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阿福心里亂糟糟的,頭一回那么清醒地意識到能夠名正言順站在燕王身邊的人不是自己這樣的小侍妾, 阿福覺得嘴巴里苦苦的,再被大廳里繚繞的煙火一熏,眼淚自然而然就落下來了,都不需要用上翠眉給她準備的生姜泡過的帕子。 成國公夫人帶著女兒媳婦比燕王多待了一刻鐘, 才是起身。 “慧姐兒, 可以起來了, ”成國公夫人被兒媳扶起來后就站到了慧姐兒身邊,溫聲道。 慧姐兒抬頭望了望站在一側的陳嬤嬤。陳嬤嬤養了慧姐兒許久,也是心疼她小小年紀就要跪這么久,忙點了點頭。 成國公夫人看見慧姐兒與陳嬤嬤之間的動作,神色暗了暗。成國公世子夫人已代婆婆把愿意起來的慧姐兒扶了起來。 成國公夫人便牽了慧姐兒的手,對走過來的陳嬤嬤道謝,“慧姐兒這些日子勞煩陳嬤嬤照看了,我看她性格開朗了些,陳嬤嬤功不可沒。”說著示意兒媳賞賜陳嬤嬤。 她們早有準備,成國公世子夫人就拿出來一個精致的寶藍緞子荷包,看起來鼓囊囊的,也不知是裝了什么。 “王爺令奴婢照顧慧姐兒,奴婢自當盡心盡力,”陳嬤嬤肅手而立,并不曾看世子夫人遞過來的荷包一眼。 成國公夫人眼中慍色一閃而過,她還端得住,錢蘊儀已經忍不住了,從世子夫人手中拿過來荷包,笑吟吟地上前去,“嬤嬤把慧姐兒照顧得極好,這個荷包便是母親賞賜給嬤嬤的謝禮,還望嬤嬤不要嫌棄。” 聽聞慧姐兒被燕王送去給一個老奴教養,錢家人心里早就存了不滿,先前王府沒有正妃,把慧姐兒養在白側妃院子里還算說得過去,結果白側妃出事,燕王居然把慧姐兒送去給一個奴婢撫養,這是不把錢家放在眼里么? 可是錢家對上燕王本就心虛,不敢說什么,只等到了錢蘊柔的忌日,成國公夫人才是想要借著大女兒的情分,從燕王這里把慧姐兒帶回成國公府撫養,也好讓小女兒能與慧姐兒多培養一下感情。 錢蘊儀這番話說得漂亮,又是賞賜又是謝禮,一下子把自己的地位拔高了。成國公夫人嘴角含笑,女兒還是長進了的,這個陳嬤嬤深受燕王信重,最好是能拉攏了她。慧姐兒身份特別又心智不全,想來陳嬤嬤也不愿長久的捧著這個燙手山芋的。 只是她們算盤打得好,陳嬤嬤也不是吃素的,她惡心著錢家人,怎么可能接錢家給的好處,因為肅容道:“奴婢分內之事,不敢當謝。” 這就是明晃晃的拒絕了。錢蘊儀被個奴婢落了面子,臉色一變,世子夫人暗道不好,忙出來打圓場,親密地拉了錢蘊儀的手,笑道:“嬤嬤太小心了,看來得蘊儀得先把謝禮送給王爺才行。” 聽見王爺二字,錢蘊儀頓時緩和了臉色,露出一抹嬌羞。 陳嬤嬤心中冷笑,就這樣的女人還想著嫁給王爺,呸。以為她們燕王府是什么地方,什么破爛玩意兒都收么?一個錢蘊柔就能惡心她一輩子了。 既然已經給先王妃上過香念過經了,下一步就是去見燕王了。 燕王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在前頭的延禧殿。 錢蘊儀隨著母親進了殿內,立刻就找到了獨自坐在殿中的燕王,因是亡妻忌日,燕王穿著素面的石青道袍,面容清雋,似乎有些清減了。錢蘊儀癡癡看他,因殿中深長,外頭的陽光從大開的殿門照進來,卻照不到燕王身周,他便坐在一片冷寂的暗影之中。 王爺這樣的癡情男子世間少有,錢蘊儀心中又嫉妒起她那個早亡的jiejie來,可恨為什么她不年長幾歲,那么就是她陪伴在他身邊了,何必要在他二人之間插。進一個人去。 “夫人來了,”燕王沒有起身,他現在就是一個沉浸在懷念亡妻不能自拔的男人。孤獨寂寞冷。 成國公夫人一嘆,“蘊柔沒有福氣,還讓王爺這般惦記著她。”說起來錢蘊柔,成國公夫人是恨鐵不成鋼,既然都嫁給了燕王,為何不能安分守己?若非燕王對她情根深種,當年那樣大的丑事,足可以叫錢家被人指指點點一輩子了。結果燕王卻說人死事消,悄悄地把事情都壓了下來,這么多年來,世人只知道燕王妃福薄,卻不知道燕王妃究竟是為什么福薄的。 聞言,燕王沉默,撥了撥手上的佛珠。 人死了,什么過錯都能夠原諒,日深月久,就只剩下好處了。成國公夫人自覺掌握了燕王的想法,看一眼長得與長女越發相似的小女兒,成國公夫人更有了幾分把握。 她卻不知道燕王這會兒想的是阿福嬌氣,跪了這么久會不會膝蓋疼?等到晚上又要可憐兮兮地叫他揉揉了。阿彌陀佛,色即是空。 “蘊柔去了已經六年了,”成國公夫人語重心長,“王爺也當放下了。” 見燕王依然撥著佛珠不說話,成國公夫人也不覺得受了冷落,燕王越長情越好呢,她完全是為燕王打算的模樣,“偌大的燕王府,沒有王妃主持中饋,終是不成的。尤其是慧姐兒越發的大了,再過幾年就要議親及笄,總不能長于奴婢之手罷?” 提到慧姐兒,燕王終于有了反應,“夫人說的是。” “母親聽說白側妃病了,就擔心慧姐兒無人照顧,”世子夫人溫婉地開口,“連日收拾了先王妃住過的蘭亭居,想要親自來接慧姐兒回去小住。還是蘊儀說王爺疼愛慧姐兒,必有安排,才是勸住了母親。” 成國公夫人便疼愛地把慧姐兒抱在懷里,摸著慧姐兒的小臉,憐惜道:“可憐的慧姐兒,都瘦了。”看了這幾年,燕王對慧姐兒是真的看重,成國公夫人才是敢放心接近慧姐兒,若慧姐兒不是燕王親生,燕王怎么會這么疼愛她呢? 這婆媳倆一唱一和,言下之意就是說燕王沒有安排好慧姐兒,不僅給奴婢養,還養瘦了。特意提到收拾好了錢蘊柔住過的院子,就是想等燕王自己開口把慧姐兒送到成國公府。 燕王看一眼在成國公夫人懷里目露惶恐的慧姐兒,抬手召喚慧姐兒,“慧姐兒,來。” 慧姐兒微微掙扎,成國公夫人就趕緊松開了手,面露微笑,看慧姐兒跑到燕王跟前,抱住了燕王膝蓋,燕王的手落下來,揉了揉慧姐兒的頭。成國公夫人暗忖,看來燕王是不愿意慧姐兒去成國公府的。 “jiejie在天有靈,看見慧姐兒如此可愛,定然是十分高興的,”錢蘊儀笑道。 燕王這才看了她一眼,錢蘊儀今日的打扮與當年的錢蘊柔居然有八分相似。 被燕王的目光注視著,錢蘊儀粉面含春,“王爺,jiejie定然不愿您一個人孤老終身的,只要新王妃能把慧姐兒視如己出,我們就放心了。”她模仿著記憶中長姐的情態,露出一個柔弱的笑。 燕王看著微笑的錢蘊儀,似乎陷入了回憶。 成國公夫人見此暗喜,覺得燕王這個女婿還是跑不掉的。 最后錢家人也沒好明說那個能把慧姐兒視如己出的人選就是錢蘊儀,卻因為燕王多看了錢蘊儀幾眼,覺得勝券在握。她們已經從皇后那里得到消息,皇帝有心為燕王選妃,明日的端午宮宴,不知道多少人都盯著燕王妃的位置呢。 留在榮華園念經的眾人,一直到午時才是結束了漫長的法事。 阿福跪了一上午,被翠眉扶起來的時候,覺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咬著唇,被翠眉扶到了后廳坐在椅子上,就有侍女端著熱水熱巾子上來。翠眉給阿福腿上捂熱了,化開了通經活絡的膏藥一通狠揉。阿福這回忍不住了,哎喲哎喲叫出來。 叫完了她才覺得不體面,一點都不漂亮。忍著痛去看別人,見大家也都是被侍女揉得哎喲叫,就連坐在她旁邊的趙夫人也一樣叫出聲來了,阿福才是放心地放下了她的美人包袱,愁眉苦臉地哎喲喊痛。 揉完,看誰都是一頭汗。狼狽是狼狽了些,還好腿又是自己的了。這樣的情況,誰都沒有心思寒暄,只余下還要收拾殘局的趙夫人在榮華園中,大家便各自散了。 阿福被翠眉扶著從榮華園出來,看見孫侍妾走在前頭,她剛想喊她一起走,就見孫侍妾忽然健步如飛地走過夾道不見了。 真人不可貌相,阿福佩服得不了了,孫侍妾太厲害了。在艱難挪回蒹葭院的路上,阿福就特別想念燕王了,要是他在,她都不用走路。 結果有的人真的是不經想,她一抬頭就看見換了身紫袍玉帶的燕王站在前頭的亭子里等她了。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無雙。阿福看著向她大步走來的燕王,只想得到這句話。然后她就真的被他抱起來了。 “王爺,還是放我下來吧,還有人看著呢,”阿福口是心非,說著讓人把她放下來,圈在燕王脖子上的手卻不放。 燕王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小心思,故意道:“確實,不好。”說著作勢要放手。 阿福忙抱緊了燕王的脖子,埋在他脖子里小聲說,“不要,我腿疼。” “口是心非的小丫頭,”燕王笑起來,如日色昭昭。 阿福給看呆了。 第49章 五月是惡月,正是蚊蟲滋生的時候, 蒹葭院四處都點了艾草香驅蟲, 就連室內都浮著微苦清涼的藥草香氣。 燕王是極喜歡這種味道的, 阿福卻覺得都是一股子藥味, 十分嫌棄, 一路把頭埋在燕王頸側, 吸著他身上的味道, 直到被燕王放到榻上,她還舍不得下來, 伸長了身子,在燕王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臉上便露出陶醉之色來,眼睛微闔,檀口微張, 小臉上還有一團酡紅, 那模樣, 活像一只吸人精氣的小妖精。 都快被吸干了,燕王搖頭,伸手揉揉她的發頂, “這么喜歡,送你了又不用。”他原先見她喜歡靠在他身上聞香氣,便送了一盒自己用的香給她,哪知道這丫頭自己不用, 又來聞他。 “只喜歡王爺用在身上的, ”無意間又說了甜言蜜語的阿福眨眨眼睛, 臉上的神情天真又無辜,“用在別的地方都如王爺身上的好。”她還納悶呢,不止是用來熏衣裳,就是熏屋子,也遠不及燕王身上好聞呀。 嘖,真是拿她沒有辦法。燕王挨著阿福坐下來,好方便她聞,這個怪癖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養成的,他還能怎么辦,只好當一個行走的香爐了。 “腿給我看看,”更過分的事情都做過了,燕王對于看腿這樣的正經要求已經能夠很坦然地說出來了。 阿福立刻就把裙子掀起來,褲腿挽上去,配合得不得了。 即使翠眉及時給她揉過,阿福的膝蓋上還是留下了深青的印子,看得燕王心疼不已,化身嘮叨王爺,“早叫你告病不去,非得要去,如今吃到苦頭了罷?” 想到阿福向錢蘊柔的牌位跪拜,燕王眼睛一暗。 “我新進府,還是規矩些好,”阿福卻不能不顧忌先王妃在燕王心中的地位,說她小心眼也好,善妒也罷,她還想去看看跟先王妃長得像的錢三小姐究竟長什么模樣嘛。 燕王不言語,只摸了摸阿福的肩,她心思單純,有些事還不是時候告訴她。 被摸肩了,阿福很自覺地靠上去,把頭枕在燕王胸口找了個舒適的位置窩著,“王爺放心,我腿上綁了棉花墊子,趙夫人也很照顧我。” “既然這么好,方才喊腿疼的是誰?”燕王很想把她翻過來打屁股。 呃……阿福心虛地閉上了嘴,肚子卻很沒有眼色,咕嚕咕嚕叫了起來。阿福頓時想挖個地洞鉆進去一了百了。 燕王看她的目光就更嚴肅了,跪得腿疼,還要挨餓,聽聽這聲音,很明顯餓得不輕,所以她為何要固執找罪受。 被燕王嚴肅的目光看著,阿福心里發虛,忙揚聲叫翠眉,“翠眉,叫人傳膳!”不管是誰,先來個人解解圍圍啊。 阿福深知氣勢的重要性,一臉的我餓,我理直氣壯,自找苦吃的人不是我! 小丫頭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燕王平靜地看她演。 翠眉卻不是一個人進來的,同來的還有王承恩。王承恩一進屋就低下身子,叉著手道:“王爺,陸統領在外書房求見。” 燕王看明白了王承恩的暗示,知道是出了急事,立刻站了起來,“我去書房了。” 當王爺就是這么忙,她都理解的,阿福點點頭,也下了榻,送燕王出門。 “今晚不必等我,自己早睡。”燕王按住還想送他到院子門口的阿福,交代了一句。 “好,”阿福很乖地答應了,目送著燕王的身影轉過影壁不見了。 “夫人,還要傳膳么?”翠眉擔心地問,生怕這小夫人鬧脾氣不吃飯。 當然是要的,燕王不在,她通常吃得隨意,阿福馬上給自己要了一碗小餛飩配冷淘。 燕王疾行到了書房,書房門外,不只陸永川和曹正淳在,許嘉讓也神色凝重地站在臺階下。 “都進來說話,”燕王長腿一邁,自己推開了書房的門,當先跨了進去,邊走邊問,“出了何事?” “王爺,顧選死了,”陸永川回答。 死了?燕王聽到這話也有些意外,“怎么死了?” “傳來的消息是自殺,”陸永川是不信詔獄的人能自殺的,比如錦衣衛們為防止犯人咬舌,會把犯人的下巴卸了,只在吃飯和訊問的時候裝上。 “王爺,會不會是太子殺人滅口?”曹正淳提出看法,一如既往的直白。 “若是太子,這招棋走得太蠢,”陸永川戳戳曹正淳,這家伙難道忘了之前許嘉讓還說要殺了顧選嫁禍太子。 曹正淳吸氣,不服道:“怎么蠢了?誰都知道殺人滅口蠢,是以更不會質疑太子了。” “殿下,正淳言之有理,”許嘉讓也很贊同,太子兵行險著,沒準兒還能把燕王拉下水呢。 若單是太子,殺人滅口確實是他會做的事,但是有個難纏的皇長孫,燕王擔心最后顧選之死會落到他的頭上,變成他嫁禍太子了。 如今情勢不明,顧選之死也有可能是皇帝的授意,燕王沉吟片刻下了決定,“先按兵不動,等幾日再看。”他手里得用的人還是太少,趁著這次機會要多安插幾個人進來了。 —————————— 端午,宮中設宴,宴請王公大臣,御河之上還會有精彩的賽龍舟比賽,士庶皆可觀賞,所以京城的端午,歷來是十分熱鬧的一個節日。 阿福還沒有資格進宮赴宴,是以燕王卯時就出去了,她還可以賴在床上睡到自然醒。 昨晚上燕王回來得晚,她本來都睡著了,還迷迷糊糊醒來要服侍燕王脫衣。還好燕王把持住了沒有跟她一起胡鬧,早上起來神清氣爽。 而阿福知道她可以出府去看賽龍舟,不能陪著燕王赴宴的郁悶一掃而空,歡歡喜喜地換衣裳好出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