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士兵往地上唾棄一口,想著又瘋了一個。 …… 回到皇城時,正是年前。 流風慘冽,素雪飄零,滿目皆是塵皚白雪,天地一片茫色。 紅拂和綠蕪翹首企盼數月,終于將她們家姑娘盼了回來。 “姑娘,快些捂捂手。”綠蕪捧了個小手爐來,又搬了個銅制腳爐,往里頭添了兩塊梅花香餅兒,替蘇芩褪了繡鞋放上去。 紅拂捧著一小小的填漆茶盅,里頭是一個小蓋盅,裝著用今年新雪熬煮成的梅花茶,置到梅花樣式的洋漆炕桌上。 “姑娘想吃些什么,用些什么,盡管跟奴婢說。”紅拂紅著眼兒,聲音嗡嗡的給蘇芩整了整坐褥。“奴婢近日里新學了好些吃食,都是姑娘愛吃的。” 蘇芩靠在緞面軟枕上,聲音軟糯道:“還是府里頭舒服。” “可不是嘛。大爺也真是的,出去這小半年的,連咱們都不帶,可委屈姑娘了,瞧瞧這都瘦成什么樣兒了。”紅拂嘟嘟囔囔的抱怨。 綠蕪掐了她一眼。 紅拂低著頭閉眼,看一眼蘇芩。 蘇芩似是累了,靠在那處睡著了。 綠蕪捧了沐盆來,跪在榻旁,替她擦了擦手,然后抹上香膏。紅拂捧了紅香色的緞面被褥來,小心翼翼的替蘇芩蓋在身上,又往被褥里添了個湯婆子,這才與綠蕪輕手輕腳的退出去。 蘇芩睡了半個時辰,醒過來的時候正巧看到綠蕪要將闖進來的蘇蒲抱走,趕緊開口道:“讓噗噗進來吧,我醒了。” “是。”綠蕪將蘇蒲放到地上。 蘇蒲顛顛的跑過來,小臉紅撲撲的可愛。 “姀姀。”蘇蒲露出一口小白牙,奶聲奶氣的喚蘇芩。 蘇芩伸手替她捂了捂小臉,然后彎腰欲將人抱上炕,卻不想根本就抱不動……這才小半年,小東西好像又胖了一圈。 “姑娘,奴婢來吧。”綠蕪替蘇蒲褪了外頭的小披風,又褪了小靴,這才將人抱上炕去。 蘇蒲輕車熟路的窩到蘇芩懷里,伸出小胖手緊緊的環住她,小臉擠出一堆rou來。 “真黏人。”蘇芩抱著蘇蒲,輕輕晃了晃。 房門口,蘇浦澤穿著小襖子,腰間系長穗宮絳,外罩一件石青色的緞面穗褂子,梳一條長辮,被溯風吹紅了臉,由紅拂引著進來,畢恭畢敬的給蘇芩拱手行禮道:“三jiejie。” “澤哥兒也來了。”蘇芩笑著朝人招了招手,然后將小手爐塞給他。 蘇浦澤捧著小手爐,面色微紅的爬坐到一旁墊著灰鼠墊的雕漆椅上。 “澤哥兒近日的書讀的怎么樣了?”看著蘇浦澤那一本正經爬雕漆椅的模樣,蘇芩忍著笑道。 蘇浦澤坐在那處,雙腿還不能著地,他努力坐正,板著一張小臉道:“皇上跟臣都讀的很好,只是太傅時常講錯。” “是嘛,那澤哥兒覺得皇上怎么樣?” “皇上很好。”蘇浦澤點頭,雙眸不閃不避。 蘇芩臉上笑意更深。“那便好。” 蘇浦澤每日里都要進宮。頭開始,蘇蒲看不到人還要哭鬧,后頭漸漸明白了,乖巧起來,只待晚上才跟蘇浦澤黏在一處。今日因著陸霽斐歸府,小皇帝便放了蘇浦澤一日假。 蘇蒲難得在白日里看到蘇浦澤,這會子掙脫著蘇芩要跟蘇浦澤去玩。 “去吧去吧。”蘇芩將人“趕”下炕,笑道:真是小孩心性。 蘇芩住的院子旁邊有一座梅園,冬日里白雪紅梅的最是好看。 蘇蒲跟蘇浦澤去梅園里頭玩了,蘇芩窩在炕上吃茶。 “姑娘,奴婢去替您換枝紅梅過來吧?”紅拂從花架上拿起那白玉瓶,看著里頭的紅梅道:“這花都蔫了,明明是奴婢今兒早上才剛剪的。” “嗯。”蘇芩不甚在意的應一句,捏起白玉盤里頭的一塊梅花糕入口。 香噴噴的梅花糕剛剛出爐,尚有些燙,但入口卻剛剛好,甜而不膩、軟脆適中、齒頰留香,讓人回味無窮。 “姑娘,姑娘,不好了……”紅拂帶著哭腔的聲音從房廊外傳進來。 綠蕪掀了厚氈出去,斥道:“咱們姑娘好著呢,哪里不好了?” “嗚嗚嗚,是,是四姐兒不好了。”綠蕪抹著眼淚珠子,聲音抽噎。 蘇芩起身,隨手披了一件香紅色的緞面大氅,青絲未梳,趿拉著繡鞋往外去,“怎么了?” 紅拂抹著眼淚珠子,抽噎道:“四姐兒,四姐兒她被人打了……” “什么?”蘇芩面色一變,聲音一瞬冷下來,“人呢?” “在梅園里……” 紅拂帶路,蘇芩領著綠蕪一道往梅園里趕過去。 梅園很大,漫天溯雪,紅白梅花交錯而生,淡香撲鼻,一眼望去,如墜入玻璃鏡內。 前頭不遠處,蘇蒲坐在地上抹著眼淚珠子哭,蘇浦澤護在她身前,但因著只是一個未足身量的小孩,根本就不是那女子的對手。 女子十五、六歲的模樣,穿一套織金重絹的衣服,梳高髻,戴金玲瓏簪兒,眉眼稍細,似丹鳳眼,顯得整個人有些刻薄。她懷里抱著個奶娃娃,此刻這奶娃娃正嚎著嗓子哭,她一邊哄,一邊朝蘇浦澤和蘇蒲罵著。 “怎么回事?”蘇芩擰著秀眉,腳步更急,恨不能立時飛過去。 紅拂使勁咳一聲,止住眼淚,道:“方才四姐兒和澤哥兒正玩的好好的,嫡姑娘就抱著凌哥兒來了,說這梅園不準野孩子玩。澤哥兒和四姐兒本也不是生事的,就想走,卻不防凌哥兒正在地上玩,逮著四姐兒就咬了一口。凌哥兒正是生牙的時候,都將四姐兒咬出血來了。四姐兒不受疼,伸手將人推了一把,凌哥兒還沒怎么著,嫡姑娘就打了四姐兒一巴掌。” “嫡姑娘?凌哥兒?”蘇芩越聽,心頭越是火起。 “是二房的人。”綠蕪見紅拂說的抽噎,便接過了話。“姑娘先前進府時沒見著,是因著二夫人王氏有孕,帶著嫡姑娘回娘家養胎去了,直到生完了孩子,將養了好幾月,前些日子才回來。” “是嘛。”蘇芩暗瞇起眼,擼起袖子,直沖過去,“啪”的一下照著那嫡姑娘陸新葵就是一巴掌。 陸新葵被打懵了,她偏著頭,怔怔站在那里,看到氣喘吁吁立在自己面前的蘇芩。 蘇芩衣衫不整的只披了件大氅,連腳上的繡鞋都沒穿好,方才走的太急,還掉了一只。此刻赤著一只腳站在蓬松柔軟的雪地里,白膩一只玉足,沾著濕雪,被凍得僵紅。 “姀姀,姀姀……”蘇蒲哭紅了眼,白胖小臉上一個掌印明顯,高高的拱起,滲著血絲,半邊臉都變形了,可見這一巴掌扇的有多狠,根本就沒留手。 蘇蒲瑟縮著,大眼睛哭的腫核桃似得躲到蘇芩身后,死死拽住她的大氅不放。 蘇芩彎腰,將蘇蒲護在懷里,然后又把蘇浦澤拉過來,一道抱住。 “沒事了,姀姀在呢。” 蘇浦澤雖少年老成,但也是頭一次碰到這種事,面對兇悍的陸新葵,面色有些發白,這會子被蘇芩攬住懷里,胖身子微微發顫。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打我!”陸新葵回過神來,捂著臉怒瞪向蘇芩。 蘇芩將蘇蒲和蘇浦澤推給綠蕪和紅拂照顧,起身,直視面前的陸新葵。 “打你又如何,你當我們蘇家,是好欺負的嗎?”蘇芩長相艷媚,平日里嗓子軟綿綿的似摻著蜜,罵起人來也沒甚氣勢。但不知是因著跟陸霽斐久了,還是本身帶著那股子的貴女氣勢,擰眉豎目的模樣,竟讓人產生幾分怵意。 “蘇家?”陸新葵氣得渾身發癲,她上下掃一眼蘇芩,然后突然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只是一個破落戶家的女兒,入了我們陸府做了姨娘,還真當自個兒是主子了?” “呵,是主子,是奴才,還輪不到你來說話吧。”蘇芩看一眼蘇蒲被打的紅腫的小臉,腫到連眼睛都幾乎睜不開,整個人都快要被氣瘋了。 “我是主子,你是奴才,怎么輪不到我來說話?”陸新葵若不是因著懷里還抱著個凌哥兒不方便,不然一定得要將那巴掌扇回來。 “呵。”蘇芩冷笑一聲,“想當主子?好啊,我成全你。” 說完,蘇芩突然抬腳,狠狠的往陸新葵身上踹過去。 綠蕪和紅拂趕緊伸手,分別捂住蘇蒲和蘇浦澤的眼睛。 陸新葵懷里抱著凌哥兒,著急忙慌的往后退,卻不想蘇芩根本就不是想踢她。 “啪啪”兩聲,蘇芩又扇了陸新葵兩巴掌。 “啊!”陸新葵尖叫出聲。 蘇芩看著披頭散發的陸新葵,握著鈍痛麻木的手掌,恨恨咬牙道:“但凡噗噗出了一點子事,那就不是這兩巴掌能解決的了。” 說完,蘇芩轉身就走,根本就不想多留。 凌哥兒被嚇到,哭嚎的厲害,陸新葵撞到身后的梅花樹,不僅肩胛處疼的厲害,臉上也火辣辣的疼。 “蘇三!我不會饒了你的!” …… 耳房內,燒著加了凝神香的炭盆,蘇芩坐在炕旁,伸手撫了撫蘇蒲的小臉。 蘇蒲哭鬧半日,吃了藥,終于睡過去。 “姑娘,大夫說雖如今看來只是些皮外傷,但保不定日后……”紅拂抹著眼淚珠子,壓著聲音道:“是奴婢不好,若是奴婢早些發現……” “不關你的事。”蘇芩替蘇蒲掖好被褥,怔怔看了一會子噗噗那被尖銳指甲劃開的細嫩肌膚,暗攥拳道:“澤哥兒呢?” “在外頭坐著呢。” 蘇芩起身,走到外頭。 中庭內溯雪漫天,寒風冷冽,蘇浦澤小小的身子坐在美人靠上,低著頭,看不見臉。 “澤哥兒,這么冷的天怎么一個人坐在這處?”蘇芩將臂彎上掛著的小披風給蘇浦澤披在身上,然后又讓紅拂去取了個小手爐來給他塞到懷里。 “三jiejie。”蘇浦澤抬頭,眼睛紅紅的,“那人,為何欺負我們?” 蘇芩提裙坐到蘇浦澤身邊,伸出素手,接住外頭落下的飛雪。細薄雪花落在指尖,微涼刺骨,帶著凌冽嚴寒。 “因為,我們不夠強。” “怎樣,才算強呢?”蘇浦澤悶悶道:“只要變強了,就不會被人欺負了嗎?” “對。”蘇芩掐住蘇浦澤的小臉,使勁揉了揉,揉散那一臉愁眉苦臉,道:“要像你師傅一樣強,這樣,才不會有人敢明目張膽的欺負我們,只有我們欺負別人的份。”頓了頓,蘇芩又道:“澤哥兒,你會怨我嗎?” 蘇浦澤會做小皇帝的伴讀,其中也有蘇芩的助力。 蘇浦澤眨了眨眼,被蘇芩擠成一團的小胖臉使勁搖了搖頭,“不怨三jiejie,三jiejie是為澤哥兒好。” 蘇浦澤年紀尚小,卻已明事理。從他決定拜陸霽斐為師的那刻起,就已經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房廊處,積雪橫飛,紅紗籠燈綴著溯雪,隨冷風搖曳。男人穿緋袍,束玉冠,身披插金消繡月白鶴氅,裹挾著清冷氣勢,慢步而來。 蘇芩與蘇浦澤怔怔抬眸,盯著男人看。 玉面星目,鼻如懸膽,鬢若刀裁。眉尾上揚,顯出一股凌厲氣勢,不怒而威。溯風卷過,房廊外的那株紅梅歪斜著被吹落幾許花瓣,貼到男人的鶴氅上。 男人提著手里的一只繡花鞋,挑起眼尾,看向蘇芩。 作者有話要說: 為社會人陸瘋狗瘋狂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