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哦?我那侄兒深得陛下寵愛,皇位本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何必急于一時?倒是涵王你……”裕國公高舉令旗,身后的護國軍齊刷刷地將長槍指向李延錚,“不在封地好好待著,何時回的京,又是從哪里要來的兵權?此時此地,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父皇真的被太子殺了,方才行宮內亂作一團,裕國公若是不信,大可進去一看……”李延錚還想拖延時間,邊說邊往南面看去,盼著外公率兵來援。 “涵王在等誰?”趙梓從南面陰影中走出,漠然道,“是在等袁大人嗎?” 他揮揮手,諫議大夫袁為杰被五花大綁著送到李延錚面前。 李延錚肝膽俱裂:“你們怎么敢!” 趙梓道:“袁大人擅用兵符,夜半調兵,實在可疑,下官斗膽,先將其暫且收押,等候陛下查清原委,再做發落。” “都說了,父皇已經駕崩了!” “誰說的?”趙梓冷聲質問,“誰說你殺的那個……是陛下了?” “那邊怎么說?父皇還好嗎?”少微正提筆疾書,沒時間去看秣京傳來的信箋,讓沈初看完了告訴他。 “陛下一切安好,說三仙湖的魚很是美味。”沈初一行行看著,事無巨細地稟報,“五殿下太過淘氣,把殿下您的螭虎紋玉璧給摔了,漫陶催我快把胭脂給她帶回去……” “說重點!” “哦,涵王果然中計,在九容湖的行宮下手,殺了假皇帝,想栽贓殿下您不成,反把自己全族賠進去了。此外,涵王一黨,除了諫議大夫,還有戶朗中將、左仆射、宗正寺少卿等人,也已一并抓獲。” 少微擱下筆,嘆了口氣:“九容湖行宮所有傷亡將士,予以重賞厚葬,還有那位假扮父皇的老丈,照父皇的意思,賜他子孫爵位,賞田地金銀,切不可怠慢。” “那老丈本就病入膏肓,是他自愿……” “人為我死,豈可輕之忘之?” 為他研墨的昭肅不由頓住,神色復雜地看了他一眼。 這人的心還是那般綿軟,可想當年那一聲令下一場洪水,令他背負了多么深重的罪責。 少微將信箋封好遞給昭肅:“你去把這封信交給渠涼王。” 昭肅接了信,頷首。 “順便幫我帶句話,就說……”少微笑了下,“就說我這把刀,不是那么好利用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太子說:“親我一口,我就既往不咎。” 第49章 安遠侯 渠涼王失算了。 他展開昭肅帶來的信箋, 掃過那位長豐太子的字跡, 就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然敗露。 淳于烈遭遇刺殺,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是誰的手筆。只是他自認無力與那人對陣, 故而作出那番斥責詰問之態, 激得長豐太子允諾詳查, 給他一個交代。 這個交代, 自然就是替他除去那個心腹大患—— 渠涼安遠侯,淳于南陽。 淳于南陽是渠涼先帝長兄的遺腹子,現今渠涼王的堂弟。當年其父身為嫡長子, 本是名正言順的儲君,然而在一次圍獵中意外墮馬重傷,不治而亡。于是這王位便落在了渠涼先帝的頭上,先帝短命, 僅在位三年,后又傳給了如今的渠涼王淳于卓。 淳于南陽上頭本有兩位同胞哥哥,在淳于卓即位前, 盡皆死于非命。彼時他年方十五,因從小被母族安置在偏遠州郡而逃過一劫。只是這其中的腌臜曲折,他怎會不懂。兩位兄長相繼橫死之后,他便明白,此生若是不做點什么, 定會步了哥哥們的后塵。 所以他不再坐以待斃,而是暗中打通了父親生前的人脈關竅,韜光養晦, 在朝中積攢了自己的勢力。雖說明面上謙恭忠君,背地里卻是小動作不斷,等渠涼王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難以遏制其鋒芒。 這一回,淳于南陽更是膽大到刺殺質子,意圖離間渠涼與長豐之間的結盟。 親生兒子客死異鄉,渠涼王再也坐不住了。他自己看不透朝中紛雜局勢,辨不出誰忠誰jian,便把主意打到了長豐太子的身上,借質子被刺為由頭,逼迫長豐太子插手此事,最好能一舉鏟除安遠侯。他不信安遠侯手眼通天,敢在長豐的地盤上與其太子作對。 可惜他算盤打得再好,也奈何不了人家太子不接招。 這一出借刀殺人,終歸沒能如愿奏效。 渠涼王丟下那信箋,胸中憤意難平又無計可施,偏偏昭肅還火上澆油,將少微交待的話寫出來給他過目。 只瞟了一眼,渠涼王頓覺面子上掛不住,一時間滿腔怒火,全朝著昭肅撒去。 他大聲呵斥:“讓你去隨侍保護質子,你就是這般保護的!我兒命喪刺客之手,這一死都沒換來長豐太子的偏幫,你為何不從中斡旋勸服!現下安遠侯仍在逍遙法外,我渠涼與長豐盟約未成,這瀆職之罪,你認是不認!” 昭肅無從辯解,認了罪責,卻是不肯跪下領罰,只硬生生站著挨了五十鞭。 衣衫被抽碎成布條,身前身后盡是血痕,他似是毫無知覺,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渠涼王猶不解氣,還要將他關入牢房,此時有一端莊美婦聞訊趕來,淡淡瞟了眼階前一身狼狽的昭肅,遂直接入了玉明殿。 內侍通傳:“元夕郡主謁見。” 那元夕郡主身姿裊娜,然而面上一派冷厲。周圍眾人皆因她的出現而噤若寒蟬,昭肅望著她的背影,亦是神情復雜。 不知元夕郡主與渠涼王說了什么,再出來時,昭肅已被免去了牢獄之刑。 她依舊沒有多看他一眼,施施然上轎走了。 既不再追究,昭肅便回去養了幾日傷。 那天他換了鞭傷的藥,正歇在榻上,指間把玩著一根竹簽。這是他從澗源村的水塘里撈上來的,但沒同另外五根一起拿去換糖,只暗自昧下了。 竹簽的邊緣很是粗糙,他用手指一點點蹭著,把那些小刺磨掉。 就在此時,渠涼王的一道旨意送到了他面前。 案件調查進展順利,但少微還是覺得氣悶。 他心不在焉地拂著杯中花茶:“我承諾渠涼王的期限就要到了……” 沈初稟報:“我們從涵王派來的那些刺客身上找到線索,已經揪出給安遠侯傳信的細作,人證物證俱在,也算是給渠涼王一個交代了。只是這安遠侯的行蹤尚未確認,想擒到他的話,恐怕還要費些功夫。” 少微兀自說著:“那個昭肅怎么還沒回來?” 沈初:“……” “他不會被遷怒了吧?”少微很是擔憂,“我讓他幫忙帶話,那渠涼王會不會惱羞成怒,故意為難他?” 沈初想說,為不為難關我們什么事? 不過他沒敢。 少微又道:“我在信中說,因那主謀是渠涼人,又身份特殊,所以需要他們的人協助。昭肅是親身經歷了那場刺殺的,自然是最合適協助我們的人選,按理說渠涼王應當不會跟他過不去,可他怎么還沒回來?” 沈初適時提醒:“質子遇刺身亡,他終歸有護衛不力之過,想必會受些責罰。” “怎么能怪他?他也差點受傷送命啊。”少微理直氣壯地偏袒。 沈初想說,怪不怪他不是我們說了算的。 不過他還是沒敢。 “罷了罷了,不想那么多了,實在不行我回頭問問渠涼王去。”少微忿忿擱下茶盞,“說說安遠侯的事吧。” 話題終于回到正軌,沈初松了口氣道:“安遠侯野心勃勃,為了離間我們與渠涼王的盟約,甚至不惜與革朗聯手。那群革朗刺客下手狠辣,但顯然不想過于深入地參與進來,我們只在一片破碎的衣角上發現了藍色狼頭的圖騰。” “藍色狼頭……革朗的扎布爾家族?” “多半是的。扎布爾家族曾被木那塔打壓數年,自木那塔戰敗身死,他家才重新崛起,現在是扎布爾的兒子小扎布爾當家。” “安遠侯不是真的想跟我們作對。”少微道,“他這般幾經周折,又是聯手革朗,又是攛掇涵王,就是不想正面與我們為敵。而且在涵王一事上,他最終還是選擇收手,相當于給我們推波助瀾了一下。所以此人是敵是友,還真不好說。” “但渠涼王要我們除掉他。” “我只答應幫他查出兇手,既然這兇手是他們自家人,當然是交給他們自家人處置。” 沈初斟酌著說:“質子被殺造成的影響很大,安遠侯如今在我長豐境內,于情于理,我們該抓住他以平息眾怒。” 少微贊成:“那便去抓,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是,臣領命。” 沈初這廂還在抓緊探查,令少微沒想到的是,搜捕令發出去沒過半天,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安遠侯竟然主動現身了。 他只身來到少微暫住的和氣莊,求見的名頭很是直接—— “本侯前來認罪自首,望長豐太子殿下賞臉一敘。” 渠涼安遠侯認罪自首,這件事在整個昕州掀起了軒然大波。一時間坊間流言不絕,有說渠涼兄弟鬩墻殃及子侄的,有說安遠侯被革朗迷惑心神擺了一道的,有說渠涼結盟誠心不足故意毀約的,總之眾說紛紜各有各的理。 但無論如何,安遠侯此舉將兩件事暴露在了世人面前。 一是這鬧得轟轟烈烈的刺殺案確系渠涼自己家里的矛盾,與長豐無甚干系,因而渠涼王先前那番對長豐的指責根本毫無道理;二是,他讓所有長豐人驚覺,太子,真正的太子殿下,竟親自駕臨昕州查案,那秣京剛剛平息的“篡權弒君”一事…… 自然是全是涵王一派的乘人之危與栽贓嫁禍,足見其用心之狠毒。 如今真相大白,叛黨伏誅,真真是大快人心。 少微望著下首悠然而立的白衣男子,笑贊:“侯爺好氣魄。” 安遠侯拱手:“殿下也是好智謀。” 少微直言:“侯爺自首為我立威,放手助我誅賊,于私,我承了侯爺的情。然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侯爺既是認下了這宗罪,我便不能坐視不管。按我長豐律例,殺他國使節者,與殺本國官員同罪,當斬。” 即便如此,安遠侯依舊坦然:“任憑殿下處置。” 少微審視了他一會兒,忽而轉了話鋒:“不過,這案子與你們渠涼的國事有頗多牽扯,我們身為局外人不好過多置喙。何況侯爺不是長豐臣民,若我們擅自處置,怕會給兩國邦交帶來更加惡劣的影響,屆時反倒讓那漁翁得了利,可就得不償失了。” 安遠侯站在堂下,聽著這人兜兜轉轉口若懸河,只覺自己這一步走得十分明智。 這位長豐太子年紀輕輕,卻把局勢看得通達透徹,能與這樣的人搭臺唱和,可比那些扶不起來的東西省心多了。 “所以,經過再三斟酌,我們還是決定將侯爺押送回渠涼,之后要如何處置,便由你們渠涼的君主定奪吧。” 言畢,少微示意馬廷尉安置好這位“自投羅網”的安遠侯,不得放任,亦不可怠慢。 安遠侯老老實實地被帶上鐐銬,一雙鳳目略帶笑意:“謝太子殿下。” 少微抬手送他:“那就委屈侯爺了。” 此間事了,沈初撥著剛從白莊主那里花大價錢買來的焦尾琴,深深感嘆:“自己跑來認罪不說,要砍他腦袋他也不怕,要押他回去他也無動于衷,這安遠侯真乃神人也。” “初次交鋒,他倒是敢賭。”少微哼笑一聲,“他早知我不會拿他如何,我這般送他一程,可謂正中他下懷。至少在長豐境內,他有我們庇護,而到了渠涼境內,想必他自有辦法脫身。他這哪是自首,分明是向我討人情來了。” 沈初叮叮咚咚彈了首昕州民樂,口中不忘拍個馬匹:“安遠侯固然厲害,不過還是咱們殿下棋高一著啊。” “隨他們折騰去。”少微乏了,捂嘴打了個哈欠,“收拾收拾,這邊送走安遠侯,我們也該起程返京了。” 那邊也還有一大攤子事等著他拿主意呢。 只是這一場午睡甫醒,少微又聽聞一件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