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谷妙語笑著告訴那同事:“其實我從后勤那里查過茶水間的攝像頭錄像了,你把我手機放那的。” 她沒查,但她知道,自己現在去查,一查一個準。 “袁伊,”她叫那同事的名字,“這次算了,你沒徹底把我手機砸了,事后又想辦法讓它回到我手里,說明你可能也是受了誰的脅迫了,不得不這么做。以后別再干這樣的事。做個不虧心的設計師不用提心吊膽。你看你提心吊膽的,我用手機屏幕碎了一詐,你就露陷了。” “今天的事我不會和別人說,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們都忘掉吧。” 她說完笑一笑,轉身走了。轉身之前看到袁伊快哭出來的樣子。 她想也許袁伊和史晉一起做裝修的時候,沒抵住誘惑,賺了點外快,這點外快成了今天史晉脅迫她的把柄,他讓她“想辦法攔住谷妙語、想辦法搞掉她的手機,砸了扔了都行”。 袁伊做的事,差點讓她今天沒辦法翻身。她說不氣不怨是不可能的。但之前做高大哥他們五單團購的時候,邵遠教過她。能施恩的時候就對人施恩,以后他會對你感恩戴德肝腦涂地的。 所以她今天選擇不追究,她選擇施恩。 回到辦公室,屋子里已經一個人都沒有。窗外天色在從灰黑向著純黑過渡。她坐在辦公椅里,人靜靜的,思緒卻如激流,沖撞在她腦子里。 似乎不知不覺間,她從邵遠那里學會了好多好多東西。 那個比她還小了三歲的男孩子,居然是他讓她在職場上得到了質變。 坐了一下,想了一會,她打電話給潘俊年。 電話一通,她開門見山:“那個優盤,是你寄的吧?視頻也是你的錄的吧?謝謝你。” 她的手機還是那么漏音,潘俊年的回答鉆出她的聽筒,響在靜謐的辦公室里。 “你別這么說,我其實覺得我有點擔不起這聲謝。” 谷妙語無聲笑了。她知道他為什么說他有點當不起這聲謝。 “為什么做好事不留名啊?我們這里實名舉報有嘉獎的。”她笑著問。 潘俊年說:“我說我預感到你會提出升我做工長,你會不會覺得我有點狂妄?但我確實預感你會提出升我做工長,如果我不匿名,露臉表示視頻是我錄的我寄的,這樣就會搞得像我提前和你聯合起來要搞掉史晉一樣,反而不好了。” 谷妙語聽到這點點頭。她剛剛在腦子里把整件事從頭又過了一遍。潘俊年說的和她想到的一樣。 “小潘,”盡管潘俊年比自己要大一點,但谷妙語還是這樣叫了他,“雖然我們不是聯合起來的,但你從最最一開始,從我第一次叫工人返工,你確認我不會賺外快,那會你其實就已經想好了,在后面某個時間點,你會把史晉做的事抖出來,然后由我去解決他,而你的最后結果,是升任工長,對嗎?” 所以他從開工第一天,就對她釋放友善,不管她去了還是離開,他都會和她打招呼,博一份好感和存在感。 所以當她去找史晉攤開談的時候,他能有心地躲在一旁暗暗錄下這個過程。 他是有野心的,他想出頭。她打聽過,知道他雖然家里窮,高中畢業他就出來干活了,但人聰明、上進,白天干活晚上去讀電大。 他活干得好、干得認真、干得有良心,卻要受史晉那樣的人壓制。他不甘心的。 “谷設計師,你會怪我心機深嗎?”電話那邊默了好一會后,潘俊年才出聲問。他聲音里沒有被戳破真相的窘迫,他對他的野心是磊落面對的。但他的音色已經有些發沉發啞——他還是很在乎谷妙語對他的評價的。 谷妙語笑了:“心機是挺深的。”這句話讓潘俊年提起一口氣。 “但好在你心眼不歪。有心機,心眼不歪,挺好的。將來也不要歪掉啊。”頓一頓,谷妙語說,“我覺得你將來,應該能干大事吧。” 潘俊年掛斷電話前,說話聲里好像都帶起了鼻音。他感激谷妙語沒怪他。 谷妙語放下手機,又坐在位子上陷入冥思。 她真是變了呢。以前如果遇到這樣的事,依照她黑是黑白是白黑白不可以混合談的性格,她肯定生氣自己被潘俊年算進了他的前途計劃中。 但現在她居然并不生氣。 是誰讓她有了這樣的變化?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回答了她腦子里的那個問題。 “小犢子”。 是的,就是這個親愛的小犢子,讓她在職場上的為人處世日趨成熟起來了。 她有點開心地接通電話,喂一聲。 那副低音炮似的嗓子真是怎么聽怎么命里帶sao。 “我扛不住了,我想喵喵。” 他說話時尾音有點發飄,喵喵讓他說得都像帶起了聲調。 “哈哈,受不了了吧?行了,我這就往家走,一會在我家里見吧!” 谷妙語收了線,拎了包撤退。 辦公室里那臺巨大的電腦屏幕后面伸出兩只胳膊抻懶腰。 邵遠白天在學校的煩悶程度,超過了之前每一次。他用全副理智對抗著對miaomiao的饞,越對抗越煎熬。他不知道應該給miaomiao上幾聲的聲調。他只知道他早餐剝完雞蛋已經開始扔了雞蛋吃蛋殼了。 終于到了晚飯后,他實在對抗不下去了。他向小jiejie的可愛宣布投降,他想見到小jiejie——以想見喵喵的冠冕堂皇的名義。他告訴自己,就再放縱一晚,明天再開始自律收心也來得及。 這樣說服自己后,他連跑帶顛地跑出去打車,直奔谷妙語住的公寓。 他覺得自己今晚放棄對抗思念的情緒多么正確,因為公寓里只有谷妙語一個人。楚千淼不在,任炎也沒來。 這美好的夜晚,居然可以獨享給他和小jiejie還有喵喵。他們像一家三口子似的。 喵喵見到他就黏人得不行,跑到他腳邊嬌嬌的蹭,蹭完小腦袋,蹭小身子,蹭完小身子抬起頭喵喵喵地嗲叫地求抱抱。 邵遠把喵喵抱起來,趁著谷妙語不注意,沖著它耳朵低低叫了聲:“妙妙!”叫完還親了親那個可愛的小腦門。 喵喵在邵遠懷里嬌氣得不得了,對著他的手舔來舔去。 邵遠被舔得心里發麻。 如果真是妙妙…… 他打住不敢往下妄想了。 谷妙語倒杯冰水過來給他喝。看見喵喵對著邵遠舔來舔去的樣子她直嘆氣:“喵喵這孩子是不是缺鹽了,怎么還對著你的手舔起來沒完了!” 邵遠忍著笑。他小jiejie總是這么有意思。 他問谷妙語:“楚學姐接受喵喵了嗎?” 谷妙語夸張地直嘆氣:“我的媽,何止接受啊!任炎簡直一語成讖——任炎說喵喵用不了兩天就得變成三千水的命,一點沒說錯!” 其實都沒用兩天那么久,第二天早上喵喵就變成楚千淼的命了。 頭一晚楚千淼把喵喵粗暴扣下給自己暖床,不肯還給谷妙語。結果第二天一早,谷妙語就聽到楚千淼從房間放出慘叫。 “我的喵喵呢?我的命呢?” 谷妙語趕緊過去看看怎么回事。楚千淼正上天入地地找喵喵。 最后她們從床底下找到了淘氣包喵貓,它正躲在床底下,睜著圓溜溜水乎乎地眼睛,沖著找到它的兩個人喵喵叫。 等把喵喵用小魚干給引誘出來,楚千淼一抱抱住喵喵不放。 “媽的,嚇死我了,我以為我的命沒了!” 谷妙語給邵遠講完早上的情形,忍不住哈哈笑:“我現在誰也不服,我就服任炎,他把三千水命門摸得透透的!” 邵遠也笑。笑過以后他問出剛剛就一直想問的問題。 “你今天在公司待得很晚,是不是在公司里出什么事了?” 谷妙語怔了怔后,有點驚嘆也有點感動。 她就在電話里說了一句:行了,我這就往家走,一會家里見。 他就留意到她今天回家晚了。他就想到她是不是在公司遇到事情了。 怎么會有這么細心又暖心的小伙子。 她給邵遠講了講這一天堪比戲臺般精彩的人生。 她把每一個細節都講述得很生動,邵遠聽得有點驚心動魄的。 聽完整個過程,邵遠靜默了好一會。 而后他笑了:“按照我以前認識的那個小jiejie,我覺得你會對潘俊年心有芥蒂,但現在你似乎有點欣賞他。” 谷妙語認真問:“那你是喜歡你小jiejie像以前那樣,還是像現在這樣?” 邵遠有一秒鐘差點沖動地脫口而出:我喜歡小jiejie的每一個樣子,我喜歡小jiejie。 理智讓他艱難而及時地剎住了閘。 他說:“更喜歡小jiejie現在的樣子,赤誠還在,但也有謀略了,真棒。”現在的小jiejie才能讓他放心出國留學去。 谷妙語眉眼一彎笑起來:“這要謝謝你啊。以前我太感性,把對錯看得界限分明,但你教會我,人是得有必要的謀略的。我在想啊,把謀略運用得有感情,這可能就是世故吧。而世故得太過,就是圓滑。我不愿意做圓滑的人,但可以嘗試著世故一些,那種不丟掉初心的世故。畢竟現在,這個社會、這個環境,懂一點世故,其實是方便他人也方便自己。” 邵遠真想放下喵喵給谷妙語鼓鼓掌。 “所以這次,你并不怪潘俊年對嗎?” 谷妙語抬手,一邊瞇眼一邊做了一個“捏”的動作:“誠實講,還是有那么一點點怪的。不過就一點點。”放下手,她認真措了下詞,說,“我覺得人為自己有所謀劃不是錯,能用點手段出來也是他聰明,關鍵是他能想到幫我,在我和史晉對峙的時候他能幫我錄下視頻,這就很好了。況且退一步講,就算沒有他,我后面發現史晉原來是那樣子干活的,我能不管嗎?其實可以這么想,我投訴舉報史晉,是在做我分內的事,只是這件事同時助力了潘俊年往上爬。” 說到這,谷妙語對邵遠眨眼一笑:“換個角度想,他還欠我一份人情呢。我覺得他以后會愿意還給我的。” 邵遠也笑了。 “你現在已經開始欣賞善用心機的人了嗎?” 谷妙語點了下頭:“我原來覺得心機是貶義詞,但現在覺得,心機是中性的,善用心機利己但不損人是本事,亂用心機為了利己不惜損人,這份心機才是貶義的。” 她又點了下頭:“嗯,我有點欣賞潘俊年,我覺得他有點像大染坊里的陳壽亭,雖然圓滑但不失真誠,雖然世故但很講義氣。他將來會有出息的。” 喵喵在邵遠懷里膩歪夠了,跳出來,又鉆進谷妙語懷里蹭來蹭去,蹭得谷妙語心肝脾肺全化成了水。 邵遠看著那一人一貓,心里的危機感越來越濃越來越盛。 糟了。 他的小jiejie又在發光了。她好像變得更好了。 他好像明天也戒不掉那種害人心煩的情緒了。 谷妙語擼了會喵喵,一抬頭,發現邵遠正盯著自己看。睫毛那么長,眼睛那么亮,盯得她有一瞬心跳都快了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什么妖,再給他看兩眼就要現出原形。 “你瞅啥?” 她脫口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