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恨不能那被套到的人,是自個兒。 蘇芩氣呼呼的掰扯下那只銀套圈扔在地上,吸了吸小鼻子,聲音嗡嗡道:“我尋陸霽斐。” 那頭,男人已跨過曲水,淌著一地濡濕,緩步而來。 梅花瓣紛繁而落,夾雜細雪,陸霽斐眼看著那立在梅花樹下,柳夭桃艷的嬌軟小人,眸中隱顯笑意。 陸霽斐這一過來,那些貴女們當即便掩面收整起自己來。膽子大的圍攏過去說話,膽子小的擺著矜持架子,偷覷那芝蘭玉樹、風姿月朗般的人物,羞得面色通紅。 “表哥。”陸春蓉身后擠出一個人來,穿著一件淺嫩黃色的襖裙,清靈空洞,弱柳扶風,瞧著嬌柔異常,好似一陣風吹來便能倒下去。 這是陸春蓉的嫡生女,名喚趙嫣然。 當年陸春蓉能嫁到皇城,與她出眾的長相脫不了干系。趙嫣然與陸春蓉像了三分,卻更顯纖柔嬌弱,那副在冷風中泫然欲泣的模樣,十分惹人憐惜。 陸霽斐目不斜視的略過人,走到蘇芩面前。 蘇芩仰頭,頭頂壓下來一道暗影,帶著迫人氣勢。 她冷不丁的想起蘇博說的人頭漆器,那股子驕縱氣頓時煙消云散,看著陸霽斐的視線也變的小心翼翼起來。 “我有話與你說。”蘇芩絞著一雙素手,吶吶道。 趙嫣然隨在陸霽斐身旁,說話時聲音輕柔的刻意掐著一股氣,就像隨時都會斷氣似得。“這位姑娘,有什么話不能當面說呢?孤男寡女的,姑娘要注意名聲。” 蘇芩側眸看一眼趙嫣然,冷聲道:“我與陸霽斐說話,你插什么嘴。” 蘇府雖家敗,但蘇芩那股子驕縱氣尚存。她見陸霽斐怕,難不成還會見這么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子怕? 趙嫣然氣紅了眼,拿繡帕抹淚,委屈的看向陸霽斐,嬌聲道:“表哥……” 她雖不姓陸,但在自家母親陸春蓉的敦敦教導下,已把自己當成陸霽斐的未來夫人。自然瞧不上這些不停往陸霽斐身上貼過來的女子。 陸霽斐輕勾了勾唇,彎腰撿起那被蘇芩扔在地上的銀套圈,慢吞吞的滑到手臂上掛好。 “陸霽斐,我有話與你說。”蘇芩蹙眉,又重復一遍,聲音軟糯,雪蜜般膩人,比趙嫣然那刻意掐出來的聲線不知好聽多少倍。 方才蘇芩直呼陸霽斐大名,眾人尚沒回過神來,這次又聽到,不自覺便將落在陸霽斐身上的目光聚到了蘇芩臉上。 想著到底是何方人物,簡直膽大包天。 陸霽斐沒說話,只慢條斯理的伸手握住蘇芩被凍僵的小手,捏在掌心。 蘇芩掙了掙,沒掙開,正氣惱間,只聽身旁男人道:“蘇府蘇三,我陸霽斐的妾。” 陸霽斐話落,蘇芩只覺頭頂一空,她的雪帽被人摘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陸匪:套到了就是我的人。 劇透:陸瘋狗很專一的,現在是妾,以后是妻。現在就當妻的話,陸瘋狗多沒面子啊,畢竟他小時候被小姀姀欺負的嗷嗷叫啊……所以現在當然先要把小姀姀欺負的嚶嚶叫才配得上他瘋狗的名號。 第16章 紅梅樹下,那個褪了雪帽的女子露出一張芳菲嫵媚的臉來。青絲綠鬢,濃染春煙。遠岫黛眉,眸含秋水。肌若白雪,粉膩酥融。 桃李相妒之姿,妖冶如紅梅。那份雪霜媚態,裊裊娜娜,直逼旁人十分姿色。 眾人只覺呼吸一窒,百媚叢生。 原來這便是那艷名遠揚的蘇府蘇三。 “妾?少恭,你在說什么呢?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與我商量商量。”陸春蓉的聲音尖利的嚇人。 陸霽斐輕慢勾起唇角,斜睨一眼陸春蓉,聲音清冽,透著寒意。“我做事,什么時候輪到你置喙了,姑奶奶。” 最后的稱呼,諷刺意味明顯。姑奶奶,意已出嫁的姑娘,算不得陸家人,哪里輪得到她來咋呼。更何況,管的還是陸霽斐的事。 陸春蓉一噎,氣紅了一張臉,卻不敢反駁。 在陸府,陸霽斐就是天。 “表哥……”趙嫣然哭紅了眼,抽噎著,纖弱身子搖搖欲墜。 陸霽斐二十有三,尚未娶妻,就連通房都無,身邊伺候的女婢也只蒹葭一人,并且從不近身。趙嫣然原以為陸霽斐也對自己有情,不然怎么總是拖著不肯娶妻呢? 可如今,陡然聽到心心念念的人竟納了妾,趙嫣然一時間只覺五雷轟頂。 陸霽斐的妾,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當的。即便只是妾,以陸霽斐如今權勢,堪比勛貴之家正妻,甚至更有臉面。 趙嫣然淚眼蒙蒙的看向蘇芩,只覺其容貌,光輝月華不可比擬。趙嫣然自詡貌美,但在蘇芩面前,卻是相形見絀,只能淪為綠葉。應該說,整個梅園內,尋不出一人能與之媲美。 縱使旁人十分姿色,尚比不過她一分媚態。 “姀姀你看,今日郴王殿下與夏次輔也在。”陸霽斐勾著蘇芩的小手,慢吞吞的捏著她的指腹,深不見底的雙眸中笑意隱顯。 蘇芩被陸霽斐一句“姀姀”喚的一機靈,下意識抬眸看去,果然在曲水對岸看到了立在一處的郴王和夏達。 電光火石間,蘇芩突然想到,這廝不喜熱鬧,突然大辦梅花宴,舉宴皇城勛貴,不會就是想著徹底將自己的后路給斷了吧?畢竟陸霽斐的妾,誰敢碰?又不是不要命了。 可如果現在蘇芩否決的話,不出半日,整個皇城就都能知道她蘇府敗落后,又得罪陸霽斐,那真真是要變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抿緊粉唇,蘇芩憋著一股氣沒有說話。 男人伸手,露出指尖一點小巧如痣般的黑點。那是在蘇龔喪禮上,陸霽斐敬香時,蘇芩故意燙的,沒曾想竟還留了疤。 陸霽斐的手修長白皙,那黑點疤就跟白玉上的一點瑕絲,毀壞了整塊好玉。 蘇芩眼瞧著,那股子氣慢吞吞的癟下去。 罷了,這廝不就是想用這種法子來折辱她嘛,她受著就是了。誰教這是她自個兒做的孽呢……而且這事,還說不準誰得好處呢。 “芩meimei。”夏達自曲水對岸趕來,急的面色煞白,顯然是清清楚楚的聽到了陸霽斐方才說的話。 蘇芩勉強扯出一抹笑,使勁抽了抽自己被陸霽斐握在掌心里的手,卻是沒抽開。 夏達視線下移,看到兩人攥在一起的手,面露苦澀。 是他無用…… “表妹。”郴王后步趕來,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住蘇芩,神色略怪異。 蘇芩臉上笑意漸顯,如嬌花盛開,清眸流盼。“勞煩表哥替我照料好蘇府。” 郴王面色一頓,繼而眸中顯出欣喜。他未曾想,蘇芩竟為他做到了這種地步。 看著面前風嬌水媚的表妹,郴王恨不能將人攬抱入懷,好好說上一段肺腑之言。 按捺住心中激動,郴王鄭重道:“必不辜負表妹所托。” 蘇芩攬唇一笑,面頰處隱隱顯出一個梨渦,淺淺淡淡,似有若無,甜蜜人心。 陸霽斐手勁一緊,惹得蘇芩蹙眉一疼。 “表妹,怎么了?”郴王心中一急,就要上前,被陸霽斐擋住了路。 男人衣袂飄飄,氣質灑脫。“郴王殿下,宴正盛,該多吃幾杯薄酒才是。”陸霽斐的臉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郴王的視線銳利而迫人。“對了,郴王殿下還未恭喜臣,喜得如花美眷呢。” 郴王雖對蘇芩自愿嫁給陸霽斐做妾一事十分高興,但又一想到這樣花顏玉貌的嬌嬌兒就要毀在陸霽斐這只瘋狗手里,胸口陡然升騰起一股怨怒。 “恭喜陸首輔,喜得美眷。”郴王咬牙,雙眸直視陸霽斐。 陸霽斐笑盈盈的勾唇,“能得郴王殿下祝語,下官定然能與姀姀執子攜手,白頭到老。” 郴王一股怒氣無處發泄,雙拳緊攥,憋的整個人都開始發顫。 “王爺。”夏達傷心之余,還不忘顧及郴王。 郴王甩袖,黑著一張臉徑直回到曲水對岸。 夏達戀戀不舍的望著蘇芩,緊隨郴王而去。 陸霽斐牽著蘇芩,氣定神閑的落座于宴案后。小丫鬟提著食盒,置下四碟菜果,四碟案鮮。 陸霽斐撩袖,給蘇芩斟一杯熱燙的梅花酒。 蘇芩垂眸,盯住面前的那尾鱖魚,悶不吭聲的捏起玉箸挑了上頭煎的黝黑的皮,扔到陸霽斐碗里。 兩人本就受矚目,蘇芩的動作自然被眾人看在眼里。 一時間,原本瞠目結舌的眾人不免受驚過度。這蘇三,真是太膽大了。 而蘇芩做完這件事后,才覺出不對,她慌忙轉頭,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陸霽斐。 伺候蘇芩的人都知道,她喜吃魚,卻不喜魚外頭的那層皮,嫌腥氣。至此,布菜時,紅拂或綠蕪總是會替她用玉箸剝了皮才送到碗碟里。其實不止魚皮,只要是皮,蘇芩都不愛吃,覺油膩。但歸根結底,還是她覺得那皮或黑不溜秋,或皺巴巴的太難看,不堪入口。 自蘇府敗落,蘇芩已許久未吃魚,方才瞧見碗碟里的魚,下意識戳過去,就將那皮揭下來扔給了陸霽斐。 這事,是蘇芩小時做慣了的。 所謂少小不妨同室榻。蘇芩又慣是受寵的,那時她總愛纏著陸霽斐,甚至讓祖父發話,兩人曾睡一屋。她睡在碧紗櫥內,陸霽斐睡在外間暖閣。兩人尚小,蘇芩在驚蟄春雷滾滾時,上過陸霽斐的榻,然后那人便悶不吭聲的抱著被褥出了暖閣,在屋外頭坐了一夜,染了風寒,大半月才好。 過去種種,罄竹難書,皆是蘇芩做的孽。 如今風水輪流轉,蘇芩免不了開始懷念小時的陸霽斐。那時候的少年雖沉默寡言,但只要自己軟聲軟語求幾句,也會為難的替她辦好。哪里像現在,逮著勁的欺負她,甚至還要她做妾! 蘇芩回想了一遍小時對陸霽斐做過的壞事,腦袋里冒出一個念頭。這只瘋狗不會瘋到要將她小時對他做的事,一一還回來吧? 被自己的想法驚得渾身戰栗,蘇芩趕緊端起宴案上的梅花酒仰頭灌下,壓壓驚。 梅花酒用紅梅所制,顏色華麗,入口柔和清爽,下腹時尚帶余溫。 蘇龔貪酒,蘇芩隨了他的性子,也喜吃酒,只是女兒家不好吃那么多酒,蘇芩便只好改用些清甜不醉人的果酒。 如今一嘗此紅梅酒,頓覺渾身舒暢。 而陸霽斐,則在眾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下,執起玉箸,慢條斯理的吃完了蘇芩扔過來的魚皮,表情未有一絲變化。 未見蘇芩出丑,反而是陸霽斐處處相互,如此情狀,自有不滿者。 “蘇三姑娘,蘇老首輔五服未滿,你這又是吃酒,又是吃rou的,不覺太放肆不孝了嗎?”說話的是清河侯府的沈宓。 清河侯府雖是鐘鼎之家,三代世襲列侯,卻亦是書香之族,富貴又清高。沈宓之父仕途出身,乃前科探花,置蘭臺令史,又被先帝欽點為巡鹽御史。有名有權,是繼蘇芩后,被陳太后看上,給郴王內定的王妃。 蘇芩一杯梅花酒下肚,神思已有些恍然。 “祖父說,禮之所以能行,是因禮本于人心。這些做給外人看的東西,苦的都是自個兒。” 蘇芩單手撐著下顎,露出一截纖細臂彎,肌膚豐澤,雪白細膩。再看那臉,襯著一點酒色,臉若銀盆,眼如水杏,唇不點而含丹,眉不畫而橫翠,更添嫵媚風流態。 蘇龔在世時,最是不喜這些婚喪俗禮,覺得有違悖論,耽誤朝事,至此,一概不守。如此出格之舉,蘇芩原以為只世間獨一份在,卻不曾想,后頭還能遇到一個陸霽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