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齊悅確實很快出來,齊月娟精神一震,張口就要訓斥,但余光瞥見她身后的齊永福,立馬縮了脖子,結結巴巴喊了聲“爹”,而后又提起黃桃罐頭討好道:“這是世鳴特意找同事換的黃桃罐頭,很甜的,也清肺,你吃著養身體。” 齊永福最近瘦削得厲害,雙眼有些渾濁,但里面透出光,落在人身上還是讓人抵不住,齊月娟額上開始冒汗,舉著罐頭的手有些發顫:“爹,女兒知道錯了,這次是真心來賠罪和探病的,您就收下這兩個罐頭吧。” 齊永福終于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示意齊悅上前接過罐頭,而后道:“罐頭收了,你回去好好跟世鳴過日子。” 這樣的話,上周她剛回家時老爺子也說過,那時透著關切,但現在卻透著一股疏離,齊月娟心底有些著慌了,急切地說道:“爹,我剛來,不著急回去的。” 齊永福沒有接話,而是轉頭問齊悅:“你不是說要回家一趟嗎?爺爺這會自己能動,你現在回去,在家里多住兩天,不用急著過來。就是那藥,爺爺也能自己熬,就是給黃醫生添麻煩了。” 黃醫生倒不是覺得麻煩,只是他剛收下齊悅這么一個資質極好的徒弟,正想將自己一生的醫術傳授給她,她居然要請假回家,且事先沒跟他提,頓時有些不滿,張口問她:“你要回家住幾天?” 齊悅忽然記起她還沒跟黃醫生說過這事,連忙躬身道歉,又解釋道:“師父,我回家有點事,短則一天,長則兩天一定回鎮上。”她沒有說跟老爺子說入山尋藥之事,對師父也是不能說的,她不能老給師父添麻煩。 徒弟剛收下,跟他這師父不太親近也是常理,黃醫生不好尋根究底,只道:“忙完事早點回來,至于熬藥和給老爺子送飯的事,有三七替你做。” 被點名的三七忙點頭:“齊悅姐放心,我六歲就替我爹的病人熬藥,熬得可好了。” 齊悅心中感動,摸著小姑娘的發頂:“等我回來,給你帶覆盆子吃。” 覆盆子是一種刺多的薔薇科植物的果實,曬干后可做藥用,有養肝明目的效果,但對于鄉下的孩子而言,那就是長在路邊山坡上可隨意采摘的吃食,味道甘甜汁水又多,很得孩子們的喜歡。 顯然三七也喜歡,她的眼睛都在發亮,抓住齊悅的手央求道:“齊悅姐你給我多帶點,我要吃一碗,不,要一大碗!” 她伸手比劃了一下碗的大小,黃醫生噗嗤一聲:“你確認你比劃的是碗,而不是臉盆?” 被親爹拆臺的三七登時鼓起臉,rou乎乎的,軟乎乎的,齊悅忍不住伸手戳了一把:“不管是一大碗還是一臉盆,姐都給你帶來。” 黃三七頓時高興起來,抬起下巴沖她爹得意地哼了一聲。 “悅丫頭,姑姑跟你一塊回去。” 就在這時,齊月娟忽然開口,在場之人的目光一下子轉了過去,她頓時有些心虛,對齊永福道:“我給娘帶了點東西,想給她送過去……” 這借口很爛,齊月娟也意識到這點,聲音越來越低,齊永福根本不在意,擺手道:“你想回就回。” 于是,齊悅回家的路上多了一個總找話題與她說話的便宜姑姑,便是到了家,也想跟著她進東廂房。 齊老太太眼尖,張口喝住她:“你回來做什么?” 齊月娟動作一僵,扭過頭,訕訕地沖她喊了一聲:“娘。” 齊老太太哼一聲:“我還以為你眼里只有大房,沒有我這個親娘。” 齊月娟一聽這話,就知道老太太氣消得差不多了,忙笑臉迎上去:“這哪能啊,女兒這不是怕您還生我的氣,不敢往您跟前湊。” 齊悅沒管那對母女的官司,見東廂房沒人,去了灶臺,也沒見著爹娘和袁家人,正疑惑時,齊興國興奮地沖過去抱著她的胳膊:“大姐你可回來了!” 而后又猛地壓低聲音:“大姐,我又撿了一袋子蟬蛻,你明天能幫我去鎮上賣了嗎?” 看著曬得黑黝黝的二堂弟,全身上下唯有一口牙發白,齊悅禁不住彈了下他的大腦門:“以后不要大中午去找蟬蛻,當心曬中暑。” 齊興國渾不在意:“我奶奶說我身體壯得跟牛犢一樣,不會中暑的。”而后再次央求她幫他賣蟬蛻,他早就發現,大姐幫他賣蟬蛻,不但得來的錢比別人高一兩毛,更重要的是這錢最后會落在他手里,而不是像其他伙伴一樣歸了公。 第162章姐甜 對上堂弟黑黝黝的大眼,齊悅便是與二叔二嬸有再多不合,也無法遷怒到他身上,她點頭應了,只道過兩天才去鎮上,到時一定幫他將蟬蛻帶到鎮上賣掉,而后又問起她爹娘和袁叔一家的去向。 齊興國得了承諾登時高興起來,告訴她袁家三口五天前就搬到新房子去了,而她爹娘一早去了袁家。 齊悅有些驚訝,她記得袁家的房子應該沒這么快建好,而且他們若是近日“擺酒進火”,爹娘應該會告訴她。 心里存著疑問,齊悅出了院子,快步袁家新房子走去。 袁家新房子建在齊家東面不遠處的一片坡地上,三兩分鐘就到了。 新建的房子還帶著一股潮氣,四間房卻只有一間主屋的窗戶用木頭做了框架,另外三間還是黑洞洞的方孔。 袁巧兒正給袁嬸搭手,在屋子西邊一側種植從別處討來的枸杞枝條,抬頭看到齊悅走來,登時高興得丟下手中的枸杞枝條,朝她跑去:“jiejie,你回來了!” 看到袁巧兒小臉緋紅地跑過來,齊悅笑著拉住她的手:“我回來了。不過,我只離開一周,你臉上就長了rou,可見最近都沒想我。”她忍不住伸手揉她臉上的軟rou,又細又嫩,好細滑啊! 袁巧兒顯然是沒料到齊悅一回來就調戲她,小臉漲紅一片,卻還不知道躲,只睜著一雙蒙著一層霧氣的水眸 呆呆地望著她,讓齊悅生出一絲罪惡感,忙放下“作惡”的手,哄著她道:“我逗你玩的,你沒長胖。” 袁巧兒的反應似慢了一拍,認真地回答:“我有想jiejie,每天都想。” 但她這話還未落,一個人形炮彈沖過來:“jiejie,想死我了!” 這人形炮彈是齊明明,齊悅趕忙抱住她,才沒有被她撞得倒退,笑著問她:“你怎么在這?爹娘和牛根了?” 話還未落,余秀蓮牽著牛根走出堂屋,齊傳宗與袁老實緊隨其后,齊悅開心地喊了爹娘和袁叔,又招呼牛根。 自從齊悅賣葷香蛋掙錢后,牛根和齊明明每天都有一個雞蛋吃,趕上村里或者隔壁村有人殺豬,她也會買上一斤半斤豬rou回來,于是原本頭大身子小的牛根見風即長,如今已經有了三歲大孩子該有的模樣。 聽到她的招呼,牛根雙眼發亮,松開他娘的手,搖搖晃晃地跑到她跟前,抱著她的腿肚子仰頭喊她“jiejie”。 黑白分明的大眼,軟糯的聲音,直擊齊悅心頭,她快被萌化了,立馬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糖剝掉糖紙,塞到他嘴里。 齊明明和袁巧兒也沒有被拉下,一人得了一塊糖,但能得齊悅剝糖紙的就只有牛根一個。 牛根含著糖,幸福得兩只眼睛都瞇了起來,沖齊悅露出小米牙:“姐,甜。” “不是姐甜,是糖甜。”齊明明撕著糖紙,一邊糾正牛根。 牛根之前發育慢,開口也晚,話說得慢,會說的話也不多,聽到齊明明的糾正,迷惑地看他二姐一眼,重復道:“甜,姐,甜。” 齊明明俯身戳了他額頭一下:“你可真笨,不是姐甜,更不是甜姐,是糖甜。” 牛根白嫩的額頭被戳出了一個紅印,兩只眼睛也紅了,水汪汪的,齊明明害怕他哭,張口喝道:“不許哭,只有笨小孩才會哭!” 齊悅原本看著姐弟倆說話逗樂,誰想轉眼間牛根被齊明明快要說哭了,忙俯身抱起他哄道:“牛根不笨,你二姐騙你的。” 牛根眼眶還是紅紅的,他執拗的重復:“姐,甜,甜。”一邊說著,一邊從嘴里掏出那塊已經化了一半的糖塊,往她嘴里塞去。 齊悅苦笑不得,忙偏頭躲開那半顆糖塊,又對他道:“姐知道糖甜,你自己吃。” 牛根搖頭:“我,吃,姐,吃。”伸著手努力往她嘴里塞。 齊悅差點沒躲開,忙閉緊了嘴左右躲閃,邊上的爹娘叔嬸們不厚道地笑了,袁嬸還勸她:“小孩子吃過的東西不臟,悅悅就吃了吧。” 這不是臟不臟的問題,這是交換口水啊。 齊悅堅決搖頭,好在余秀蓮總算想起看自家女兒笑話不厚道,上前抱走牛根才將齊悅解救出來,牛根依然倔強地伸著手遞糖:“姐,吃。” 齊悅眼睛一轉,笑著指她娘:“給了姐,娘怎么辦?” 牛根頓時迷惑了,一雙眼在jiejie和娘身上打轉,最后拿糖的手轉了方向,送到娘口邊:“娘,吃。” 齊悅頓時笑了,拿眼瞅著她娘,而后驚愕地看到她娘張開了嘴,虛虛接住糖塊,隨后快速拿出來塞回牛根的嘴里,滿臉慈愛地說道:“娘吃了,現在牛根吃。” 牛根沒有發現她娘跟他玩了花樣,只以為她真的吃過了,于是高興地用舌頭舔了舔,而后再次拿出來,遞向齊悅:“姐,吃。” 齊悅:“……” 身邊頓時一片爆笑聲,而這笑話隨著齊袁兩家子女的長大和各奔東西,成了齊家與袁家老人每次碰面必談往事之一,也會笑話齊悅那么聰慧的人,卻被她小了十幾歲的弟弟制住。 當然,最后齊悅也沒有吃那半顆糖,而是從口袋中拿出一顆新糖剝開糖紙放到嘴里,示意她也有糖吃,牛根這才將那半顆糖放回嘴里,高興地抿著。 吃糖的插曲過去,齊袁兩家湊在一起做午飯,期間陸陸續續來個好幾波村民,都是承包組的人。 他們看到齊悅,都熱情地跟她招呼,又詢問齊老爺子的身體,齊悅一一回應,又感謝了他們對老爺子的關心。 大鐵鍋架在袁家新房堂屋,鍋里熱湯翻滾,澆在rou骨頭上,還有香芋和野生菌菇,撒上碧翠的蔥蒜葉子,各種食物的香氣混合在一起,引人垂涎。 袁老實招呼大伙團團坐了,又給男人們倒了酒,醇香的米酒,只吸一鼻子就有些醉了,引得好酒的人眼睛都綠了。 也有人覺得這架勢不對,這可不像之前說的請大伙吃頓便飯,便開口問道:“這有rou有酒的,太豐盛了,不會袁組長家的‘進火酒’吧?” 袁老實端著酒杯起身點頭:“‘進火’簡陋了一些,還請大伙別嫌棄。” 聽到他承認了,眾人哎呀拍腿:“袁組長你這進火怎么不提前說一聲,我們都空著手來的,多不合適。” 袁老實搖頭:“我這房子都是在靠著大伙一磚一瓦蓋起來的,哪里還能收大伙的禮?我不會說話,先干為敬。” 說完,仰頭將一杯米酒倒入嘴里,但他顯然不太能喝酒,嗆得咳起來,引得眾人善意哄笑,紛紛舉杯同飲,口中說著恭喜他喬遷的喜慶話。 齊悅自然是不用喝酒的,她看著眼前的熱鬧情景卻覺得有些異樣,轉頭低聲問余秀蓮:“娘,袁叔家房子還沒有完全建好,怎么就急著進火?” 而且這進火也太隨意了,沒貼對聯放鞭炮。 余秀蓮欲言又止,一個聲音卻忽然從外面傳來:“大哥大嫂,原來你們在袁家吃上了,娘剛剛還喊你們回家吃飯呢。” 齊悅抬頭看到齊月娟站著屋外沖她爹娘說話,兩只眼睛卻盯著當中的大鐵鍋,顯然是饞了。 要說這城里人吃商品糧,看起來比鄉下人體面許多。但城里人卻也不是個個過得好,多得是一人上班養活一大家子,雖個個有下發的票證,但沒錢照樣買不來東西。 而且,就算有錢,也得看供銷社有沒有rou食供應,而通常除了節假日,城里人十天半個月也未必能搶到一兩rou。 第163章偏心 秦世鳴是秦家老兩口的大兒子,他頂了父親的崗位,母親沒有工作,下面有一個下鄉需要補貼的二妹,剩下三個弟弟meimei還在上學,而齊月娟三年前生了一個兒子,一大家子的吃喝都指著夫妻倆的工資,其壓力可想而知。 所以,被茅坪村民艷羨的齊月娟,平日的生活遠沒有外人看到的那么體面,雖不至于餓著,但是一年到頭也難得買幾次rou打牙祭。 而眼前這一鍋rou,翻滾的乳白湯汁,香氣老遠都能聞到,齊月娟真的饞了,下意識地吞了口唾沫。 來者是客,況且是在“進火”吃飯的當口,袁嬸起身招呼:“她姑,也坐下吃個飯吧。” 齊月娟卻矜持的擺手:“我娘已經做好飯了,我來是要叫大哥大嫂回去吃飯的。” 分家前就鬧得很僵,分家后,除了袁家初到齊家合伙吃了幾天飯,之后齊老太太可從未做好飯請大房吃過飯,倒是齊悅每次做了rou會給老兩口送一碗,所以這會聽到齊月娟的話,齊傳宗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余秀蓮也是滿臉疑惑,放下手中碗筷準備起身,齊悅拉了她一下,起身朝齊月娟道:“勞煩姑姑了,不過我們已經吃上了,麻煩姑姑回去告訴奶奶一聲,等吃過飯我和爹娘就回家,就算有什么事也要先吃飯不是。” 齊月娟臉上笑容僵住,這是趕她回去喝紅薯粥嗎? 她剛剛就是矜持一下,她期待地望向袁家嬸子,只是袁嬸還未再次開口邀請,喝酒的男人們七嘴八舌地勸道:“今天是袁家的進火酒,你大哥出力最大,這頓酒他肯定得吃的,不然袁組長肯定過意不去,妹子你就先回吧。” “月娟妹子放心,我們不會灌你大哥酒,肯定耽擱不了事。” 誰管你們灌不灌他酒?齊月娟心底抓狂,但她畢竟是要面子的,不能直說她想留下吃rou,只得在眾人的好言相勸中僵笑著叮囑齊傳宗夫婦吃完飯早點回來,而后離開袁家。 等走出眾人視線之外,齊月娟的臉就黑了下來,快步進了齊家院門,碰上齊老太太,見她往她身后望了一眼,登時沒好氣地說了一句:“他們都在袁家吃上進火酒了,看不上您老的紅薯粥陪酸菜。” 勉強答應幺女請那沒良心的老大夫妻吃午飯,結果對方居然嫌棄沒來,齊老太太不知道幺女有意挑撥,登時怒罵:“沒良心的東西,當初老娘從狗嘴里奪來的紅薯都吃,這會居然敢嫌棄老娘的飯菜不好!行,老娘就是倒了喂狗也不給他吃!” 王淑芬聽到動靜,趕忙從屋里出來:“娘,糧食都精貴啊,可不能倒了喂狗。大哥嫌棄,我和傳明不敢嫌棄,正好我還沒來得及做飯,就陪娘和meimei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