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太陽緩緩的升起,春風微微的吹著,地上的小草嫩綠嫩綠的,大牛趴在草地上依偎在老爺爺的腿旁,小母牛趟過水,邁著小短腿跑到大牛身旁,趴在草地上歪著腦袋依偎著自己的母親,大牛時不時回頭伸出舌頭舔一下小牛的腦袋,再轉過去又伸出舌頭舔一下爺爺的皺巴巴的手。 游在水里沒人理睬的牛角高高的公牛,甩著尾巴湊到了大牛身旁也趴了下來,一個打滾側躺了下來,對著大牛“哞”了一聲,原本比母牛高壯的大公牛,僅剩下一副瘦瘦的骨架子,看起來和大牛差距不大,大牛歪頭瞅了瞅它,伸頭在草地上咬了一口草,送到大公牛嘴巴讓它吃。 大公牛高興極了,黑亮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尾巴一甩一甩的,一只喂,一只吃,溫情脈脈。 張靈靈盤著腿倚靠在爺爺的身邊,一邊撕著饅頭喂,一邊小聲的和爺爺嘀咕:“爺爺,你放心的吃吧,你家孫女婿可是部隊里的連長呢,厲害著呢養我沒問題,部隊里的食堂里每天都有大饅頭吃,再說了孫女是爺爺一手養大的本事大著呢,對了爺爺,我還會養蚯蚓,養了好多好多,我現在靠著繁殖出來的蚯蚓在院子里養雞養鴨,養魚養蝦。” 蚯蚓是好東西,能喂雞喂鴨,養魚養蝦也是可以的,可這里的土壤硬,石子多,蚯蚓少,挖蚯蚓又費工夫又費力,還挖不到多少,養蚯蚓怎么養,繁殖的多么快是真實的嗎?怕是孩子在哄他吧。 雞鴨都不好養,更何況是養魚養蝦呢,爺爺既沒有相信,也沒有反駁,看著已經嫁人的孫女依偎在他的身旁暖暖的笑著,實這些他都會擅長,可鄉下人連人都吃不飽肚子,野菜都挖的干干凈凈,拿什么來養雞養鴨呢。 花白的頭發,枯瘦蒼老的身體,爺爺的年齡還不到50歲,在后世正當年,可惜這個年代的人生活太艱苦,爺爺緊閉著嘴不肯吃,細細的玉米饅頭是多珍惜的食物啊,他老了,活不了多久了,吃了也是浪費糧食,珍貴的糧食還是留給年輕的孩子吃吧。覺得自己沒有多少活頭了,爺爺緩緩的對著他一手養大的孫女搖了搖頭,眼里帶著留戀和不舍。 第15章 老人很固執,人老了到一定年齡知天命,他感覺到他不行了。 張靈靈眼里有些發澀,這樣的畫面就是老照片也隔著一種心酸,更何況是親眼見著,自己的親爺爺呢。 如果真的是土生土長的二丫,怕是執拗不過老人了,很慶幸,她來了。 睿自眼中不過一瞬間,張靈靈把倆大饅頭塞老人手里,從包裹里掏了掏,摸出一個軍綠色的軍用水壺,老人呼吸一窒,渾濁的眼睛大睜,那是他心念了很久的軍用水壺,他一直都沒提過,二丫怎么知道? 張靈靈指尖戳著綠色的水壺上紅紅的五角星:“爺爺,這水壺不錯吧,這可是部隊里的首長求著我讓我送給您的。” 老人神情一愣,渾濁的眼滿是不信。 張靈靈笑,這勸人可是有講究的,一是不接對方的腔,二是轉移對方注意力,三是有爆炸性的話題。 細細的手指擰開軍用水壺,張靈靈把水壺湊到老人嘴邊微微傾斜,趁著老人吃驚的功夫,慢慢的喂:“這是大牛的奶,部隊草料足大牛的奶小母牛都吃不完。” 林白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一路跑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波光粼粼的溪水邊,青青的草地上,二大一小三頭牛依偎在一起親昵溫馨,張二丫依偎在老人身邊潺潺而談,講部隊的附近草茂密又極多,后山上漫山遍野都是野草,因為是部隊的訓練之地,不給普通人踏足,草豐故牛肥…… 林白放緩速度,停下跑動的腳步,覺得,覺得腳有點邁不開,張二丫口中那個草豐故牛肥的美景是他認知里的部隊嗎? 雜草叢生,山里有個特務窩,小樹林隱蔽,特務出沒很危險,所以部隊嚴格堅守不讓普通人越雷池一步! 還有那個軍用水壺,林白看了眼那軍綠色的壺嘴角抽抽,他記得那好像是張靈靈從首長家用牛奶騙的。 那首長家的孩子母親奶水不夠喂,孩子成天餓的嗷嗷哭,張二丫聽狗蛋說了一嘴,就讓傻蛋帶著牛奶去喂孩子,孩子母親心疼孩子,沒忍心拒絕,等首長知道的時候,這奶都被傻蛋喂到孩子嘴里了。 首長想要給錢,張二丫堅決不收,說一點牛奶而已,給孩子喝的還給什么錢,軍隊的規矩是不拿老百姓一針一線,就算是軍人家屬,也不能白拿人家東西,張靈靈目光眷戀的盯著首長護衛腰間的軍用水壺,首長悟了,立刻讓人水壺換牛奶。 大牛來了一個月,張靈靈靠著牛奶換了不少食物和物資,把幾個給她干活跑腿的孩子都養出rou了,孩子壯了,孩子的父母自然是護著張二丫,大院里外說敢說閑話,孩子的母親集體跟人杠,手榴彈兵團的人齊心,沒大毛病誰愿意跟一群人杠,慢慢的大院里講張二丫瞎折騰,浪費糧食給別人養孩子的話就沒有了。 草豐故牛肥是因為部隊的領導家誰家沒孩子,牛奶養人,張二丫也愿意給,怕牛瘦奶不多,自然挖著心思幫人養牛,下了死命令讓結束野外訓練的軍人,每人臨走時扯把野草送給牛吃,人多力量大一人扯一把,把一大一小兩頭母牛喂的毛光油亮的。 張靈靈撕著饅頭喂著老人,瞟了一眼順著溪水緩緩而來的林白,歪著頭輕聲和老人說話:“爺爺,你會養牛,部隊里有足夠的草料,我們強強聯合,把牛養肥養好,一年生兩崽,年年兩小牛,一頭給村里,一頭給部隊,牛奶算是我們家的幸苦費,把牛奶賣了,咱家不就不愁吃穿了嗎?” 林白腳步微頓,然后再次大步走了過來,這小狐貍,是想讓他過來代表軍隊承諾。 老人再固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吸引住注意力,一個沒注意,兩個大饅頭落肚,一大壺牛奶也喝了半壺。 林白身后跟著十個孩子,一大群人沿著溪邊走來,張爺爺想了想孫女的話,心里有的期盼,能活著誰愿意去死,憑本事吃飯自然底氣也足,再加上吃飽喝足,肚子里有糧,精氣神一下子就好了起來,招著手讓林白和孩子們一起過來。 林白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雞叫鴨拉屎,和老人說話很不方便,孩子們跑了一路,雖然不太累,手里有雞鴨也是要安置的,爺爺瞅了瞅肥魚大蝦,眼里露出滿意之色,贊許的看了一眼自己孫女,手一招帶著三頭牛,和一群人回村子安頓。 回了村之后,還沒走到張二丫的家里,就看見她家門口里三圈外三圈站滿了村民,就連他們一群人走來都看不見。 爺爺打頭走了過去,人們這才看見老爺子眼里滿是興奮,興高采烈的和老爺子打招呼。 “行啊,好啊,我知道了,我孫女回來了,我先帶著我孫女孫女婿回家安置。”爺爺一邊領著人走,一邊招呼著熟人。 “爹,林白來了。”張大牛一邊和來人說話,一邊對著他爹和女婿打聲招呼。 順著張大牛的目光,和張大牛說話的幾人目光看向林白等人。 張靈靈就敏感的感覺到,似乎有人目光對著她上下一打量,心里隱隱覺得有些奇怪。 還沒想明白怎么回事,身旁的林白幾步站到她的身側,擋住了看向她的目光,同時也擋住了她回看的目光。 “二丫啊,娘的二丫回來啦,娘想死你了。”標識性的跟唱大戲一樣嗓子的親娘歡呼了起來。 張靈靈歪著頭笑,“娘,我也想你。” “哎呦,我女婿也來啦,快點,進屋坐,眼里只有親閨女的王招弟在眼角瞄見親女婿左手的雞和右手的鴨,聲音立時變了腔調了,“三毛,死狗,五蛋,你們姐夫來啦,快來迎接啊!” “娘,我們二姐回來了嗎?”三毛、四狗和五蛋呼應著帶著跑動的腳步跑了出來。 “二姐。”三個男孩在看見二丫,聲音齊刷刷的喊道。 “你們三個死孩子,看不見你姐夫和幾個小哥哥們手里拿著東西嗎?趕緊的喲,快點接過去啊!”王招弟歡喜不已的瞅著女婿遞給她的雞鴨,臉上笑開了花。 張靈靈:“娘,我在你眼里還不如一只雞?” 王招弟瞪她:“叫啥叫,雞能吃,還是你能吃,你和一只雞比個啥子?” 張靈靈:“……” 要不是她是穿來的,對家里不熟,她何至于在這傻站著……和一只雞計較。 一大早就被抓,雞鴨們也很懵,被經常喂食的狗蛋們抓著還好,突然間到了陌生人手里,雞飛鴨叫,雞屎鴨屎拉了一地,王招弟一臉的驚奇,“你們部隊的伙食就是好啊,不但人有的吃,就連雞都肥的一肚子的屎,拉了一路還沒拉完。” 這話說的,連雞毛都飛上天了,王招弟忙著抓雞,眼里興奮的不得了。 “招弟,把閨女領屋子去,外面還有客人呢!”張大牛在門口喊。 爺爺領著三頭牛去牛棚,牛在村里很珍貴,除了他一般不讓人碰。 張靈靈再次感覺到了似乎有視線在看她,準備看回去的時候,林白領著她往后面的屋子里走:“二丫,你身子沒養好,一大早起來困了吧,再睡一會。” 張靈靈打了個哈欠,頓時感覺到困。 耳邊似乎聽著他爹和叔叔伯伯在和外面的人爭論,稍微一聽,心里就明白了,這是公會下達的命令,讓他們養萬雞場,張大牛不干,“我們這的人都是糙人,大字不識一個,你說一萬只雞,一萬只是多少只,我們這里沒人識數,數不來沒法養。” 張靈靈下意識的抬頭看向林白。 這話一定是林白教的,她爹可想不出來說,沒人識數數不了,雖然這也是事實。 “去休息,外面有我。”林白熟門熟路把張靈靈領到了她一起睡覺的地方。 爬上了熟悉的土炕,熟悉的炕被,張靈靈眼皮一下就重了起來,也不嫌棄土炕硬了,被子臟了,眼睛一閉就睡了過去。 這一躺,就是吃飯都睜不開眼,迷迷糊糊喝了粥,再睜眼就是第二天。 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高高升起,張靈靈左晃晃右晃晃發現家里沒人。 記憶里前段時間大家都下地翻地播種的時候,村里的牛更是翻了不少地,累的不清,過了那段時間,這會應該是放到溪邊吃草,吃飽了再到水里游泳,好好的給牛休養一段時間,張靈靈順著記憶朝著溪水的方向走去。 “二丫。”有人喊她。 張靈靈沒有回頭,繼續走。 “張二丫,你不是村長家的閨女嗎,怎么那么傲慢,和打招呼你都不理人。” 張靈靈漫不經心的看向攔住她路的小伙子,一身整齊的藍靛色列寧裝,豎著大背頭,帶著一副眼鏡,斯斯文文的。 “你是第一次來鄉下村里嗎?”張靈靈道。 年輕的男子面露不解:“啊,你怎么知道?” 張靈靈伸著手指著她們村里的方向:“在我們村,你喊一聲‘二丫’有幾十個小丫頭應聲,來,你大聲喊一次試試。” 第16章 年輕男子聞言回身看了一眼村里方向,轉身之后,黑框眼鏡下閃過一抹精光,有意思。 再次轉身過來,一副老干部模樣的年輕男子,斯文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態度很是端正:“張靈靈同志,我喊你二丫不是不尊敬你,相反我希望是能和你有進一步的熟悉,張靈靈同志,我現在正式找你談話,請你留點時間和我談談養雞場的事。” 看了一眼清水溪的方向的張靈靈轉身朝著自己家走去,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今天去溪邊似乎不大好,至于為什么不大好她也不知道,跟著感覺走唄。 “張靈靈同志,我在和你說話,你怎么不理人。”嚴肅的聲音,嚴肅的面孔,幾大步就走到張靈靈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你誰啊?”張靈靈問。 一身筆挺列寧裝的男子:“……我是公會派來的干事,我叫高亮。” “哦,高亮同志啊,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我一大早起來還餓著呢?麻煩高亮同志讓讓,讓我回家吃個飯。”張靈靈仰著頭看著那個高她一大截的男人,用眼神示意他讓路道。 同樣的身體,同樣的眼睛,因人不同而不同,氣質出眾的女孩就是穿著一身破爛,也會在人群里讓人一目難忘,仰著臉的少女,漫不經心的神情,眼里靈動的一下子給少女增色了不少,高亮覺得眼前的少女不是普通鄉下丫頭,而是和那些大家小姐差不多女孩,一身的花大褂擋不住撲面而來的靈慧之氣。 張靈靈看了看面前帶著電影里知青模樣的男子,覺得煩,腳步一繞,繼續朝著回村的方向走去,剛剛離村沒多久就被人堵住喊‘二丫’,那口氣就跟喊‘二傻子’似的她能不氣,我二丫,你二傻,你全家都是二傻子! 要不是回頭看見那人穿的人模狗樣一看就是昨日公會來人,她摸不著底細不好得罪,她早就給他懟回去了,小白臉一個讀點書了不起,我還是未來大學生呢! 鄉下的路都是黃泥巴路,坑坑洼洼的不平,不是很好走,張靈靈低著頭看路,一個勁兒的往家走。 高亮也是有高亮的傲氣,在女性面前無往不利的他追著一個鄉下丫頭跑,太掉面子了,其他人還在旁邊看著呢。 張靈靈走的飛快,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睡在陌生的地方,要不是那床被子又花又破讓她印象深刻,她還以為她又穿了呢,起床之后,找不到人,心中有著莫名的不安,鑒于她對村里不熟,這才尋著昨日的記憶去找爺爺。 剛甩了高亮,又被一個樂得哈哈笑的大男孩蹭到了跟前,男孩眼睛明亮逗著她歡快道:“你也不喜歡他,正好,我也不喜歡他,看他成天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我就討厭,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張靈靈,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張靈靈瞟了對方一眼,上身八成新的農家褂子,下身黑色襖褲,個頭高高,帶著一點嬰兒肥的臉頰,歡快的模樣有點像電影里地主家的傻兒子。 李小觀察力驚人,知道張二丫對于感覺不安的人,習慣歪著頭看人,眼底帶著打量,就如敏感的小動物一樣。 “張靈靈,有沒有人跟你說,你看人的時候,習慣性歪著腦袋看人。”李小狀似嘴快心直的道。 心里倒是覺得,有趣,恐怕這張二丫自己都不知道,她歪著腦袋看人時,和女王蜂斜眼看人給人的感覺一樣心跳加快,所不同的是女王蜂的眼角帶著魅意,讓人心癢,而張二丫的眼里仿佛有一個小勾子,讓人好奇,情不自禁想弄明白。 “你誰啊?”張靈靈沒好氣。 李小笑出一口大白牙,總算是體會到被張二丫問‘你是誰’的酸澀了,沒事,他這人什么都沒有,就是耐心好,他就不信了,他搞不定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 “我叫李小。”李白的李,習慣性的自我介紹咽在了喉嚨里,李小想,估摸著小丫頭不知道李白是誰,挑了一個好理解的道:“百家姓里趙錢孫李的李,是大姓。” 從村口到家里,距離并不是很近,兩人一路并排走著,一路上許多小丫頭側目看向她們,這個時候家里的勞動力都在田里鋤草澆水,村里的皮小子都要去附近的山坡去撿柴,挎著籃子挖野菜的小丫頭們因為要趕著回家做飯,紛紛腳步匆匆的往村里趕,一路好奇的,羨慕的,嫉妒的,各種各樣的眼神都有。 張靈靈睜大眼睛,張口噎死李小,“大兄弟,你是地主家的傻兒子嗎?” 李小腳下踉蹌了一下,轉過臉,一臉的驚奇,不說他伶牙俐齒,就憑他這張臉,多少小媳婦小姑娘搶著對他好。 張靈靈一本正經的道,“要不是你家人多、有糧,閑多,無聊,你干嘛老找小媳婦閑嗑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