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跟著太子剛跨出門檻,身前人的步子忽地一頓,李福安急忙住了腳步,抬頭看去,只見那位太子爺正回頭盯著房中的書案看。 光線從門外照進來,打在他如玉般精雕細琢的側臉上,那雙深邃的黑眸中流淌著一絲難以琢磨的情緒。 李福安還來不及細究太子那眼中的情緒究竟是什么,就見他垂在身側的手指點了點,微一沉吟,突然吩咐了一句,“將這書案重新換一張。” 李福安:…… 東宮年前才翻新過。 太子歷來雖然講究,卻不是奢靡之人,這屋里的陳設皆是年前換上的全新的,沒用多久好端端地怎的又要換了? 李福安心里頭疑惑,面上卻不顯,只低眉順眼回了聲“是”。 “還有地毯。” “……是。” - 沈若憐從東宮回來,將自己一個人鎖在屋里,抱膝坐在火盆邊,連打了幾個噴嚏,才算緩了過來。 沒想到早春的清晨這般寒冷,虧她今日還為了能在他面前漂亮一些,穿了自己那身兒被他夸過的薄衫,誰想到人家壓根兒就不愿意出來見她。 外面冷風吹得簌簌直響,她心里也難過得要命。 晏溫其實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意,結果他轉頭就將她封為公主。 那段時間,他對她雖然還如同從前那般溫柔和煦,可她還是在他眼底深處看到了些許疏離。 她也想過那便算了,他將她帶回來,給了她世間最好的生活,她又怎能對他生出那種不堪的想法。 可前幾日她課業上有一句話不是很懂,想去問他,卻意外聽到他在同皇后說待她過幾個月及笄后,便給她許一門親事。 沈若憐當時就蒙了。 直到聽到要給她議親那一刻,她才突然意識到,她將來也是要嫁人的,她會出宮,會很久都不能再見他一面,她還要同另一個陌生男人過日子。 她不想離開他,更不想要別的男人,所以才有了三日前自己沖動之下干出的那件荒唐事。 沈若憐想著那日自己勾勾搭搭的樣子,再沒了當日的一腔勇氣,只剩下尷尬。 她把臉埋進肘彎里,腳趾在繡鞋里蜷著,腦子里更是亂成了一鍋粥,想著他從那日后就對她避而不見,根本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忽然,沈若憐猛地抬起頭,想起一件事來。 她顧不及多想,跑到床頭的柜子中翻找了一通,拿起尋出來的兩個荷包,來不及松口氣,穿好衣裳便匆匆出了門。 若是有正事找他,想來他定會見她的吧。 沈若憐緊緊握著荷包,一路匆匆朝晏溫上下朝必經的西華門走去。 她知道他的太子妃定要端莊賢惠,最好還能對他有所助益。 端莊賢惠她來不及了,沈若憐緊了緊手里的荷包,忽然有些慶幸地想,對他有所助益她還是能做到的。 這般想著的時候,她的身形已經穿過垂花門。 前面便是御花園,過了御花園就到了西華門。 沈若憐不確定今早他到底有沒有去上朝,只能加快步子,打算去那里守著。 她在心里暗自告誡自己,這次見晏溫定要矜持些,不能再做蠢事,最好能再端莊穩重些。 正這般想著,沈若憐無意間一抬頭,猛地頓住了腳步,手里的兩個荷包“吧嗒”掉在了地上。 沈若憐怔愣地盯著御花園的某處,原本因為疾走而微微泛紅的臉頰一瞬間血色盡褪。 在一群花草掩映之間,她看到她的太子哥哥同孫小姐摟抱在了一起。 孫小姐的雙臂環在他的腰間,側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而他的手亦搭在孫小姐的肩頭。 兩人離她有些遠,沈若憐看不真切他們的表情,但遠遠瞧著確像是一對郎才女貌的佳偶。 孫婧初是內閣首輔的嫡孫女,也是晏溫真正的青梅竹馬,甚至早在她剛被他帶回來的時候,孫小姐就已經同他在上書房一道念了幾年學了。 她記得自己剛被晏溫帶去上書房的時候,膽小怯懦,還是孫小姐牽著她的手,笑著同其他幾位皇子、公子說: “這是太子殿下帶回來的meimei,也就是我的meimei,往后你們可得多照拂著些”。 而那幾個年齡大些的皇子和公子哥兒,似乎早已經默認孫婧初同太子殿下之間有什么,一個個笑著調侃孫婧初“謹遵嫂夫人之命”。 孫婧初面頰微紅,捂著帕子笑罵,即使佯裝生氣,也保持著大家閨秀的儀態。 而她扯著手指唯唯諾諾站在那里,拘謹地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同他們十分格格不入。 第3章 沈若憐忽然記起,晏溫曾隱晦地提起過,孫婧初溫雅端方,且出身清流世家,堪為太子妃。 她忽然覺得自己可笑,連帶著三日前那場厚臉皮的勾搭,都成了最最不堪的笑話。 他是一國儲君,矜貴的高嶺之花,就應當配那白蓮一般氣度圣潔的孫小姐。 而她不過是他一時心生悲憫,渡的一棵野草罷了。 御花園的風有些大,吹得沈若憐從身上到心里都是涼的。 眼底的水霧讓她的視線有些模糊。 她匆匆抹了把臉上的淚,手忙腳亂地去撿荷包,卻被地上的灌木扎了手。 手指尖猛地一疼,沈若憐輕“嘶”一聲,死死咬住下唇,心里愈發難過委屈。 手上定是流血了,可她不敢過多耽擱,緊攥住荷包,悄悄貓著身子躲回了垂花門后邊。 - 晏溫視線從垂花門的方向收回來,輕拍了拍孫婧初的肩背,“莫傷心了,起來說。” 孫婧初抱過來的時候,他本有機會拒絕,可他眼角余光瞥見垂花門那邊的一抹桃紅,那原本推拒的手便再沒伸出去。 孫婧初從晏溫懷里站直身子,哭得梨花帶雨的面上微微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 她從未同男子這般親近過,方才也是一時心急,且她也是仗著太子性情溫良,才大著膽子抱了上去。 她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竭力穩住情緒,對晏溫緩緩行了個蹲禮,“婧初方才實在是太過傷心,一時失了心智做出無狀之舉,實屬無意冒犯,還請殿下勿怪。” 就連道歉,也帶著世家貴女該有的矜持與儀態。 “既知是無狀之舉,下次便莫要再犯了。” 這么多年,晏溫只在沈若憐撒嬌時被她抱過,方才孫婧初撲進他懷里的瞬間,他便生出了一絲不適。 瞧著孫婧初一瞬間白了臉,他又溫柔安撫: “孫小姐也是念著你外祖父的病情,此次便作罷。” 孫婧初的外祖父楚老爺子,曾經在晏溫年少時教過他幾年,孫婧初也是那時候,借著楚老的面子,進的上書房。 適才下了朝,剛路過御花園,他便碰到了等在這里的孫婧初。 她一見他,眼眶忽的就紅了。 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同他求一顆回還丹。 這回還丹并不是孤品,當時陛下還給關雎宮的楚貴妃也分過兩顆。 然而她此次進宮,不去求她的姨母楚貴妃,卻執意找上他,晏溫幾乎是一瞬間便明白了她的意圖。 不過他倒是沒揭穿她。 橫豎晏溫心里的太子妃人選確實傾向于孫婧初,倒也無所謂多等她兩年。 李福安匆匆取來回還丹,晏溫接過,遞到孫婧初手上,斟酌了一番: “有些話孤本不應同你說,你自當明白,冊封同大婚不同,不用遵從我燕國一年守孝規制。” 話盡于此,不能再多。 瞧她聽明白了,晏溫不欲與她過多糾纏,轉身便要離開。 末了,他又回過頭來添了一句,“孤明兒個到府上去瞧瞧楚老。” - 日頭已經快升至頭頂,天空碧藍如洗,和煦的陽光傾瀉而下,晨間帶著潮氣的風也早就停了。 本應是一個暖意盎然的春日晌午,沈若憐雙手抱著自己,獨自一人快步走在甬道上,感覺不到絲毫溫暖。 倒說不上有多么傷心,就是覺得心里空落落的難受。 御花園里那一幕如同刻在了她的腦子里。 沈若憐想著,如果她沒對他生出那些非分之想,自己定也會覺得那郎才女貌的畫面十分賞心悅目。 因為本來就很登對啊。 晏溫矜貴端方,俊美清潤。 孫小姐知書達理,溫婉大方,容貌出挑,身段窈窕。 沈若憐不由想起那次,她同孫小姐在香山別苑一起泡溫泉時,看到的她胸前的曲線。 沈若憐低頭,目光越過胸口一眼看到了自己的腳尖。 “……” 她忽然想不明白,自己當時是怎么想的啊,上趕著去他面前丟人現眼,他當時一定又鄙夷又嫌棄吧。 沈若憐咬緊唇,尷尬地絞緊帕子,指尖一痛,她輕呼一聲,忙的松開手。 眼里又忍不住蓄滿水霧。 她輕輕吹了吹指尖,郁悶地想,要不還是算了吧…… 正想著,身后傳來一道聲音,“皇妹。” 沈若憐一個激靈,忙將自己受傷的手指往袖子里藏了藏,換了個表情,笑盈盈回頭,“四皇兄”。 四皇子晏泠眉眼張揚,紫色錦衣的袍擺翻飛,金冠在陽光下熠熠閃耀。 他朝沈若憐揮了揮手,大步走來,上下打量她一眼,蹙眉,“皇妹是打哪兒來?怎么穿這么少,不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