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不是說好的三日后嗎?” “奴婢不知。”紅拂搖頭,面色有些蒼白。 蘇芩見狀,將懷里的手爐遞給她,道:“無礙,我出去瞧瞧?!痹捖?,蘇芩從木施上取下大氅披在身上,轉身掀開厚氈出去。 耳房外,正候著陸霽斐的貼身小廝,青山。 “請小主子安。”青山垂眸立在戶牖處,見人出來,慌里慌張的拱手行禮,不敢抬頭??蓱z一個八尺高的漢子,硬生生憋屈成一團。 蘇芩斜睨人一眼,漂亮的雙眸往上一翻。這是什么鬼稱呼,她還大主子呢。 攏了攏寬袖,蘇芩軟著聲音道:“我與你家爺說好的明明是三日?!?/br> 青山依舊不敢抬頭,只畢恭畢敬道:“今日是請姑娘去試嫁衣的?!?/br> 聽到這話,蘇芩臉上的埋怨一掃而空,她喜滋滋的提裙步下石階,然后轉頭看一眼還愣在原處的青山,嬌聲道:“愣著做什么?快走?!?/br> 今日天霽,蘇芩穿一件白絞豎領的沉香色對襟襖兒,外罩狐白大氅,梳一個纏髻兒,盈盈站在日頭下,顯出一截纖細粉頸,更襯得整個人端莊高貴,明眸善睞。 青山恍惚回神,面紅耳熱的引路。心中道:怪不得連自家爺都陷下去了,這樣的美人,誰能不心動。 蘇芩踩著馬凳,坐上青帷馬車。 馬車轆轆而行,轉過街口,往城中去。 蘇芩揭開馬車簾子看一眼,奇怪道:“不是去試嫁衣嗎?” “是?!鼻嗌秸谕忸^趕車,聽到蘇芩的聲音,急忙解釋道:“爺為小主子在宮內的尚衣監連夜趕制了一套喜服,咱們現下就是進宮去試喜服的?!?/br> 蘇芩了然,放下了馬車簾子。 蘇府未敗前,蘇芩常常進宮,但自蘇龔去世,蘇芩已許久未入宮。 從青帷馬車上走下,蘇芩仰頭看向面前巍峨聳立的朱紅色宮墻,只覺恍如隔世。 “小主子,這邊請。” 蘇芩步上軟轎,由兩個太監抬著,去了尚衣監。 尚衣監內,宮娥、太監立站兩排,蘇芩邁入進去,剛剛轉過房廊,就聽到里頭傳來沈宓尖銳的聲音。 “一套喜服罷了,我瞧中了,你們這些腌臜奴才還敢攔著?!?/br> 有小宮娥細弱弱的聲音回道:“沈姑娘您的喜服不是這套。” “就算不是這套,只要我瞧中了,便要給我,還不快將這腰身改了,若是耽誤了我的婚事,當心你們的腦袋?!?/br> 沈宓自持馬上便要跟郴王成親,變成高高在上的郴王妃。因此,說話越發趾高氣揚起來,就似這皇宮是她家。 畢竟在她眼中,縱觀整個皇城,貴女之中,還有誰的身份比她更高,誰能比她更配得上這套喜服。 蘇芩轉身進來,一眼看到掛在木施上的那套喜服,正紅色緞面的繡花紅袍,里頭一件紅娟衫,下頭是一整套的紅裙、紅褲、紅緞繡花鞋。喜服雖精致,但最讓人在意的還是那罩在外頭的帔子。 色艷若霞的帔子質地輕薄柔曼,縈繞披拂,累累若若如蔽膝,下頭有一鎏金銀帔墜,以透雕繡球帶紋,里頭是一簇蒼蒼蘆葦,艷而不妖,清麗嫵媚。 蘇芩只看一眼,便覺歡喜,她邁步進去,正好站在沈宓身后三步遠處,聲音輕慢的開口道:“這套喜服,便是我的嗎?” 小宮娥抬眸看一眼蘇芩,雙眸一怔,在青山的刻意提醒下,這才面色漲紅的蹲身行禮道:“這套喜服,是陸首輔替蘇府的蘇三姑娘所制?!?/br> “什么?蘇三!”沈宓瞪大一雙眼,聲音尖利的幾乎刺透人的耳膜。 蘇芩笑盈盈的站在那里,抬手撫上霞帔,笑道:“這套喜服做的真好。” 沈宓眼睜睜的瞪向蘇芩,呲目欲裂。 蘇芩轉頭,看向沈宓,嬌笑著捂嘴道:“原來是沈姑娘在這呢?!?/br> 沈宓一張臉又紅又白,整個人跟吃了什么要命的東西般站在那里,一臉菜色。 “還是我家爺疼我,聽說我要鳳冠霞帔,大紅喜服,便安排尚衣監的人連夜趕制,反倒拖累了沈姑娘的喜服,實在是罪過?!?/br> 聽到蘇芩一番暗貶的話,沈宓面色更難看。 一個妾,竟穿大紅色的喜服,整個皇城里頭,哪里出過這等荒唐事! 一旁的小宮娥慌慌張張的將沈宓的喜服取過來,一副惶恐模樣?!吧蚬媚?,您的喜服只差一件帔子,咱們明日定能制好,絕不會耽擱您與郴王的婚事。” 沈宓咬著牙,紅著眼道:“你們的掌印太監呢?將他喚來,我倒是要好好看看,哪個大面子的人物,連我的喜服都敢拖延?!?/br> 小宮娥身子一抖,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還不快去!”沈宓陡然爆呵一聲,聲音大到連嗓子都啞了,可見氣的不輕。 小宮娥著急忙慌的往外頭跑,片刻后,尚衣監門口便顯出一個人影來。穿大襟斜袖太監服,雙耳寬圓,腰間勒著本色制寬邊,前襟兩截,下有馬面褶,大腹便便之相,卻雙眸犀利。 尚衣監內,宮娥、太監跪滿一地,皆是誠惶誠恐之狀。 蘇芩蹙眉,覺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馮公公?!鄙蝈狄粩棵嫔吓瑢χ@么一個老太監竟顯出一副笑模樣來,蘇芩便深覺這太監不一般。 “沈姑娘。”馮寶笑瞇瞇的與沈宓拱手行禮,然后將目光轉向蘇芩。 蘇芩站在那里,盈盈一蹲身,姿態曼妙。 馮寶雙眸一瞇,笑道:“可是蘇三姑娘。” “是?!碧K芩道。 馮寶臉上笑意更甚,他抬手,身后跟著的人上前,將手里捧著的東西遞給蘇芩。 蘇芩抬眸一看,細眉頓蹙。因為這給她送東西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上次查抄蘇府的馮志。 馮志垂涎的看著蘇芩的美色,但因著有馮寶壓陣,不敢放肆。 蘇芩眼盯著馮志看了半日,突然想起了這大太監到底是誰。這么一個瞧上去毫無威脅性的老太監,竟就是兼管皇宮內外,制轄東西兩廠的權宦馮寶! 蘇芩暗吐出一口氣,神色漸凝。 先帝在時,馮寶并未受到重用,但卻也是堂堂一名秉筆太監。再到如今幼帝登基,馮寶由秉筆太監晉升為掌印太監,與陸霽斐結交為盟友,并在三皇子生母李太妃的授意下,負責與陸霽斐一道教導幼帝。 幼帝年幼,對于這位大太監十分懼怕,并喚其為“大伴”。 “陸首輔喜得美眷,小小喜禮,不成敬意?!瘪T寶道。 蘇芩垂眸,看向面前的盒子,里頭裝著一對血玉鐲子,顏色純稚,熾烈如火,千金難尋。 蘇芩雖看慣了好東西,但對這副血玉鐲子,還是頗為震驚。她有些躊躇,不知是該拿,還是不該拿。 “既是馮公公的好意,姀姀便收了吧。”尚衣監門口,陸霽斐身穿七梁仙鶴朝服,腰系云鳳四色玉帶,風姿翩翩而入。 蘇芩一怔,下意識伸手,將那盒子抱入懷內。 見蘇芩收了,馮寶大悅,轉身與陸霽斐寒暄道:“陸首輔真是艷福不淺吶。先前我這侄子特特求了我,我都不敢應,如今看來,這才子佳人,才最是般配?!?/br> 陸霽斐拱手道:“鄙陋之姿,馮公公言之過甚。” 蘇芩一蹙眉,走到陸霽斐身邊,仰著小脖子一副不服氣的模樣。 什么鄙陋之姿,她明明就是天仙下凡!那沈宓才是掃帚之姿呢! 看出蘇芩雙眸之中滿滿的控訴,陸霽斐不著痕跡的勾了勾唇,轉頭看向沈宓道:“沈姑娘,這套喜服是本官托了馮公公替姀姀所制,不知沈姑娘有何見教?” 一個馮寶,沈宓便已得罪不起,更別說再加一個陸霽斐了,就是郴王來了,也得賠笑。 沈宓硬生生的咽下一口氣,只覺口中都泛出了血腥氣。“并沒什么見教?!?/br> “那便好。”陸霽斐頷首,牽住蘇芩的小手,將人領至那套喜服前,“瞧著如何?” “很歡喜?!碧K芩小小聲的說完,用小手指輕勾了勾陸霽斐的小手指。 陸霽斐淡笑了笑,吩咐宮娥帶蘇芩去試喜服。 沈宓眼睜睜的看著那套喜服被蘇芩取走,只能恨恨帶著自己那套尚缺一塊帔子的喜服,灰溜溜出了尚衣監,出宮往沈府去。 出嫁是女子一輩子的大事,沈宓經此一事,只覺受了天大的委屈,這一委屈,便郁結于心,生了病,直至出嫁那日,還一副蔫蔫模樣,被沈母硬灌了一碗人參湯,這才有些人色的被背進了喜轎。 沈宓出嫁,沈府家底厚實,嫁的又是郴王,陳太后的親子,必是十里紅妝。 蘇芩身穿喜服,坐在轎內,聽到前頭傳來吹吹打打的熱鬧聲。她掀開轎簾子一看,竟是沈宓的隊伍。 沈宓那邊,聲勢浩大。蘇芩這邊,只一頂小轎,卻硬生生營造出一股狹路相逢之感。 蘇芩扶了扶自己的鳳冠,小小掀開小轎簾子,看到那騎著白馬,走在最前頭的郴王。 今日天色不大好,細雪漫延,溯風凌冽。郴王看到小轎簾子后露出半張嬌艷面容,敷粉抹脂,黛眉花鈿,面靨斜紅,最后一點櫻桃樊素口,嬌嫩如夏日掛在枝椏上的可口嫩果子。 今日蘇芩出嫁,秦氏親自與她開臉,蘇芩的臉被磨的有些疼,這會子被冷風一吹,更是雙眸泛紅。 但她這副我見猶憐的可憐模樣落在郴王眼里,就是委屈。 郴王只覺心口一陣絞痛,他癡癡盯著蘇芩半響,然后突然吩咐隊伍讓行。 就這樣,滿滿當當看不見頭的十里紅妝,紛紛往側邊靠,替蘇芩讓出一條寬大正街路來。 蘇芩心滿意足的放下簾子,心安理得的從沈宓的喜轎旁飄飄然而過。 沈宓坐在轎內,聽到外頭婆子和丫鬟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原本便不大好的身子,更是被氣得渾身發顫,幾乎氣絕過去。 …… 掌燈時分,蘇芩被抬進了陸府。 她坐在空蕩蕩的喜房內,上下打量。 說是喜房,其實就是平日里陸霽斐常呆的耳房。長案上置一對龍鳳燭,炕上擺置著厚實的大紅色鴛鴦繡面被褥,清清冷冷的模樣。 蘇芩坐了小半刻,便坐不住了,她起身,走到耳房門口,推開了門。 “姑娘,您怎么出來了?”紅拂和綠蕪正守在外頭,看到自個兒掀了蓋頭出來的蘇芩,神色慌張道:“吉時還沒到呢,您怎么就自個兒揭了蓋頭?!?/br> 蘇芩渾不在意的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道:“我餓了?!?/br> 若她知道穿這身大紅嫁衣,便要生餓一天肚子,才不要穿了呢。為了爭個面子,委屈了肚子,實在是不知哪邊更虧。 綠蕪將蘇芩哄進去,紅拂去外頭替她尋吃食。 “姑娘,奴婢方才聽管家說,今日陸首輔在宮里,怕是回不來了。”綠蕪猶豫道。 幼帝登基,朝局不穩,特別是以郴王為首的蘇派,舉動頻繁。今日清晨,幼帝被謀刺,受驚不小,陸霽斐帶領錦衣衛,連夜固守皇宮,抓鋪刺客。 蘇芩坐在炕上,撫了撫那緞面軟被,點了點頭,然后道:“既然不回來了,那就快些替我將這些東西卸了吧,真是累贅?!眽旱乃弊佣继哿?。 見蘇芩真是不在意,綠蕪這才露出笑臉,替蘇芩將身上的首飾卸了,褪下喜服,露出里頭那件紅娟衫。 小心翼翼的將喜服掛到木施上,綠蕪看一眼正在卸妝的蘇芩,有些替陸霽斐感動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