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好吧,隨他去吧。”沈初擺好了琴,哂笑道,“給大好兒郎們餞行。” 少微終是按捺不住,步下高臺,走到華蒼所在之處。 他一眼看到華蒼腰上墜著的題牌。 把那題牌拿起來掂了掂,少微道:“這勾股弦符可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護身符,收好了。等你凱旋歸來,我的羽林軍還要交給你管呢。” 華蒼沉聲道:“好好做你的太子,我會守住你的邊疆。” 少微得此一諾,卻是半晌回不過神來。 他看著他翻身上馬,日光將那人的身影投在他的近前。 好像他一伸手就能牽住。 身后琴音錚然,那一首入陣曲揚揚灑灑,直把他們送出城外。 年少風云多氣節 橫劍躍馬 笑指冠蓋 馳騁邊塞不言家 江河傾世下 抽刀斷山塔 步青霄擬把蟾宮掣 一代豪俠…… 北峪關已破,裕國公邵軒火速趕往堯州增援,而華蒼被派往冕州,駐守峙林城。跟著他的這支軍隊中,有一部分是他羽林軍的部下,算得上他的親兵。 星夜兼程,華蒼于清晨抵達,黑云低低地壓在峙林城樓上,平添了幾許森冷之氣。他翻身下馬,與迎上前來的將領做了交接。 他說:“廖束鋒,你居然還活著。” 廖束鋒說:“狗日的,你居然這么快就爬我頭上來了。” 華蒼拍了拍他的肩:“想吃軍棍嗎?” 懾于yin威,廖束鋒不得不低頭:“華將軍,請。” 自秣京一別,兩人有一年多沒見過了。上回廖束鋒想勸說華蒼來護國軍,華蒼不愿,這回戰場重逢,竟是恍如隔世了。 廖束鋒領著華蒼進城駐軍,與城外的斷壁殘垣相比,城內要好上許多,只是同樣凄清沉寂,百姓能逃的都逃去了其他州郡,此時的峙林城已成為半座空城。 廖束鋒見他四下查看,道:“你是第一次來邊疆戰場吧。” 華蒼瞟了他一眼:“怎么?” “你家那位太子殿下也真舍得讓你來。” “他不舍得,但他還是讓我來了。” “……”好好好,你們厲害。 “你到底想說什么?”華蒼不耐道。 “我想說,看樣子陛下真的很欣賞你,太子殿下也讓你走了捷徑,但是……”廖束鋒遙遙指著城上城下的護國軍,“他們不會服你。就算你姓華,他們也不會服你。” “我知道,他們只服能帶他們打勝仗的人。” “那你能嗎?” 華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一路走來,他發現全城的將士都疲憊不堪,個個精神萎靡,別說巡視值守,連走路都沒有力氣。 他問廖束鋒:“他們怎么回事?幾天沒休息過了?” 提到這個廖束鋒就一肚子火:“還不都是革朗人搞的鬼,將士們連著十來天沒睡過一個囫圇覺了。不管白天黑夜,他們隨時跑來擂鼓宣戰,可等我們出去迎戰的時候,他們又突然退了個干干凈凈,真正打起來的沒幾場。” 華蒼皺眉:“我們就這樣跟他們干耗?” 廖束鋒道:“不然還能怎么辦?誰知道他們哪次是虛張聲勢,哪次是真要攻城?再說了,敵人跑到我們眼皮子底下叫囂,我們能不管?護國軍可不是縮頭烏龜!” “這不是縮頭烏龜的事,這是我們明擺著被耍了!”華蒼冷聲道,“將士們吃不好睡不好,一個個有氣無力的,我們就能打勝仗了?他們顯然是在消磨我們的戰力,等把我們磨得半死不活了,峙林城便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你當我不知這個道理嗎?可我們能不理會嗎?難道睡在炕上等他們打進城來嗎!”廖束鋒緩了口氣,“不過你們來的還算及時,革朗那邊怕是也沒想到,他們這么耗,沒把我們徹底耗疲了,倒是先把增援耗來了。” 華蒼想了想說:“不用懼他們,重新安排輪崗值守,先讓將士們好生休息,革朗再來搦戰,我去應。”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少微忽然覺得非常委屈。 第28章 破鼓箭 長慶殿內, 皇帝與幾位大臣商討政事, 少微一直在旁聽著。流民逃難、疫病蔓延、渠涼密函、南方水患……這一件件事都亟待解決, 等到說完, 已經月上中天。 少微見他父皇面露疲色, 關切道:“父皇要仔細身體, 不要太過勞累了。” 皇帝蹙眉嘆息:“老了, 身子骨越發熬不住了。” 少微賣了個乖,擠眉弄眼地說:“哪兒的話,父皇分明還健朗得很, 要不兒臣怎會又要多個弟弟meimei了呢?” 皇帝忍俊不禁:“哪兒聽來的?” “桃夭從別的宮里打聽來的。”少微笑嘻嘻道,“父皇您看,最近也不都是麻煩事,也有這樣的喜事對吧?彌夫人好福氣, 當然了,最重要的是父皇龍精虎猛……” “行了行了。”皇帝實在聽不下去,哭笑不得地打發他走, “你有這份閑心,不如去幫朕整理軍務,尤其是前線戰報,你要多留意些。” “是,兒臣遵旨。” 送走父皇, 少微很是聽話地走向通政司,前線送來的戰報、各級官員上奏的折子都會先送到那里,近來他最常待的也是那個地方。 卷耳在前頭提著宮燈, 衛率在后頭緊緊跟著,可少微心里還是不踏實。 手腕上空蕩蕩的。 習慣使然,每當看不清路的時候,少微就會晃晃手腕,然而以往那個溫和而有力的回應并沒有出現。 沒有那根衣帶,也沒有那個人。 少微有些沮喪。 在那個人來到自己身邊之前,日子是怎么過的呢? 怎么會這般難捱呢?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少微一時出神,腳下一個趔趄,竟然被石階絆倒了。 卷耳嚇了一大跳,趕緊過來扶他,衛率也慌忙上前詢問要不要叫太醫。好在少微并無大礙,只是膝蓋有些鈍痛。 他忽然覺得非常委屈。 甩開卷耳和衛率的攙扶,少微怒道:“都別跟著我了!要你們有何用!” 自己搶過宮燈,少微氣沖沖地朝前走,結果宮燈的桿子又莫名其妙戳上了廊柱,害他手一松把宮燈掉在了地上。 少微:“……” 卷耳和衛率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眼看著自家主子被廊柱懟了,繼而大發脾氣,狠狠踢了那根廊柱幾腳,再把那不識好歹的宮燈踩了個稀巴爛。 少微快要被自己氣哭了,直到坐在通政司的案幾前,還在呼哧喘氣。 卷耳給他斟上茶。 過了一會兒,少微漸漸平靜下來,他喝了口茶,咽下胸口堵著的那團悶氣,還是認真看起了前線戰報。 戰事仍然緊張,自北峪關被破,西北三州面臨著不同程度的失地。不過裕國公率軍馳援之后,情況有所緩和,不再是且敗且退的局面,轉而開始了拉鋸戰。 少微將一封封戰報仔細看過,再按照輕重緩急整理好,待明日父皇過目。 他留心到一個問題—— 糧草。 眼下正是秋收時節,在開戰之前國庫也有存糧,按理說糧草不會短缺,可是現在總共七萬大軍在西北三州,按照每天七百石糧來算,不出兩個月,將消耗完那邊剩余的糧草。而中部和南方的糧食要收繳上來再運送過去,至少需要兩個半月時間。 原先應當是不會發生這樣的事的,尚食司和糧草押運官自然精心謀劃過,但千算萬算,他們沒能料到南方突如其來的水患。由于這場水患,糧食收成大減,要籌措到足夠的糧食再運送去西北三州,勢必要耽擱一些時間。 雪上加霜的是,革朗那個木那塔也在搶糧。這人顯然是有備而來,專挑西北儲糧多的城池先打,打下來后便把那里變成自己的糧倉。比如華世承駐守的落沙城,那里儲存的糧草最多,如今木那塔安然地待在落沙城中,什么也不用做就坐擁充足糧草,實在讓人恨得牙癢。 怎么辦? 怎樣才能解決糧草跟不上的問題? 少微動了動腿,一不留神撞到了剛剛摔過的膝蓋,疼得他齜牙咧嘴。 目光掃到手邊來自冕州的軍報,他突然想給華蒼寫封信。 三更半夜,革朗軍又來了。 戰鼓擂得震天響,烏泱泱的一大群人,舉著火把,亮著兵器,在峙林城下叫陣。 廖束鋒恨恨地告狀:“你看!就是他們!” 華蒼站在城樓上看了一會兒,那些人離得較遠,看著聲勢浩大,其實根本不是攻城的架勢,但吵吵嚷嚷的著實煩人。 華蒼從身旁的弓兵手上拿了把弓,拉開弓弦試了幾下,道:“換把破城弓來。” 弓兵去取破城弓,有護國軍將士聞言嗤道:“羽林軍出來的弱雞仔兒,別到時候拉不開弓,那可就丟人丟大發了。” “你說什么呢,誰是弱雞仔兒!”跟著華蒼來的羽林軍不服。 “說的就是你們!大場面沒見過幾次,跑到我們護國軍的地盤來指手畫腳,先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吧!” “你們護國軍了不起?你們護國軍丟了幾座城了,你數過沒!” “吵什么吵!”華蒼上來一人一記窩心腳,冷著臉罵道,“革朗軍還沒攻進來,我們自己人要先打起來了?” 廖束鋒不知想到什么,殷勤地跑來勸架:“哎哎哎,都別嚷嚷了,誰嗓門大誰有能耐么?真要不服氣,就來賭一把,敢不敢賭?” “賭就賭!”“賭什么!”那兩人義憤填膺。 華蒼:“……”你看熱鬧不嫌事大? 廖束鋒卻不管那么多,他拿起弓兵遞來的破城弓,問華蒼:“華將軍是想射哪里?” 華蒼不耐地看了眼遠處聒噪的敵軍:“戰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