉在一起出的車禍,你好端端的沒事,小卉卻被撞斷了腿。就憑這個,我也不能相信你。是不是小卉跟你在一起,就是小卉受傷,而你完好無損?我希望你能為了小卉好,以后不要再引誘她。” 周靜雅抬不起頭,然而臉上依然透露著倔強:“我沒有引誘她。” 何美蕓說:“那你說小卉為什么會受傷?” 周靜雅說:“那是意外。” 何美蕓說:“你別狡辯了。其實看你的模樣我也猜得出來。” 她打量了一眼周靜雅。這男孩子的確生的很漂亮,個子高身材好,皮膚很白,五官清秀精致的不像個男孩。何美蕓不太喜歡這樣漂亮的少年,總覺得他們都是不好學,不上進,成天在學校引誘女孩子的那種壞胎。經常會有女孩為了他們爭風吃醋,互相攻訐,甚至他們會誘騙女孩子發生關系,犯下錯誤,然后還一臉無辜,好像什么都不懂的樣子。 “我不希望小卉跟你在一起。她成績好,人老實,心地善良。她跟你不是一個路子的。我聽說你初中畢業要去打工?” 周靜雅仍舊沉默。 何美蕓也知道自己話不好聽,也不忍心太打擊這可憐孩子:“總之,小卉是那種很容易被人欺負的孩子,我不希望她在男孩子那里受傷害。你要是真喜歡她就別碰她。” 周靜雅說:“我不會的。” 何美蕓以為自己說這種話,這孩子八成要惱羞成怒,頂撞自己了。她可知道不少青春期的小孩子,一早戀,父母說幾句,就發了瘋地頂撞起來,當自己是梁山伯和祝英臺。沒想到周靜雅看著不怎么樣,性格還挺好,居然一點也不生氣。 何美蕓倒有點刮目相看,口氣不由和緩了一些:“我也不是針對你,或者看不起你,只是你們還小。我凡事都要為小卉考慮。要是你mama在,她也會這樣為你考慮。” 周靜雅說:“阿姨我知道,我不會生氣的。王卉受傷不是我開車撞的,但也怪我沒保護好她,我是男孩子,要撞也應該撞我。我也很難過,希望她能早點好起來。” 何美蕓本想教訓他,見他這么懂事善良,一時也不知道從哪教訓起了。 半晌,她忍不住好奇了一句:“你真的沒和小卉談戀愛?我看你們很像小情侶啊。” 周靜雅老實說:“我喜歡她,她不喜歡我。我跟她表白她罵了我一頓,她很兇的。” 何美蕓聽到這一句,差點沒笑出聲來:“你說小卉兇?我們小卉從來都很乖啊。” 周靜雅說:“她平常不兇,有人表白她就兇。她不喜歡男生。” 何美蕓聽他這么說,心情都好了起來。 周靜雅這小孩看著挺老實,人也很懂道理,何美蕓從他話里能感覺到他對王卉的善意,應該不至于傷害自己女兒的。 周靜雅問道:“阿姨,王卉的手術費怎么樣?” 何美蕓說:“還愁著呢,我現在根本拿不出錢,還在想辦法找人借。不過這件事你別告訴小卉,我怕她知道了擔心。” 周靜雅說:“阿姨,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籌到一點錢。” “你?”何美蕓以為他要去偷東西搶銀行呢,說:“你還是別犯傻了,這件事我會想辦法。” 周靜雅見她愁眉不展,心中打定主意。 晚上,何美蕓在醫院陪王卉,周靜雅一個人回家去睡覺。他定好鬧鐘,第二天天不亮就早早起床,穿了衣服出門。 先在路邊小店里吃了一碗粉當做早飯,又帶了一碗豆漿,一籠小包子去醫院。王卉還沒起床,周靜雅把早飯交給何美蕓,說有點事要走,打了招呼后便又獨自去往汽車站。這一程他精神振奮,買了票,很快上了車。破舊的客運汽車載著他往陌生的柳河鄉駛去。 這里對他,全然陌生。 他并不認識孫遠東一家,只有個寫了地址的紙條,先前從法院抄來的,也不曉得對方有沒有搬家。下了客車看到一個灰撲撲的小鎮,比西廟的鄉鎮還要破,總共也沒幾個樓房。他開始對照著紙條上的地址問路。幸好這種小地方都是熟人社會,他一提孫遠東的名字,對方就認識,給他指了路。周靜雅道了謝正要走,那指路的人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通:“你是要去他家討債的吧?” 周靜雅心一驚:“你怎么知道?” 對方說:“這種地方,哪有人會問路,除非是別的鄉鎮來的。那孫遠東以前開貨車撞死過人,還欠了債,動不動就有外地人來找他,都是來要錢的。” 周靜雅說:“他有錢嗎?” “有個屁的錢,窮的叮當響。他老娘這兩年剛得了肝癌。” 周靜雅心里一陣不是滋味,對方又說:“你去問嘛,他兩口子年前剛打工回來,興許有錢。” 周靜雅道了謝,順著黃泥路找去了。 第31章 耍賴 孫遠東的家離集鎮不遠, 走了半個小時就到了。周靜雅順著鄉民的指引找到了一戶人家。 是戶矮矮的土房子, 看著非常破敗。兩三間屋,那睡房也矮矮的跟豬圈一樣。院子邊有個洗衣臺子,一口大水缸,靠墻凌亂擺了不少的農具。院子里曬著黃澄澄的玉米。周靜雅沒看到有人, 正東張西望, 一個個子矮矮的老太婆,背著個沉甸甸的大背簍, 從外面回來。 周靜雅看的有點怔。因為這老太婆非常矮, 簡直還沒有那背簍高。背簍里裝滿了玉米,也不曉得她怎么能背動的。 她臉色灰黃,頭發花白,看起來飽經風霜。此時她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好像在用生命背那一背簍玉米。周靜雅看到這樣的可憐人,簡直不敢說話。 他只怔怔的看著, 那那太婆倒是熱情, 問道:“你找誰的呀?” 他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孩,長得挺面善。老太婆一點也不提防,見他滿頭大汗, 便放下背簍,進了廚房,用一只鋁制的大水瓢, 舀了一瓢涼水給他。 “喝點水吧。” 周靜雅想起自己是來做惡人的, 所以拒絕了她的水, 說:“我找孫遠東,你認識嗎?我是周桂芳的兒子,我是來要錢的。” 老太婆臉上的表情一怔,頓時就有點心虛,說:“那是我兒子,他現在不在。” 周靜雅說:“不在?” 老太婆驚懼不安說:“你莫急,他在鄉鎮上呢,在外面忙事,一會兒要回來的。” 老太婆眼神不定,躲著他走,又從屋里搬了個凳子出來給他:“你要不坐著等。” 周靜雅謹慎地坐下,老太婆又給他端水,說:“大熱天,喝點水吧,他一時回不來呢。你喝點水慢慢等。” 周靜雅也渴,不得不接了水喝,老太婆訕訕招呼著,說:“你坐著,我去給你煮飯。” 周靜雅感覺這老太婆很老道,很會敷衍人,說:“不用了,我不吃。我拿了錢就走。” 老太婆沒聽他的,自顧自去煮飯去了。 很快,她煮了一碗番茄面疙瘩端出來。滿滿一大碗,紅通通的,看著倒是好吃。周靜雅肚子已經很餓了,堅決不吃。他知道要是吃了飯,就抹不下面子再發狠,對方接下來肯定要說好話討人情,因此斷然拒絕了。老太婆好說歹說他就不吃,不吃,只要拿錢。 老太婆無奈,放下碗,果然就開始訴苦。說家里難,家里窮,說自己得了肺癌,拿不出錢治,只能在家等死,臨死還要干活。說到后來就一把鼻涕一把淚。 周靜雅一開始聽的,幾乎就聽不下去,想起身走了算了。老太婆說的太可憐了,他是真的不忍心。結果老太婆后來又說他兒子幾年前做生意失敗,虧了好幾萬。周靜雅頓時清醒過來,什么可憐,他母親死了,五萬塊的賠償死活不肯給,倒有幾萬塊做生意!他又厭惡起來。 周靜雅問老太婆:“你得病為什么不去治?” 老太婆哭說:“治啥哦,都這把年紀了,總歸要入土的,早死晚死又有多大差別。” 周靜雅心說:所以他來不來要錢都一樣。就算他不來要錢,孫遠東也不會給他老娘治病。他的心硬起來了,表情越來越肅穆。 老太婆說了半天,看他鐵石心腸的,只能抹抹眼淚,哎了兩聲:“我也知道你家不容易,之前聽說周桂芳有一個獨生子。應該就是你,你現在在上學吧?” 周靜雅冷笑一聲:“我錢都沒有,拿什么上學。” 老太婆又抹淚:“哎,難為你這孩子了。” 周靜雅聽的很煩。 老太婆倒不壞,沒有去通知她兒子躲起來,反而讓人去叫。沒過多久,她兒子媳婦一起回來了。孫遠東四十多歲,理個平頭,穿著皮夾克,皮膚很黑很粗糙,眼袋很深。他見陌生人,有些發愣,老太婆指了周靜雅說:“周桂芳的兒子。” 孫遠東立刻知道他的來意了。 孫遠東急慌慌的,習慣性地想給他找根煙。兜里摸出一包香煙,拿了一根要遞,見他是個孩子,又不知道他抽不抽,尷尬的手要伸不縮的:“你要不來一個……” 周靜雅直截了當說:“我要拿回我媽當初賠償的五萬塊錢。” 孫遠東也開始訴起苦來:“不是我不肯給,你看,我這現在手頭也緊,我媽得了病也要花錢。家里還有兩個小孩讀書,我老婆她也沒有工作,就我一個人養家糊口,真的是拿不出錢。能不能商量商量,真的是沒辦法,真要求求你了。” 周靜雅一聽這話就怒了,跳起來指著說:“你兩個小孩讀書?我媽被你撞死,我現在學費都沒有,你小孩還能讀書?我讀不起書他們有什么資格讀書?你老婆不上班你就讓她去上,讓她去掙錢。你欠了錢,她還想在家當太太嗎?我現在馬上讀高中要學費,我家里還有人躺在醫院,等著錢做手術。你不要跟我廢話,我現在就只要錢,別的不管。” 周靜雅把他的煙丟到地上:“抽的起十塊錢一包的煙,買得起幾百塊一件的皮夾克,還不起欠我的錢?我現在就要錢,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撞死了我媽!” 孫遠東被他這陣勢嚇的連連投降說:“行行行,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就是要錢,我知道。你別著急,這件事我心里也有愧疚,這么多年,只是因為自己家確實也困難,才一直沒賠償。可是你今天既然找過來了,我一定想辦法賠償給你,你千萬不要著急。五萬塊錢不是個小數目,你總要給我點時間去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