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皇帝顧不上生氣宮人竟然沒有瞞得住賢妃,他本想搪塞了賢妃, 但看她仿佛呵口氣就能被吹倒的樣子,皇帝終究沒有忍心欺瞞賢妃, 嘆了口氣道:“老四回京途中遇刺, 隨行的錦衣衛回來稟報說老四是中箭落水,朕已經讓人沿途搜尋了。” 聽了這話, 賢妃眼前一黑, 要不是皇帝一直扶著她, 她幾乎站不住。 面對小兒子可能失蹤身亡的后果,皇帝一顆老父親的心也不好受,竟難得的后悔起來自己派燕王賑災,故意給太子難堪的舉動了,早知道太子心胸狹窄,他卻一次次拿老四給太子當磨刀石,然太子根本就是塊頑石,根本成不了氣候。 皇帝蹙眉,老四又太老實,他賜下去的兵符,老四根本就沒有動用。其實他心里也知道,兵符賜下去,燕王根本不可能動,除非燕王存心造反,開封府十六州一衛的兵力他只要動了就會引來猜忌。 深吸了一口氣,賢妃終于攢足了再次開口的力氣,她緊緊盯著皇帝的眼睛,聲音沙啞地說了一句話:“圣上,溢兒是她唯一的孩子。” 這個她皇帝和賢妃心知肚明,扶著賢妃另一只手的翠珠低著頭掩飾了眼里的震驚,燕王殿下竟然不是賢妃親生? 大概是這個她觸動了皇帝,他沉默了一瞬,才握著賢妃的手承諾道:“你放心,溢兒能夠平平安安回來的。朕答應過她,給溢兒一世平安。” 帝王的承諾聽聽就好,賢妃早已經看開了,聽皇帝這么說,卻還是含笑帶淚地點了頭,“臣妾相信陛下?!彼唤樯顚m婦人,能為燕王做的,只有這么多了,企盼皇帝能夠心軟一次罷。 賢妃走后,皇帝一個人坐在御案之后,在賢妃面前強裝出來的鎮定平和已經不見,疲累地合上了眼睛。 石潼親手端著一個白瓷湯盅進來,低聲細語,“圣上,該喝湯了。” 皇帝睜開眼,石潼就把湯盅放到了皇帝跟前,輕輕揭開了蓋子。帶著些微腥氣的藥味就撲面而來,湯盅里湯汁如墨,根本就不是湯而是藥。 皇帝厭惡地皺了皺眉,還是端起藥一飲而盡,石潼忙遞上漱口的清茶。 圣上需要喝藥的間隔越來越短了,石潼滿心憂慮,難免勸一句,“圣上龍體要緊,還是歇一歇罷。” 石潼是跟了他大半輩子的人了,皇帝也不瞞著他,“朕的身子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只是這江山實在讓朕放心不下。” 事關江山社稷,石潼也不能輕易妄言,盡管他知道皇帝為難的是太子的無能和燕王的過分耀眼。石潼微微抬眼,直視龍顏,圣上確實是老了,早上梳頭的時候已經不是如前幾年那樣把偶爾生出來的白發拔掉,而是需要用藥汁把白發染黑了。 不過皇帝也不需要有人回答,他輕聲喃語:“若是溢兒平安回來……” 回來怎樣?石潼眼波微動。 “傳蘇景明,”皇帝語氣恢復了平常的威嚴從容。仿佛片刻之前為兒子憂心的老父親不曾存在過。 蘇景明很快就來了。 “燕王失蹤,朕疑心錦衣衛出了內鬼,”皇帝審視地看著身穿大紅飛魚服的蘇景明,見他肅手而立,并沒有因為蘇家與燕王聯姻顯出不同尋常的關懷來,沉聲道,“你即刻出京,務必要找到燕王。生要見人,死要見尸?!?/br> 死要見尸四個字皇帝說得艱澀,但說到“徹查錦衣衛,清除內鬼”時,語氣的狠厲讓蘇景明臉色一肅,穩穩跪下去:“臣領旨。” 臨走,蘇景明忽然欲言又止。 皇帝甚少見蘇景明有過這樣的表情,問道:“景明,你有什么話要說?”皇帝換了尋常長輩與小輩說話的語氣,殿內的氣氛都松活不少。 蘇景明很為難,還是低頭道:“太子微服出宮,在梨園與人言語不合,失手傷了人?!碧K景明已經美化過了,太子根本就是跟人爭風吃醋搶戲子,也不是失手傷人,傷的那個人已經死了,對方是江南來的富商,根本不認得太子,人一死,其家仆就把太子攔了起來,又被東宮宿衛殺傷了幾個,太子揚長而去。太子的事,根本無人敢管,富商之死報到京兆尹,就被壓下去了。其家眷心存不滿,披麻戴孝抬棺游街,這才鬧大了。 皇帝這會兒還不知道完整版真相,聽見太子在燕王失蹤之后還能出去尋歡作樂,頓時氣得頭昏眼花,摔了筆洗怒道:“這個孽障!” 蘇景明知道自己只要略提一提就夠了,上達了天聽,自有人會將完整經過呈到皇帝案頭。便功成身退,從乾清宮告退。 好巧不巧,出來又遇上了來乾清宮讀書的皇長孫。蘇景明很平常地跟皇長孫見了禮,告辭之時卻道:“臣奉命即刻出京尋找燕王,還請皇長孫恕臣失禮了?!?/br> “指揮使快去,四叔的安危就托付給指揮使了?!被书L孫眼光閃爍。 蘇景明與他對視一眼,微微彎起了唇,“皇長孫放心?!?/br> 不論心智再如何深沉,皇長孫也還只是個未曾及冠的少年,自以為許諾的正妃之位和將來的后位已經拉攏住了蘇景明,聽蘇景明如此說,覺得勝券在握了,臉上不免露出點喜色來。蘇景明出手,燕王就別想回來了。 “聽聞紅蓮教作亂頻繁,指揮使萬要當心。”皇長孫想想還是提醒了蘇景明一句。燕王遇刺自然是有太子和他的手筆,但紅蓮教也來摻和了一腳,幾方人馬混戰之下才是讓燕王找到了機會逃脫,皇長孫想起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紅蓮教就很生氣。 “多謝皇長孫提醒。”蘇景明這才知道原來還有紅蓮教的摻和。原本他并不擔心老謀深算的燕王,知道還有紅蓮教之后,蘇景明就有點擔心自己meimei會守望門寡了。 從京城到開封府快馬疾馳,傍晚時分就到了開封府衙。 蘇景明帶著人進了府,就看到一臉憔悴的曹正淳,他心里當即咯噔一響。 就聽曹正淳沉重地說:“王爺失蹤了?!痹瓉硌嗤跤龃淌菍⒂嬀陀?,哪知道半路殺出來一個行蹤詭秘的紅蓮教,打亂了燕王的部署,所以迫不得已跳水逃生的燕王是真的失蹤了。 好了,燕王真的陰溝里翻船了。蘇景明頭疼地揉了揉額角,他真的不想meimei守寡。 陰溝里翻船的燕王,這會兒安安穩穩地待在宿州城內一個大戶人家的后院,還算好吃好喝地被人養著。聽外面守門的小嘍羅議論,大概是要等某個大人物降臨,再把他抽筋拔骨,祭獻給紅蓮老祖。 這回真成了祭品了。燕王啃著一個白面饅頭,認真思索自己究竟還有沒有逃跑的機會。他肩膀受了傷,使不上力氣,食物中又被人下了軟筋散,若非腰帶里藏著劉良醫給的解毒丸,他是一點翻盤的機會都沒有。 算算日子,已經是婚期過后一天了,他失蹤的消息是不可能瞞住阿福了,也不知道阿福現在該多傷心,希望蘇景明能夠哄好阿福才好。 被燕王寄予厚望的蘇景明確實是哄過了阿福,但是熟讀話本的阿福根本就不信蘇景明說的燕王只是將計就計故意失蹤,若非真的受了傷落難不能趕回來,燕王怎么可能不回來娶她? 婚期已經過了一天了,燕王還沒有只言片語傳來,阿福就確信燕王是真的出事了。 她很著急,十個這種題材的話本里,就有九個失蹤的男主角是被一個善良美好的美少女撿回去了,男主或失憶或重傷,總之是需要美少女照顧,照顧著照顧著兩人就日久生情了。 阿福心里升起了nongnong的危機感,她得去找他! 不過聰敏的阿福沒有自己一個人冒冒失失地跑去開封,她知道自己一個人是不行的,恐怕半路就被拐子拐走了,偷跑出來之后就先去找了顧二。 結果顧二伯伯不在家,在家的只有他家老二顧懷瑾。 顧二家大門口,顧家二公子很頭疼,蘇小姐究竟是怎樣跑出家門,找到他家這里來的? 應好友要求,給好友寫了個賞花帖子的劉梓寧在家中忽然打了個噴嚏。 顧二公子看著乖巧坐在門口的一人一狗,兩個都睜著烏溜溜、濕漉漉、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讓他都不忍心拒絕了……才怪! “小姐,我送您回府,”雖然父親和兄長都不在家,一向頑劣的顧二公子顧懷瑾立場堅定,千里尋夫這種事不應該由他家嬌滴滴的小姐來做,有世子出面就夠了。 “顧二哥,你不幫我,下回我就自己去了。”阿福可憐巴巴地再求了一次顧懷瑾,顧二哥武藝高強,真的是出行的良伴。 汪汪!阿福也在一旁幫腔,它還很討好地合起兩只前爪子拜了拜顧懷瑾。 真的是物似主人形,顧懷瑾揉揉眉心,他很少跟這位剛回家的蘇小姐打交道,才知道原來小姑娘是這樣難纏。阿福穿著一身男子的青衣小帽,然她唇紅齒白,眉眼精致,一看就是個漂亮姑娘裝扮的,這模樣走出去多危險,老江湖顧懷瑾是很清楚的。 “等到了開封,二哥把我帶給我兄長就可以了,”阿福嘴巴甜得,顧字都去掉,直接成二哥了。 顧懷瑾本來也是個藝高膽大的,他想了想,“那你可要先跟夫人說,夫人答應了我就帶你去開封?!?/br> “我已經給母親留了信了,”阿福笑得像一朵向陽的喇叭花一樣燦爛,“謝謝二哥!” 汪汪汪,阿黃也搖起了毛茸茸的大尾巴。 顧懷瑾……現在反悔來得及嗎? 第83章 夜黑風高, 顧懷瑾趴在屋頂,已經數不清楚自己是第幾次后悔答應了小姐的餿主意了, 早知道就不該仗著藝高人膽大,答應了小姐帶她出京的。 屋瓦之下, 被顧懷瑾怨念的阿福捂著嘴打了個噴嚏。 美人一舉一動都是一幅畫兒一般,就算是打噴嚏也會比普通人好看, 更何況阿福經過了嚴格的皇家禮儀培訓, 打個噴嚏都讓人覺得格外優雅高貴。 宋青河著迷地看著阿福微微泛紅的臉頰, 燈下看美人,還是一個讓人心心念念的美人,宋青河難免動心神馳,柔聲道:“怎么受涼了?”說著就想要撫一撫阿福嬌弱的肩頭。 阿福怎么可能讓別的男人碰,略略側開身子避開了。阿黃原本是趴在阿福腳下的,這會兒也站了起來, 警惕地擋在在兩人中間。 早晚燉了吃狗rou。宋青河眼中戾氣一閃而過。 “阿黃,青河哥哥是好人,不要怕,”阿福忙摸摸炸毛的阿黃, 想要它躲到一邊去,她怕宋青河哪天忍不住了殺狗。 阿黃聽話地搖搖尾巴, 走到了一旁趴下, 然而眼睛還是牢牢盯著宋青河, 似乎只要宋青河有不軌的舉動, 它就會撲上去咬碎他的喉嚨。 “阿福, ”宋青河聽她嬌嬌軟軟地說青河哥哥是好人,那還忍得住,又想拉一拉阿福白白嫩嫩的小手。 阿福雙手往袖子里一縮,站得離宋青河遠了一步。 不過是個殘花敗柳,還裝什么冰清玉潔。宋青河心中不悅,若不是念著舊情,他哪還會與她玩這種你追我逐的把戲,不若直接生米煮成熟飯。宋青河目光沉沉地看著阿福,已經不想掩飾自己的欲/望。 “青河哥哥,對不住,”阿福小動物的直覺感覺到了宋青河越發危險的氣息,她心里又急又怕,腦子卻越發的清醒,瞬間想出了個托詞,“我害怕,并非是不愿意親近你?!?/br> 她抬起眼,淚光盈盈地看著宋青河,思路也越發清晰,“我怕你嫌棄我,所以有些難以啟齒的事不敢對你說,那個狗王爺他……” 他怎么樣呢?阿福抬手拭淚,沒有繼續往下說,她舍不得編排他一句不好。 為了掩飾身份,阿福穿著一件尋常的粗布麻衣,頭發綁了兩根長辮子猶如鄉野村姑一般,卻難掩天姿國色,深褐色的麻布衣裳穿在她身上,更顯得從袖口露出來的一截手腕欺霜賽雪的白,也如嫩芽花蕊纖細柔弱,令人想要試一試是不是一碰就會折斷。 然宋青河看著她的眼淚,躊躇著,漸漸地心軟占了上風,沒舍得繼續逼迫她,出身脂粉之地的男人,怎么會不知道紅粉花樓里那些花樣百出的磨人花招呢,像阿福這樣的瘦馬,養來就是給人玩樂的,好不容易逃出燕王府了,怕男人也是正常的。 “青河哥哥,你不要嫌棄我,等等我可好?”阿福賭的就是宋青河的一分心軟,她捧著心,淚珠點點地看著宋青河。 她的眼睛,比月光下的清泉還要動人。宋青河抬手想要摸摸阿福的臉,阿福下意識后退一步。宋青河收回了手,“我等你。”這樣的美人即使她已經不是白璧無瑕,收做姬妾也是可以的,遲早都是他的人,等等又如何。 阿福像是驚喜地低下頭,胡亂地擦著眼淚。 “你好生歇息,”宋青河知道不能逼她太緊,輕嘆一聲,像個求而不得的癡心人一樣打開門出去了。 阿福顧不上擦干眼淚,急忙把門閂閂上,才是松了一口氣,又糊弄過一天了。阿黃昂首挺胸走過來在阿福腳邊蹭蹭,輕輕嗚汪了一聲。 阿福蹲下身抱著毛茸茸的阿黃,小小聲道:“阿黃乖,我們再忍忍,等找到了狗王爺就好了?!?/br> 嗷嗚,阿黃超級乖地仰頭答應了一聲。 說來也是巧合天定,她跟顧懷瑾剛了京城到保定,就遇到了被人簇擁著的宋青河。剛好顧懷瑾去栓馬車了不在,阿福阿黃一人一狗就跟宋青河撞了個對臉。 阿福心眼一轉,就把自己塑造成了趁著燕王下落不明燕王府大亂之時辛苦逃出燕王府,千里尋找宋青河的癡情女子。此時還未滿三月,論理迷心香的藥效還沒有過去,宋青河竟然也不懷疑她,就把這一人一狗收留了。 顧懷瑾拴好馬車回來,就看到小姐要跟別人跑了,他也是個機靈的,接收到了阿福給他使的眼色,沒有貿貿然露面,只暗中跟著阿福。幸而這群人里面沒有高手,顧懷瑾每天蹲在屋頂上也沒有被人發現,反而偷聽到了幾句燕王的下落。 事關燕王,阿福就更不肯走了,留下來與宋青河虛與委蛇,就想跟著他找到紅蓮教的老巢去。顧懷瑾沒得辦法,只好繼續給阿福當暗衛,一路留著記號,盼著著世子的人能早日找來,不然小姐就要給反賊當媳婦了! 再說宋青河出了阿福的房間,下了樓,一樓的大堂里烏泱泱的擠滿了人。見到宋青河衣衫整齊地下來,就知道他又沒有拿下那個小美人,就有人趁著酒意排揎他,“舵主真是憐香惜玉的人,那么個美人都舍得不動?!?/br> 這宋青河手無縛雞之力,也不知道上頭是看中了他什么,竟然晉升得這么快,好多人都不服氣??杉t蓮教素來等級分明,就算不服氣,普通教眾也只能暗暗諷刺幾句,什么都不敢做。 宋青河眉目溫和,一身與這些烏合之眾不同的文質彬彬,他撫了撫青衫在桌上坐下,并不曾理會那人的話,就有人給他倒了一杯清茶。 “舵主,那個女人來路不明,會不會是jian細?”有的人戲文看多了,就怕是朝廷派來的美人計。 “嗨,一個女人罷了,嬌滴滴的能干什么,我們這么多兄弟還怕她一個人一只狗?”然而更多的是羨慕宋青河好艷福的,“春宵一刻值千金,舵主怎么下來了?” 宋青河慢慢地喝著茶,任這些人吵嚷了半晌才是道:“教主已經到了宿州,明日都規矩點。” 明日他們就能進宿州城了,也就意味著將要見到教主,這些紅蓮教的狂。熱教徒霎時安靜了,哪還記得去調侃宋青河。 宋青河的行程不快,從京師過開封,繼續往南,下宿州,他一路上串聯各地紅蓮教勢力,發展災民成為教眾,等到了宿州已經形成了不小的規模了。 顧懷瑾原本還以為宋青河帶的幾百人隊伍只是個例,等到了宿州,才發現宿州已經是紅蓮教的天下了。顧懷瑾藏在暗中看得心驚,這紅蓮教莫非是打算造反了? 阿福也察覺到了外面日益緊繃的氣氛,每日抱著阿黃安分守己,好在宋青河也是越來越忙,等到了宿州,只安排她住進了一戶人家,就顧不上她了。 沒有宋青河的sao擾,阿福松了一口氣,拿出精神,跟借宿這戶人家的小女兒打好了關系。 “阿媛,為什么你們都信紅蓮教啊?”阿福跟人家小姑娘在屋子里繡花打發時間的時候就試探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