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公主,我知道她是誰。”那小公子人不大,偏生裝老成,手里捏把玉骨折扇,不時搖晃兩下。 樂寧看過去,只聽那小公子說:“她叫姜阮,是姜家姜明非的繼妹,鳩占鵲巢,分明不是姜家血脈,卻占著嫡女之位,笑死人了。” 聽聞這話,樂寧又看向了姜阮。 姜阮木著小臉,她自然也是能聽懂那話的,且這小公子她還在姜明非院子里見過。 其他人跟著好奇起來,有人恍然一聲:“原來姜家那個半路貴女,說的就是她呀。” 那小公子看姜阮的目光帶著明晃晃的惡意:“可不就是她么,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貨色,要和姜家二房正兒八經(jīng)的嫡出貴女姜窈窕相提并論,想想就膈應(yīng)人。” 小姑娘濃黑的眼瞳盯著那小公子,白嫩的臉上面無表情,前發(fā)齊眉,映著那小臉,竟是有些滲人的慌。 “所謂勛貴之后,也不過如此,舌長如婦,亂嚼舌根,想來書院夫子教的圣人之道,全喂狗肚子里了,我真是替你臉紅臊的慌!” 小姑娘忽然開口了,眼圈微微紅,霧氣蒙蒙的帶著顯而易見的委屈,然而她說出的話,盡管奶氣,可其中鋒芒不可小覷。 正準(zhǔn)備解圍的蘇英蓮詫異不已,他瞧著小姑娘,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一瞬間,他竟覺得小姑娘變了一個人! “你……伶牙俐齒,你才是狗!”那小公子面色漲紅,氣得跳腳。 姜阮眼圈更紅了一些,她抽了抽小鼻尖,像只小兔子一樣軟軟的。 她奶聲奶氣的道:“不是,酥酥才不是狗狗,你說人壞話不是好孩子,酥酥很乖的,酥酥也沒有來路不明,姜爹爹說過的,酥酥就是姜家姑娘,是他的女兒。” 小姑娘越說越委屈,她不明白為什么這些人非要都這樣說她,明明姜爹爹就承認(rèn)過了的呀,而且還把她的名字記在了族譜上。 “酥酥名字上了族譜的!”小姑娘想到這一點,說的斬釘截鐵。 那小公子還想說什么,誰料樂寧公主反身一腳,將人踹到亭外雨池里,摔了個仰倒。 “公主?”那小公子表情懵逼,半點都沒預(yù)料到。 樂寧公主冷笑一聲,雙手叉腰:“白言之你能耐,連個小姑娘都欺負(fù),姜家自個關(guān)起門來的事,關(guān)你屁事!” 叫白言之的小公子神色訕訕,他爬起來渾身都濕透了,狼狽的很。 樂寧公主端起茶水大喝一口:“本公主最討厭以大欺小,還不給本公主滾,你再欺負(fù)人,本公主見一次揍你一次!” 沒討到好,反倒惹了一身月星月喿,白言之只得灰溜溜地出宮。 其他幾人噤若寒蟬,樂寧公主出了名的性子古怪,翻臉比翻書還快,這會誰都不敢輕易開口。 樂寧扭頭沖姜阮勾手:“姜阮?姜酥酥?過來,本公主請你用點心。” 姜阮一臉茫然,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怎的樂寧公主忽然就踹走了白言之。 不過,敢揍壞孩子的公主,真真厲害,和大黎黎一樣呀! 小姑娘心里的崇拜咕嚕咕嚕冒著泡泡涌出來,她黑眸亮晶晶的,一聽還有點心吃,抱著拖地的披風(fēng)蹬蹬就跑了過去。 蘇英蓮目瞪口呆,拉都拉不住! 小祖宗的東西,是誰都敢吃的么? 樂寧公主卻是笑了,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過來,越看越像小兔子。 “公主,你和大黎黎一樣厲害!”小姑娘才及前,就毫不吝嗇地夸贊起來。 這等真心,童言童語,最是不摻半點假。 樂寧公主十分享受小姑娘的贊美,特別還是和息扶黎相提并論,整個人頓時飄飄然起來。 是以,她主動牽著小姑娘進(jìn)亭,還讓她挨著自個坐,末了又將各式糕點都往她前面推。 小姑娘晃著小短腿,雙手趴著石桌邊沿,小鼻子嗅著香甜糕點味,嘴里口水嘩啦往外冒。 她吸溜幾下,眼巴巴地問樂寧:“公主,酥酥都可以吃嗎?” 眼前毛茸茸的腦袋在晃,嬌嬌小小的一團(tuán),說話都細(xì)細(xì)軟軟的,靠近了還能嗅到小姑娘身上隱約的奶香味。 樂寧眼前一花,真以為是只小兔子在跟她說話。 她點了點頭,掐了把有點癢的手指頭:“盡管吃,沒了還有。” 小姑娘小小地歡呼了聲,她伸手,兩根短短的食指抵在嘴角,將嘴角往上頂,朝樂寧公主露出個極為怪異的“笑”。 “公主和大黎黎一樣好!”就這么一會功夫,在小姑娘心里,樂寧公主已經(jīng)和大黎黎一般無二了。 她拿了離自己最近的千層蛋黃酥卷,小rou手捧著,湊到嘴邊,小口小口啃起來。 那等認(rèn)真的小模樣,閃了樂寧公主的眼,她一個沒忍住,抱住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就揉了一把。 小姑娘茫然地抬頭看她,嘴角還沾著糕點屑,那張小嘴,不斷翻動著,不自覺鼓起的腮幫子,隨著咀嚼動來動去,又乖又軟,將樂寧公主萌出一臉血。 從頭看到尾的蘇英蓮更是一臉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茫茫然。 這兩小是如何“勾搭”上的? 這頭還沒想明白,眨眼他就看到小祖宗終于對大祖宗養(yǎng)的小姑娘伸出了魔爪——將人抱著開始投喂點心。 完了! 他腦子里就剩一個念頭,大祖宗是個狠人,小祖宗是個渾人,兩個祖宗要搶起人來,怕不是要拆皇宮? 作者有話要說: 大祖宗:呸,敢跟我搶人,弄不死你! 小祖宗:來啊,互相傷害啊,誰怕誰! 酥酥:╥﹏╥酥酥餓了﹏﹏﹏﹏ 大小祖宗:小乖,來我這,點心管飽! 第017章 挖墻角 光元宮含宸殿中。 厚重的龍涎香幽幽陣陣,暈染過從楠木橫梁垂下的暗紫龍紋云海帷幔,于清冷的含宸殿,抹添幾分人氣。 “瑾瑜啊,朕聽聞你將姜程遠(yuǎn)家的小姑娘給搶了?”年方四十有余的永元帝嘴角含笑,明黃袍袖一揮,將龍案前呈上來的那孔雀官翎推到了一邊。 龍章鳳姿、面目俊美的少年眸光微閃,滟瀲泠泠,泛著不可一世的驕矜。 瑾瑜是他的表字,原本該及冠之日才會取的,但為彰顯圣意恩寵,在他早年繼任端王府世子之位時,面前的帝王便親口御賜。 少年輕勾嘴角:“趕巧罷了,皇伯父您最是知道我的,平素不喜舞文弄墨,也對那等打打殺殺的不甚敢興趣,就喜歡搗鼓些稀奇古怪地玩意兒。” 他下頜一點,看向那官翎殘羽,哼哼道:“我聽人說,西市里頭有黑市,什么都能買到,不就去看了眼,誰曉得就撞上了姜家小姑娘。” 說到這,他似乎想起什么,眼底眸光軟和幾分。 永元帝瞥了眼官翎,將跋扈到?jīng)]正行的少年表情盡收眼底:“你呀,讓朕說你什么才好,文不成武不就,朕還指望你日后幫朕分憂,你這樣的,朕如何敢交代你事情做?” 息扶黎輕笑了聲,少年人朝氣蓬勃,宛如茁壯小樹苗。 他道:“皇伯父,你是沒看到那個小姑娘,可乖了,我很喜歡呢。” 永元帝將面目一板,頜下三髯美須輕抖:“胡鬧,趕緊將人送回去,不然姜程遠(yuǎn)告到朕這來,朕可不幫你。” 息扶黎湊過去,上半身趴龍案邊,“皇伯父,我是真喜歡酥酥,對了,她小名叫酥酥,乖乖小小的,像我小時候養(yǎng)過的那只兔子。” 永元帝龍目一瞪,張嘴就要呵斥。 息扶黎趕緊笑著說:“皇伯父您也別擔(dān)心,我就是請酥酥在端王府做幾天客,過幾天就送她回姜家。” 聽聞這話,永元帝重重哼了哼:“朕記著你這話了。” 息扶黎將那官翎殘羽又推回來:“皇伯父,酥酥在黑市可是受了好些驚嚇的,還差點讓那胡商擄走,不如這樣,您干脆讓我去查查,我非得給酥酥報仇回來不可!” 他說的義憤填膺,還將自個公報私仇的決心撂明面上,擺明就是要給酥酥出氣,至于查出來的真相他半點不關(guān)心。 永元帝眸光微深,他戲謔地捻美須道:“咱們老息家的瑾瑜,什么時候這樣仗義了?為個小姑娘都要沖冠一怒了。” “嘭”息扶黎撩袖子拍案:“皇伯父你是不知道,酥酥哭的可厲害了,剛我來皇伯父這,還好一陣哄,不讓我走來著,分明是嬌嬌的世家小貴女,卻在皇伯父眼皮子底下遭這樣的罪,這往后誰家貴女還敢出門?” 偏他怎么說都有道理,渾然一副不為大義,只鐵了心要給酥酥報仇的沖動模樣,叫人半點都不懷疑他的用心。 永元帝目光落在那官翎殘羽上,他面無表情,不露喜怒。 息扶黎垂眸,濃密的睫羽掩住琥珀流光。 他兩指捻起官翎殘羽,狀若不在意的道:“哼,要不是發(fā)現(xiàn)了這東西,我就直接拿鞭子抽人給酥酥報仇了。” 永元帝似笑非笑,他從息扶黎手上拿到官翎隨手?jǐn)R一邊:“皮的你,你要給小姑娘出氣可以,但是別太過,不然鬧將起來,朕懶得保你。” 這話的意思,便是松口了,任由息扶黎去折騰。 少年鳳眸微彎,瑰色薄唇含笑,眉眼灼灼:“我就知道還是皇伯父最好了。” 小輩的刻意討好,真切而孺慕,讓這習(xí)慣凡事算計的帝王心頭多了幾分寬慰,那是他在任何一個皇子身上都不曾感受到過的。 “無法無天的,該叫你父王揍你一回。”永元帝笑罵道。 息扶黎哼了哼,臉上笑意稍減:“他啊,忙著跟繼夫人恩恩愛愛,才懶得管我。” 端王府那點子的事,永元帝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也不勸慰,只道:“你大哥越堯近日身子骨可有好轉(zhuǎn)?” 息越堯,端王府嫡長子,年長息扶黎四歲,一母同胞,從前最是合適的世子人選。 息扶黎有片刻的怔忡,自打他重生回來,還不曾去看過對方,而記憶里的息越堯早已褪色到面容模糊。 他這會努力去想,卻怎么都記不起長兄的相貌。 永元帝一看他表情就曉得他沒關(guān)心過,當(dāng)即搖頭道:“瑾瑜,越堯和你一母同胞,再是至親不過,你改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他。” 息扶黎淡淡應(yīng)了聲,他今個目的達(dá)到,便不想再多呆。 “皇伯父,我擔(dān)心酥酥,先走一步,改天再帶酥酥來看您。”說完這話,他也不給永元帝拒絕的機(jī)會,頗為失禮地躥出含宸殿,幾步就走來不見。 永元帝默默收回目光,整個殿中再無旁人,他才朝虛空處冷喝一聲:“暗一,給朕將這官翎主人查出來,朕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蹦跶!” 殿內(nèi)暗影綽綽的一角,傳來唱喏聲,那聲音虛無縹緲,半點不真切,竟是連身形也是不可見的。 卻說息扶黎一路出了含宸殿,待走到四下無人的園子里,少年臉上頃刻冷凝成一片。 熱烈的日光鋪陳在少年鴉發(fā)之上,疊染金黃,卻暖不進(jìn)那雙琥珀眸光深處。 “哼!”少年冷笑一聲,薄唇帶出慣常的譏誚,轉(zhuǎn)身遠(yuǎn)眺含宸殿的方向,表情高深莫測,晦澀難當(dāng)。 他心下想著黑市和胡商的事,兩者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然這背后,勢力交錯,蛛網(wǎng)連接,上至皇親勛貴,下至王公大臣,都有人摻和其中,根深蒂固,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并不好查探。 若不是他未卜先知往后十幾年,怕也是根本想不到這等事的背后,竟是藏著任誰都想不到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