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他想要什么。于她而言,最好的結果大約是維持好一種平衡,也就是維持好本來的情分。 他們有多年來積累的默契。她此時將話題一繞,他自知她是什么心思。 她便伸手夠向旁邊的茶盞:“渴了……” 沈玄寧也正覺得有的話還是不多說的好,聽言一笑,遞了茶盞給她。 蘇吟抿了口茶,緩了緩,又說:“皇上接下來還要去哪兒?” “得去陽泉看看,聽說那邊地頭蛇厲害得很。”他說著輕嘆,繼道,“朕已讓老師先一步過去了。他會在民間查訪幾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 另一邊,胡驍近來過得頗是不快。 皇帝讓他隨駕,看起來頗是器重,可這一路走來,他是少有的全無差事的人,甚至連圣駕也沒見過幾面。 一群文官忙里忙外無可厚非,武將里,風頭倒全讓楚霽等幾個年輕人搶去了,這是從前從不曾有過的。 而且他還聽說,他的女兒——宮里的儀妃娘娘,過得也頗不如意。 她早就告訴過他,皇帝自大婚起就只去坤寧宮,從不踏足她的萬安宮,太后也不愛見她。 眼下日子漸漸地長了,那湯家出來的皇后似乎膽子也大了,愈發地愛給她臉色看。 胡氏一門從沒受過這種委屈。胡驍琢磨來琢磨去,越琢磨越睡不著覺。 夜半時分,他不耐地起了床,坐在床邊沉重地一嘆。 外頭候著的小廝聽到動靜,立即掌著燈進了屋:“將軍?” “沒事,我自己待一會兒。”胡驍擺擺手,讓那小廝又退了下去,獨自一人坐在滿室黑暗里想著心事。 若說先前是他遲鈍,現下再遲鈍他也覺出來了,皇上不喜歡胡家。 所以他帶他出來卻不見、娶了他女兒卻不寵。他似乎在粉飾太平,其實連敷衍都懶得敷衍。 長此以往,胡家還能有幾日的風光?兵權、官位大概都遲早會保不住。 等到權沒了,皇帝賜個爵位便能打發了他。可沒了實權,爵位要來又有什么用?京里還會有人拿正眼看他? 胡驍越想越是頭疼,最后又喚了那小廝進來:“去,把燈點上,給我備紙筆,我給江南徐家寫封信。” “是。”小廝忙去備了紙筆,又取了件衣服給他披上,然后畢恭畢敬地告了退。 胡驍坐在案前沉吟了不知多久才落下筆,而后一字字地直寫到天明。 · 又過三日,圣駕終于再度啟程,往陽泉去了。 隨駕官員們的臉上一度都掛著好奇。因為他們都聽說,皇上其實沒身體不適,前幾日是大姑姑身體不適來著。 但當然了,沒人敢把這一臉好奇直接呈到皇上跟前去。 兩天后,圣駕到了離陽泉不遠的官驛,翌日一早便能入城。 是夜,湯述仁匆匆趕到驛館覲見。他到時沈玄寧剛要睡下,蘇吟剛退到外屋,先一步聽說了,就徑自迎了出去,好讓沈玄寧有時間更衣。 她出門一福,莞爾道:“大人辛苦。皇上不知大人會連夜趕來,正更衣呢,勞大人等一等。” “不急,不急。”湯述仁擺擺手,接著就是疲乏嘆息。 蘇吟將他先請進了外屋,給他上了茶,又讓人上了兩道茶點。湯述仁頗有些坐立不安,一味地往里屋看。 “大人別急。”蘇吟在旁欠了欠身,“皇上一會兒就出來。您有什么事,大約也不急著一小會兒是不是?您先喝著茶歇歇。” 湯述仁啞音笑了笑:“你說的是。”而后終于喝了口茶。 蘇吟屈膝福了福,便折進了內屋。宦官剛重新為沈玄寧束好發,正取來直裾要給他穿上。蘇吟抬眼一瞧,一把抄起直裾,隨意地披在了他肩上。 然后她推著他便往外去,壓音跟他說:“奴婢瞧著湯大人有些急。皇上別拘著這些虛的了,就當是師生的情分。” 沈玄寧一聽,覺得也罷。就這么披著外衣直接出了屋,湯述仁立刻上前見禮:“皇上。” “老師您坐。”沈玄寧忙請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一旁,接著又道,“蘇吟說老師來得著急,是出了什么事?” “唉……”湯述仁長聲嘆息,心里竟突然不知該怎么說。好生踟躕了一番,才從初來那日開始,一點點把這幾天的所見所聞都說了。 簡而言之,陽泉一地的地頭蛇確實厲害,不止欺壓百姓,還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湯述仁說他們愚昧,沒見過世面,對皇權沒什么敬畏。不清楚天有多高,覺得這巴掌大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天下。 此番撤換當地官員后,新調來上任的官吏根本壓不住他們。他們目無法紀,又有打手、有兵器,新來的官員也拿他們沒轍。 “新來的幾位官員,年紀也是輕了些。”湯述仁不住地搖頭,“臣前兩日在平定縣衙門口親眼所見,衙門里開堂審拐賣良家婦女的案,這幾個地頭蛇帶著打手進了衙門,就要帶犯人走,氣焰囂張至極。但地方衙門人手有限,也疏于cao練……也或許得了好處,根本就是向著他們的,弄得縣令手足無措,只得任由他們離去。” 沈玄寧鎖眉:“那百姓們呢?” “百姓們還能如何。”湯述仁沉嘆,“官府都管不了他們,百姓們自然只能忍氣吞聲。臣在城中打聽了一番,聽聞這幾縣的地頭蛇相互都有勾結,勢力錯綜復雜得很,想除盡不容易。而且,百姓們根本信不過官府,覺得官府即便抓他們,也不過就是做做樣子,他們手眼通天,避過了風頭便又能出來欺行霸市了。” “這是先前無人好好收拾他們。”沈玄寧冷笑,“老師不必擔憂。再大的勢力,也不過是幾條地頭蛇。” “話不是這么說的。”湯述仁搖頭長嘆,“皇上想來也聽過一句話……”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