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外頭喧鬧的厲害,堂內卻尤其安靜。 驛站的大門被馮寶破開,馮志手持懿旨,囂張的開始帶人搜刮驛站,尋找斐濟。 屋內,燈色晦暗,男人終于睜開眼眸,眼底波濤暗涌,如寒冰淬毒,“青山,縐良,你們兩個去把阿鳳安置好。其余的人,跟我殺進宮去?!?/br> …… 宮內,夏達行在幽深宮道之上,身后跟著一個身形纖細嬌媚的小宮娥。 小宮娥梳高髻,戴蓮花冠,簪花于鬢角。穿一套素白刺繡紋樣裙,交領上襦、長袖短衣,腰間一條短小腰裙,裙幅下邊一、二寸部位綴以一條花邊壓腳。行動時細褶如水紋,色極清雅,微風吹來,色若月華。 明明只是一條尋常宮娥裙,但穿在這個女子的身上,卻偏偏透出一股子不一樣的感覺來。修長纖媚,蓮步輕移,襯出婀娜身段,惹人遐想。 夏達行在前頭,手里提著一盞宮燈。 宮燈色蘊,能看到身前被照出來的一方倩影。胸大腰細,輕盈堪憐,漾著翩翩裙裾,如花般散開,露出一雙紅鸞小腳,嫣然百媚。 夏達往前邁一步,踩上那影子,只覺腳下花香細生,讓人不忍落足。 蘇芩蹙眉,悄悄往前行一步,將自己的影子從夏達腳下撤出。 夜色已沉。兩人一路無阻,至陳太后處慈寧宮,夏達率先入,蘇芩緊隨其后。 宮內沉靜,半點無人聲,顯然夏達已打點好。 蘇芩踩著腳上的宮鞋,入側殿,看到榻上坐著的女子。 頭上佩戴髻,并一套寶髻花簇鳴珰,穿桃紅色大袖的袍子,裙褶繁密細巧,披散開來,裙身繡艷麗紋樣。琉璃宮燈下,女子面色極好,粉面朱唇,透著胭脂媚色。 但蘇芩上前細看后便發現,這些紅潤氣色皆是用胭脂水粉堆砌出來的。 “今日陳太后特請了皇城內諸多貴女夫人前來慈寧宮內敘舊,郴王妃陪了半日?!毕倪_壓著聲音道。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沈宓會如此裝扮華麗的原因。 “姀姀,我們的時間不多?!毕倪_提醒道。 蘇芩上前,撥開面前的珠簾,邁步進去。 沈宓頭也不抬道:“不是說了本宮不吃了嗎?” “是我?!碧K芩開口,聲音細糯,透著綿軟,如鶯啼婉轉,柳浪如絲。 沈宓霍然抬眸,看到立在成串珠簾前的蘇芩,面上一喜,“蘇三,你來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斐狗狗:我媳婦呢? 第96章 側殿內, 沈宓拉著蘇芩的手,就像是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陳太后看她看的緊, 若非她這幾日乖巧異常,跟個提線紙人似得說讓做什么便做什么, 陳太后也不會這么快放松警惕,讓她趁機給夏達遞了信,請蘇芩來。 在沈宓看來, 夏達乃蘇龔門生, 自然是與蘇芩關系非同一般,所以她才會尋了夏達來給蘇芩遞信。殊不知兩人的關系已鬧僵, 如今只是夏達一廂情愿在追求蘇芩罷了。 “蘇三, 我……” “噓。”蘇芩伸手,捂住沈宓的嘴,然后轉頭看向站在珠簾處的夏達道:“夏首輔,我與郴王妃有些私密話要說?!?/br> 夏達猶豫著點頭,“我在外頭替你們守著?!闭f完, 夏達便轉身出了側殿。 沈宓拉下蘇芩的手, 臉上顯出一抹笑道:“難得夏首輔這般聽蘇三姑娘你的話?!?/br> 聽出沈宓言外之意, 蘇芩面無表情的掀了掀眼簾, “你可別給我亂點鴛鴦譜,當心被我家狗知道了來咬你?!?/br> 沈宓知道蘇芩養了一條大狗, 叫什么“阿狗”的,氣勢威武,確是十分唬人。 “難不成不是夏首輔, 而是那項城郡王世子?還是那個寧波侯府的庶出子,寧遠歸?”沈宓壓著聲音,眸色奇怪的看向蘇芩,“這兩個人,我覺得都不甚好。那項城郡王世子雖說家大勢大,皮囊也生的不錯,但終歸有些暴戾了,腦子好像……也不大好使。還有那寧遠歸,迂腐怯弱,哪里降得住你蘇三呀。” 見沈宓如此關心自己的終身大事,蘇芩不耐道:“你特意喚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被蘇芩一提醒,沈宓這才一臉正色道:“不是。我是想告訴你,我肚子里頭的孩子已經掉了。陳太后是想借腹生子,將旁人生下來的男嬰作為郴王的孩子,扶上帝位?!?/br> 蘇芩蹙眉,她倒是沒想到,這陳太后的心思竟這般大,連這樣的事都能想出來。 不過這關她什么事? 想完,蘇芩道:“這事遲早會敗落,不是夏達也會是馮寶將陳太后扳倒的,你就放心‘生孩子’吧,等‘生’完了,自然就能脫身了?!?/br> “哎。”一把拽住欲走的蘇芩,沈宓扶住一片羅袖,她死死攥在手里,急道:“你怎么一點都不擔心我的安危呢?” 蘇芩轉頭,垂眸看去,神色無辜。她奇怪的眨了眨眼,滿臉驚詫,一副“我為什么要擔心你”的表情。 沈宓尷尬的張了張嘴,自知失言。 確實,她與蘇芩并無多少感情,兩人此前還是一副爭鋒相對之狀。也就在皇廟里時關系和緩了一些。 “我,我可以告訴你蘇龔的死因,但是你必須幫我脫身。”沈宓亮出籌碼。 “你知道我祖父是怎么死的?”蘇芩一改方才那副漫不經心的表情,反握住沈宓的腕子,緊到指尖泛白。 沈宓被蘇芩掐疼了,卻也不喊疼,只仰頭看向面前的人,聲音清晰道:“我知道?!鳖D了頓,“蘇三,我說了,你要幫我脫身?!?/br> 蘇芩的面色白的嚇人?!拔以趺粗?,你說的是真是假?” 沈宓搖頭,“我不會騙你?!?/br> 殿內有一瞬沉靜,槅扇處置著的銅制滴漏發出清晰的“嘀嗒”聲,就似夏日里那砸在芭蕉葉上的水珠聲般清晰。 蘇芩霍然將沈宓往前一拉,嗓子細啞,透著威嚇,“說?!敝荒锹曇糗浘d綿的無甚力道。 沈宓被扯得一個踉蹌,扶住床榻柱子,差點跌倒。她沒想到,蘇芩看著身形嬌嬌軟軟的,力道竟這般大。 其實不是蘇芩力道大,而是她聽到消息后太心急,所以才會迸發出如此不合乎常理的力氣。 忍著疼,沈宓一字一句道:“蘇龔,是由我沈家門收集罪證,以陳太后和郴王為首上奏先帝,再以先帝施壓,釜底抽薪,逼死在殿上的?!?/br> 蘇芩雙眸一窒,霍然睜大,水霧彌散,透著細薄怒色。她抖著粉嫩唇瓣,單手捂住心口,纖細身子有些站不住。 雖然先前已有猜想,但蘇芩沒想到,逼死祖父的,竟真是郴王和陳太后。明明祖父幫他們做了那么多,他們竟也下得去手!還有先帝,就算是覬覦他蘇府勢大,但幾十年的君臣了,也該明白祖父一片赤誠之心呀! 蘇芩只覺心口痛的不能自己。 她咬牙道:“夏達呢?” 沈宓一愣,明白蘇芩的意思后道:“夏達雖是郴王的人,但自然做不出此種喪心病狂的事來?!?/br> 蘇芩沉下一口氣,覺心口鈍痛好些了,才艱難吐出最后一句話。她抬眸,神色銳利的看向沈宓,抖著唇瓣,咽了咽干澀的喉嚨,道:“陸霽斐呢?” 男人的名字,從喉嚨里滑出去,抖在舌尖上,終于轉出去。纖細素手緊緊掐進柔嫩掌心,蘇芩緊張到渾身繃緊,就跟被拉到最長的弦,只要一下,便能分崩離析。 沈宓道:“先前我沈家在收集罪證時,陸霽斐曾多次阻撓,但因為……” “因為什么?”蘇芩急道。 “因為那些罪證皆是偽造,蘇龔又自己認了罪,所以陸霽斐沒來得及救……”沈宓的話還沒說完,那頭側殿突然傳來打斗聲,然后“砰”的一聲響,側殿的門被踢開,夏達身形狼狽的跌進來,滿臉是血。 側殿檐下,掛著數盞宮燈,氤氳燈色籠罩下來,襯出門口那個手持長劍的修長身影。 男人穿一件玄色外袍,無風自動,他抬腿跨步進來,踩著血印子,粘在瓷白玉磚之上。他走的極慢,一步一頓,手里的長劍滴著血,走至珠簾前,然后抬手一揚。 “嘩啦”一陣響,珠簾被攔腰砍斷,珠串落地,“噼里啪啦”灑了一地,四處滾落,露出里頭面色慘白的蘇芩。 蘇芩抬眸,對上一雙眼,漆黑暗沉,深若寒潭,熟悉的讓人膽寒。耳旁,是男人冷若寒霜的聲音,浸著冷陽,森然刺骨。 “回家吃飯了?!?/br> …… 深更半夜,被一個渾身是血,手里還舉著劍的男人喊回家吃飯,蘇芩覺得這大概會是她一輩子的噩夢。 果然是只瘋狗。 “斐濟,你擅闖后宮,該當何罪!”馮志氣喘吁吁地追上來,身邊扶著馮寶。可憐這馮寶追了斐濟一路,肥壯的身子幾乎站立不住,別說講話了,連喘氣都來不及,只“呼哧呼哧”的憋紅了一張老臉,像極了一只即將被剝皮放血的老豬。 殿內,斐濟依舊盯著蘇芩看,他一手握著劍,攤開另一只干凈的手掌,朝蘇芩道:“過來?!?/br> 殿內點著數盞琉璃燈,男人的手修長白皙,指骨分明,覆著一層厚繭,摩挲在肌膚上時,刺癢癢的疼。 蘇芩記得,那個時候的陸霽斐手上是沒有繭的。 她邁步上前,卻被身后的沈宓一把扯住。 “蘇三,這項城郡王世子是瘋了嗎?”沈宓的聲音透著驚慌,她有一種,只要觸及男人周身,就立刻會被砍成碎片的驚懼錯覺。 蘇芩推開沈宓的手,走至斐濟面前,然后伸手,將自己的小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男人用力握緊,似乎要捏碎蘇芩的指骨。蘇芩蹙眉,小臉疼的煞白,但她卻分明感覺到男人那微微顫抖的小指,勾住她的小手指,然后用力往里勾住。就似在確認她這個人尚在人世一般。 蘇芩突然想起方才沈宓未說完的話。 那時候,陸霽斐也是像這樣擅闖大殿,欲救祖父,卻最終無力回天的嗎?蘇芩似乎能想象到那時候,陸霽斐看著躺在血泊中的祖父,臉上露出的表情。 定是清冷淡薄,但又難忍壓抑。 蘇芩抬眸,看向面前的男人。她看到男人垂下眉眼,漆黑雙眸深邃如暗夜,透著流光。蘇芩一瞬明白了斐濟為何會有如此異樣,他在怕,怕她跟祖父一般,死在這深深宮闈之中。 原來,強大如斐濟,也有怕的時候。 身旁面色慘白的小姑娘突然嬌笑出聲,軟軟糯糯的透著甜意。 男人神色一頓,側眸時,露出的半張俊臉上滿是血漬。此刻那新鮮血漬正順著男人白皙俊挺的下顎往脖頸里鉆,熱燙腥臭,流入玄色衣袍內,浸濕大片。 蘇芩掏出帕子,聲音細細道:“低頭。” 原本渾身戾氣,就跟只瘋狗似的男人一瞬沉靜下來,握著利劍,乖巧低頭。高大身形微微佝僂,像只被馴服的獸。 帶著香氣的帕子擦在男人臉上,揮散了那股子縈繞在鼻息間的濃厚血腥氣。 沈宓站在一旁,突然明白了剛才蘇芩說的話。 感情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旁人覺得再好,也敵不過自己的一顆心。 “斐濟,你殺我孩兒在先,如今又帶劍擅闖大明宮,如此滔天大罪,實當連誅九族。”陳太后突兀出現在馮寶身后,身上披著素白外衫,身后領著宮中禁衛兵。 能如此快速調動宮內的禁衛兵,想來陳太后是已有先手。 沈宓面色大變,知道自己今日尋蘇芩來的事,早已暴露,若不是這項城郡王世子突然闖進來,蘇芩怕是兇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