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雖然不聞不問多年,但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凌老六忙問:“他出啥事了?” “摔斷腿了,哎呦,傷得可厲害了,大夫說只怕這一輩子許也只能躺在床上了?!?/br> “那不就徹底成了廢人?哎呦,還活著做什么,不是白白要拖累人么!”孟氏尖聲叫著。 “我去瞧瞧他!”凌老六扔下話,急沖沖便跑了出去,急得孟氏在后面直罵。 *** 凌大春神情木然,仿佛完全聽不到外頭的話。 “說得倒輕巧,十兩銀子哪,倒不如去搶!再說,大夫都說了,他這輩子別想站得起來,就是一個廢人,既是廢人,還治什么治,浪費錢!”是孟氏尖銳的聲音。 “老六,你是怎么想的?大春終究是你的兒子,你便真的要對他置之不理?”凌秀才壓抑著怒氣問。 “他娘說的也對,十兩銀子太貴了,況且大夫都說了情況不容樂觀……” “你們還有沒有良心?大夫明明說情況雖不樂觀,但也不是毫無辦法,怎的到了你們嘴里,就是治不了了,不過是不想出這十兩銀子,這才故意要咒孩子!”向來好性子的周氏憤怒地指責。 “不過是十兩銀子,說得這般容易,怎不見你們出?若是十兩治不好,還不得十兩?十兩又十兩,這可是個無底洞哪!”孟氏不滿地道。 “你們、你們簡直是不配為人父母!”凌秀才大怒。 “就是,太過分了,大夫都說了有很大希望,到了你們嘴里就是不行了,是廢人。當年你們便把孩子趕出來,孩子都是一個人過的日子,這會兒孩子有難,你們仍推諉,簡直太過了!”越聚越多的村民中也有人說起了公道話。 “可不是,當初若不是凌秀才兩口子心善,大春說不定還活不到如今哪!” “都說有后娘就有后爹,凌老六你也不怕大春娘半夜里回來找你?!?/br> …… “你們夠了,他兩口子若真這般好心,怎不見他們把這銀子出了?!”凌老六憋紅著臉吼道。 “又不是他的兒子,人家做到這份上也是仁至義盡,你倒好意思?”有人當即嗆了回去。 “他要就過繼給他!”凌老六嚷道,話音剛落,卻覺得這法子相當不錯。 若凌大春不再是他的兒子,他也不用出那貴死人的診金藥錢,反正這兒子那般沒用,都十九歲了連一兩銀子都掙不下來。 孟氏眼神一亮,對哪!她怎沒想到。 “對對對,你們家又沒兒子,大春打小便與你們親近,合該給你們當兒子,不如把他過繼給你們,也是讓你們家有后了?!?/br> 凌秀才氣得渾身顫抖,他確是打算找個時間和凌老六談談過繼一事,可卻沒有想到是這樣的情況下,被他當眾地提出。 這分明是生怕大春拖累了他們,把他當包袱般扔掉,這讓那孩子日后如何自處! “方才說得那般好聽,這會兒又不肯應下,我瞧你們平日就是充好人,假仁假義!”見凌秀才不順勢應下,孟氏又尖聲嚷了起來。 “二哥呀,我也是為了你著想,兄弟幾個,就你沒個兒子繼承香火,將來誰給你們養老送終。大春怎么說也是你看著長大的,和你們兩口子素來又親近,把他過繼給你確是最適合不過了?!绷枥狭傩市实貏竦?。 “凌老六,你們兩口子也算是缺德了,大春好端端的沒見你們提過繼,這會兒大春躺在床上不能動了,就說過繼,還養老送終呢!到時還不知是誰養誰!”圍觀的村民一陣嘩然,見過不要臉的,卻不曾見過這般不要臉的。 孟氏哪是好惹的,當即又是耍潑又是嚎哭,只道后娘不易,人人都欺負她是個二嫁的,現場頓時便亂作一團。 “夠了,大春你們不要,我要!從今往后,他便是我凌德的兒子,與你們不相干!”凌秀才一聲怒吼,成功地讓眾人安靜了下來。 “好好好,以后他便是你的兒子,咱這便去找二叔公改族譜?!绷枥狭笙玻滤椿冢话牙∷阋ジ淖遄V。 “對對對,改族譜改族譜!”孟氏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 “過繼這般重要之事,就這般隨便改個族譜便行了?你不是想讓人家幫你養兒子,將來大春好了,你又擺生父的譜讓人家奉養你吧?”人群中有年輕女子的聲音響起,頓時便如激起千層浪。 “以這兩口子的無恥,這樣的事真做得出來,凌秀才你還是要慎重??!” “就是這個理,倘若將來大春好了,出息了,這兩口子必定纏上去?!?/br> …… “呸!老娘有兩個兒子,需要他凌大春養?別說他一輩子都這般廢物,便是當真出息了,老娘也不稀罕!”孟氏怒道。 “過繼了就不是我凌老六的兒子,他將來是好是歹與老子絕不相干!老子也不稀罕!”凌老六也憋著臉大聲嚷著。 外頭的聲音漸漸遠去,很快便歸于平靜,楊素問同情地望著面無表情的凌大春,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也別想太多,至少伯父伯母是真關心你愛護你的?!?/br> “我知道。”凌大春苦澀地道。 雖然這結果他也曾預料到,但真的發生,到底讓他心底發寒。 凌玉收到周氏讓人送來給小石頭的東西,毫無意外地看到了里頭夾雜著楊素問給她的信。 她大略看了一遍,微微笑了笑。 果然一切如她所料,分毫不差。 “大嫂,大嫂,快來把你兒子抱開,哎喲,乖侄兒,別扯別扯,疼死小叔叔了,大嫂,救命?。 蓖忸^傳來程紹安的求救聲,凌玉順手把信放在桌上便走了出去。 待她虎著臉把兒子教訓了一頓再回屋時,卻見程紹禟臉色難看地拿著那封信。 “當日大春過繼一事,是你的手筆?” “有什么問題?”凌玉奇怪地反問。 “有什么問題?你竟然覺得這樣沒錯?你這是逼著他當眾與生身父親斷絕關系,也是眾目睽睽之下讓他成了被生父拋棄之人!”程紹禟壓著怒氣。 “凌六叔縱有不是,到底是他生身之父,生養之恩大于天,父子何來隔夜仇,如今一鬧,父子緣斷,你讓他日后如何自處?!” 被他一頓指責,凌玉也怒了:“難不成是我讓六叔拋棄他的?這些年他過的什么日子,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清楚?六叔不念父子之情在前,翻臉無情在后,如此不慈,難道還要讓大春哥給他當孝順兒子?!” “血脈親情豈能說斷就斷,更何況還以這般不堪的方式斷絕,凌六叔確有諸多不是,可他便不曾有過慈愛之時?嬌兒呱呱墜地,稚子慢慢長成,他便不曾真心疼愛過?”程紹禟臉色愈發難看。 “難道大春哥便不曾有過孺慕之時?他便不曾真心孝順過他?可他換來的是什么?!常言道,父慈子孝,如今父不慈,子還要愚孝?”凌玉毫不相讓。 第27章 “你敢說你此番作為便不曾有私心?你不過是瞧上了大春兄精明能干, 知恩圖報,倘若他一文不值, 你又怎會想出如此方法切斷他們父子間的情誼, 也好讓他從此一心一意留在岳父岳母身邊!” “對, 我是有私心,可那又怎樣?倘若他狼心狗肺吃里扒外,好逸惡勞不思進取, 我招他回去當活祖宗連累爹娘不成?我是吃飽了撐著, 還是嫌日子過得太舒心?!”凌玉被他氣得臉都紅了, 不待他再說,便又更加響亮地反駁了回去。 “我已經給了機會六叔選擇, 但凡他仍顧及半分父子情份,過繼一事便不再提??伤兀克櫦傲嗣??!既然他不念父子之情,大春哥一心一意給我爹娘當兒子又有什么不可以?!” “你簡直是強詞奪理!”程紹禟臉色鐵青,不愿與她再作爭吵, 一拂袖便轉身走了出去。 凌玉在他身后叫:“你才是無理取鬧莫名奇妙, 我瞧你就是腦子糊了!” 不遠處, 程紹安抱著小石頭目瞪口呆,再一見兄長滿面怒容, 嚇得打了個哆嗦。 乖乖, 大嫂就是大嫂,能把大哥氣成這般模樣也著實是了不起! 小石頭卻不懂大人間的暗涌, 瞧見爹爹走了過來, 在程紹安懷里掙了掙, 張開雙臂軟糯糯地沖著程紹禟喚:“爹爹,抱抱!” 程紹禟正在氣頭之上,并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大步流星地他們身邊走過。 小石頭見爹爹不理自己,委委屈屈地扁了扁嘴。 “好了,你爹不抱你,小叔叔抱!”程紹祿生怕這小祖宗又哭起來,連忙抱著他掂了掂,不時沖他扮著鬼臉,直把小家伙逗得咯咯直笑。 不管過程如何,結果都是凌大春正式過繼給了凌秀才。只是因為他腿“受傷”,一時半刻不能走動,店鋪之事便只能由凌玉和楊素問二人出面了。 正好凌玉因與程紹禟吵了一架,心情正是不佳,亦是不想在家中再看到那個惹她生氣之人,只要得了空便約上楊素問到縣城,親自布置店鋪。 “大春哥打算什么時候才‘痊愈’呀?”她整理著一同盤下來的布匹,隨口問楊素問。 “再過幾日我便讓他可以下床走幾步,若要‘恢復如初’,只怕還是要兩三個月,反正這些日子讓他學著一拐一拐走路便是了?!睏钏貑柵牧伺牟计ド下錆M的灰塵,又抱怨地道,“玉jiejie,這些布放了般久,真的能賣出去么?” 若是賣不出去,那還不是要虧死? “雖是放了久些,只是保存得卻是很好,而且這品質也是相當不錯,不愁賣不出去?!绷栌褡凶屑毤毜貦z查著這些布,暗暗思忖著應該如何處理它們。 這店鋪的生意在前任東家手里便已是不大好,不可能換到了她們手上便能大賺特賺,在玉容膏的口碑還未曾打出來之前,若再沿著前任東家的做法,這些布只怕也只能落得個吃灰塵的下場,到那時,才是真正的虧死了! “玉jiejie,你瞧我穿這顏色好不好看?上回在街上看到一位姑娘,也是穿著與這顏色差不多的裙子,可真真是好看極了。”楊素問抱著一匹水紅色的布在身上比劃,喜滋滋地問。 “好看,你若喜歡,便也做上一件?!绷栌裥χ卮?。 話音剛落,她忽地靈光一閃,頓時便有了主意。 單是賣布,只怕未必能掙幾個錢,若是做成成衣賣出去,轉手掙的便能翻幾番。況且,她可是知道日后流行的款式,略加修改,想來不愁賣不出去。 再者,她身邊還有一位針黹功夫相當了不得之人,那便是她未來的弟妹、程紹安未過門的妻子金巧蓉! 當然,也不能一下子全部拿去做了成衣,先嘗試著做上十來件看看效果,待玉容膏的口碑打出去了,她順勢把這些成衣推出去,想來也能掙上一筆。 她自來便是個急性子,如今既有了主意,自然想要抓緊去辦,把這個意思跟楊素問說了,楊素問自然沒有二話,興致勃勃地問:“若是有好看的,我能不能拿一件回去穿?這樣我也有新衣了?!?/br> 凌玉笑道:“敢情你已經許久沒有新衣了?” “這還真是,自從爹不在了之后,我連一日三餐都無法保證,哪還有那個閑錢添置新衣?!睏钏貑柌缓靡馑嫉匦α诵Α?/br> “行,待做好了,我便讓你挑一件最最好看的!”凌玉有些心疼,這丫頭也是個命苦的。 辭別楊素問回到了家中,卻在門口遇上了那個讓她大為生氣之人,她視若無睹地從他身邊經過。 程紹禟今日其實也到了縣城,既然已經打算到接受郭騏的邀請,他自然不會拖延時間。 郭騏得知他的來意后大喜,如今正值用人之時,能有如此武藝高強之人助他一臂之力,這日后辦事也就添了幾分保障。 “你來的正好,前些日張捕頭追捕那梁方受了傷,如今正在家中養傷,你這一來,正好填了他的空缺?!?/br> “敢問大人,那梁方不過一個不懂武藝正如驚弓之鳥般的商人,張捕頭武藝高強,難不成竟是在他手上受的傷?”程紹禟驚訝地問。 郭騏冷笑:“區區一個梁方如何能傷得了張捕頭,只是他若得了杜霸天的庇護,一切便不一樣了?!?/br> 程紹禟皺眉:“難道當日那幾名幫兇竟是杜霸天手下之人?” 這一說,他又覺得合該如此,除了連官府都不怕的城中一霸,誰人敢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擄人,那梁方得了他的庇護,著實是難辦。 “正是!”郭騏壓著怒氣,“那杜匹夫著實可恨,無法無天,胡作非為,從不曾將官府放在眼里,本官若是不除去這顆毒瘤,這頂烏紗帽不要也罷!” 程紹禟沉默片刻,緩緩地道:“大人可知這杜霸天背后的靠山是如今的通州知府徐復?” 這對他這些曾四處打點官府的行鏢之人來說,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郭騏又是一陣冷笑:“原來是他,我還道是哪位呢!官匪勾結為禍百姓,難怪那杜霸天有恃無恐!” 這七品知縣當得著實憋屈,上回被那魯王壓著辦了件糊涂案倒也罷了,這天下是他趙家的,他也不好多說什么。 可如今區區一個城中一霸也敢拿知府壓他?還真是把他當病貓了不成?! 程紹禟一直暗暗留意他的表情,見他神色間并不曾有半分畏懼退縮,略略放下心來。 梁方當日傷及他的娘子,這筆賬他必是要算的,若是郭騏姑息那杜霸天,致那梁方得以逍遙,這捕快不當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