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臨近晌午時分,伏虎進來看了玩的不亦樂乎的小姑娘一眼,隨后在息扶黎面前耳語幾句。 息扶黎頓筆,瞥了瞥小姑娘,揮袖悄然出了書房。 “酥酥的奶娘?”息扶黎踏出書房,低聲問。 伏虎點頭:“帶著幾大箱子物什,還有幾個婢女,說是姜小姑娘的東西和用慣了的婢女。” 息扶黎冷笑:“姜玉玨這是不死心,想往本世子這邊塞人哪。” 伏虎踟躕道:“世子,這世家貴女的規矩頗多,小的以為就一奶娘和婢女,讓他們進府照顧姜小姑娘也更為細心周到一些?!?/br> 息扶黎看著他,目色幽深,面無表情。 伏虎心頭一凜,連忙低頭。 “伏虎,你記住了,”少年幽幽開口,聲音明朗疏亮,自有一種冰泉擊石的少年清越之感,但其中夾雜的深沉卻讓人心驚,“在姜酥酥沒對本世子生出依戀之前,姜家的任何人都不能出現在她面前?!?/br> 少年太知道,唯有在安危和陌生環境里生出的依戀,才最是深厚。 伏虎背脊滲出冷汗,雖不知少年到底想干什么,但他卻不能有半點好奇:“喏,屬下這就去將人趕走。” 少年點頭:“酥酥的物什可以留下,讓那奶娘寫下酥酥的習慣和喜好,以后就撥雀鳥過去伺候?!?/br> 伏虎應聲,低著頭倉皇退下。 息扶黎又在阼階上站了會,清風拂面,鴉發飄忽,讓他那張臉上帶出些詭異莫測的深邃暗影來。 他回身進書房,甫一踏進門,就見自個的書案邊,正站著個墊著腳尖去夠他毫筆的矮小姑娘。 那書案有些高,小姑娘撅著小屁股好不容易爬上羅圈椅,可仍是夠不著,她遂站椅子上,爬到書案,夠著手去拿息扶黎剛才用過的朱砂毫筆。 稚童天生就好奇心重,特別是對身邊大人用過的物什更是好奇,偷摸穿大人的鞋,偷摸用母親的脂粉,偷摸喝父親的酒之類的。 姜酥酥小姑娘起先就對息扶黎手里的毫筆起了心思,這會趁人不在,她就摸上來了。 息扶黎鳳眸微瞇,惡劣的故意輕咳一聲走進來。 小姑娘才剛剛抓住毫筆,心頭一慌,一手按在硯臺里,沾了一手一袖子的黑墨水。 她還將手里的毫筆背在身后,遮遮掩掩,渾然不知筆尖上的朱砂已經將她小裙子給染上色了。 “大黎黎……”小姑娘心虛至極,小小的,細細的,甜膩膩的喊了一聲。 息扶黎揚眉,念起心頭那不可告人的目的,遂柔和下目光問:“想學握筆寫字?” 小姑娘黑眸晶亮,雖然那張rou嘟嘟的臉上還是沒有笑意,但能讓人感覺到她的開心,“酥酥可以嗎?” 息扶黎點頭,他坐回圈椅里,先是把小姑娘手里的朱砂筆扔一邊,又是摸帕子給她擦小手。 “我不是說過么,你想要什么,我都會答應你?!鄙倌耆绱说?。 殊不知,這句無心之言擱小姑娘心里,一擱就是很多年。 小姑娘見少年并不生氣,便大聲道:“酥酥想學畫畫,酥酥要畫大黎黎?!?/br> 她說著,借著少年的手滑下書案,蹬蹬跑到自個那張小案幾面前,扯了一張紙就又跑回來。 小姑娘仰起頭,面容期待的將手里的白紙遞給少年:“看,這是剛才酥酥畫的?!?/br> 息扶黎接過一看,只見雪白的紙張上,或黑或紅一團團的墨跡糅雜在一塊,將整張紙染的來臟兮兮的。 小姑娘渾然不覺,她擠進少年懷里,哼哧哼哧爬上他大腿上坐好,還黑乎乎的小手指頭指著其中一塊大墨跡說:“這是大黎黎。” 跟著,她又指著另一塊小些的墨跡道:“這是酥酥?!?/br> 少年嘴角抽了抽,這叫畫? 他哂笑一聲,不屑的道:“別把你畫的狗屎當成本世子。” 宛如晴天霹靂,小姑娘辛苦半天,好不容易畫了最好的一副畫,沒得到贊揚鼓勵不說,竟得了個這樣的評價。 小姑娘氣鼓著小臉,紅著眼圈,一把搶回自個的畫,奶音倔強的道:“大黎黎就是狗狗臭屎屎!” 作者有話要說: 盤絲:隨意立flag總是要被打臉的...... 第012章 羞死了 姜家博雅堂書房里,姜程遠皺著眉頭,捻著胡須,表情驚疑不定。 “所以,端王世子究竟想做甚?”姜程遠思量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來。 姜阮要不回來,差去照顧小姑娘的奶娘和婢女也被趕了,還在明知道姜阮身份的情況下,留奴隸書契,這些種種著實讓人想不通。 姜玉玨面無表情,他坐在姜程遠對面,背脊筆挺,手擱膝蓋袍裾上,端莊又君子。 “父親,不管端王世子想做什么,我們都不能任由酥酥留在端王府。”姜玉玨斬釘截鐵的道。 姜程遠點頭:“自然是的,酥酥是姜家女兒,哪有莫名其妙住在別人家的道理?!?/br> 聽聞這話,姜玉玨松了口氣:“父親,端王世子向來跋扈恣意,最是任性妄為,不是紈绔子弟勝似紈绔子弟,兒子以為他對酥酥約莫只是一時新鮮,等過些時日,兒子再上門要人?!?/br> 話是這樣說,但姜程遠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他搖頭沉吟道:“玉玨,你要明白,親王世子,往后要繼任爵位,勛貴之后,再是跋扈任性,那也是心明如鏡的,不然何以親王之中,唯有端王府榮耀到今天?” 當今天子,多年之前繼任大統之時,也是好一番的腥風血雨,就是二十年前,京城的皇族親王,那都還有三五人,可如今,還留存的不過就端王府一家。 這其中端倪,不足為外人道矣。 姜程遠背著手來回走了兩圈:“端王世子若是還不放人,不然為父還是去見一見端王,實在不行,參到陛下面前,為父也是在所不惜?!?/br> 聞言,姜玉玨搖頭:“父親不可,酥酥被賣到黑市的事,明非脫不了干系,此事鬧開,頭一個要問責的人就是明非?!?/br> 說到這,姜玉玨頓了頓又說:“兒子聽聞,端王世子將黑市那幫人下了京兆尹大獄,還責令京兆尹顧徊岸秉公處理,若是深究,明非怕是……” 剩下的話,姜玉玨沒有說完,但姜程遠已經懂了。 他咬牙,恨鐵不成鋼的道:“這個混賬東西!讓他跪幾天祖祠都是輕的。” 姜玉玨垂下眼瞼,劍眉星目的少年俊逸如翠竹,十分有氣度。 “父親,明非今年十歲,不算年幼,兒子想將他帶去書院,先行熏陶品性,明年參加書院的入學開試,他若不厭文喜武,那就入書院的武科,總好過整日在府里,讓有心人唆使教壞了?!?/br> 這有心人指的誰,不言而喻。 本身整個姜府,就只有三房,除卻姜程遠的大房,下面還有二房和庶出的三房,姜家也是一大家子,不曾分家。 多年以來,姜家一直以大房馬首是瞻,但時日久了,誰能還沒點旁的心思。 姜程遠嘆息一聲,擺手道:“你自己決定吧,你做事,為父甚放心?!?/br> 兩父子正說話間,姜程遠長隨苦雨輕推開書房門牖,側身讓端著一盅紫砂盤云沙罐的云娘走進來。 云娘穿著一身青緞子珍珠扣對襟旋裳,綰傾髻,斜插白玉蘭簪,艷色又清媚。 她似乎沒想到姜玉玨也在,愣了下,訕笑道:“原來玉玨也在,我燉了點天麻乳鴿湯,你也嘗一盞,喝了對身子好?!?/br> 姜玉玨眼底漠然,冷淡拒絕道:“不用。” 云娘無措地看向姜程遠。 姜程遠拍了拍她手,將姜阮的事說了一遍,末了又安慰道:“云娘莫擔心,酥酥那般討人喜歡,世子定然也是極為喜歡她,過幾日玉玨就能將人接回來?!?/br> 云娘揉著帕子,略施薄粉的臉上泛起輕愁,她咬唇,期期艾艾的道:“老爺,世子能看上酥酥,那是酥酥的造化,端王府那可是親王勛貴,不若……不若就算了。” 這話方一落,姜玉玨目光鋒銳地掃過去,不等姜程遠開口,他率先字字如冰的道:“算了?何謂算了?礙于權勢,就將酥酥當做玩物送予他人?” 云娘面色發白,后退好幾步,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姜程遠眼底的柔和淡去幾分:“云娘,我姜家好歹也是簪纓之家,酥酥一事,你莫cao心了,有我和玉玨在?!?/br> “老爺,我不……”云娘慌忙想挽回解釋幾句。 但姜玉玨霍然起身,他長身而立,帶起厚重的壓迫感:“父親,兒子早前在白鷺書院的女舍那邊請好了啟蒙先生,等酥酥一回來,兒子就帶她去先見見先生。” 姜程遠怔然,顯然沒料到大兒子這一回竟然鐵心要將姜明非和酥酥一并帶去書院。 他看了云娘,面容有疲憊地擺手道:“你安排就是。” 姜玉玨點了點頭,看也不看云娘一眼,直接旋身離開。 云娘瞧著姜玉玨離去,她捻起帕子,輕輕揉了揉眼角,意味不明的道:“老爺,俗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酥酥今年五歲,再有幾年就能相看人家,送她去書院合適么?” 剛剛呷了口天麻乳鴿湯的姜程遠頓覺整盞湯都索然無味起來,他默默放下小盞,斟酌片刻才說:“云娘,如今你是我姜家大房主母,不是從前孤苦無依的寡婦,酥酥也不是沒有父兄撐腰的小可憐?!?/br> 云娘眼角紅艷一點:“老爺,我知曉,是你給了我和酥酥一個家。” 半年前,姜程遠因公下揚州,在座細雨蒙蒙的小鎮子里遇見的云娘母子,他當時第一眼驚艷于云娘的貌美,第二眼便瞅見了酥酥。 小姑娘奶氣的很,默默望著你的時候,能讓人整顆心都化了。 他發妻早逝,膝下唯有兩子,做夢都想要個嬌嬌軟軟的小女兒,故而才有續弦再娶一事,酥酥也就順理成章記在他名下,成了姜家長房唯一的小姑娘。 小姑娘確實乖巧綿軟的很,也甚是討人喜歡,雖然小姑娘不大會笑,也沒有旁的小孩兒活潑靈動,但姜程遠仍舊拿出所有的父愛來疼這個繼女。 姜程遠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他復又端起那盞天麻乳鴿湯,“云娘,作為我姜程遠女兒,作為世家貴女,酥酥便不能沒有才,這些事,你不用理會?!?/br> 云娘隔著帕子掐了掐蔥白指尖,疼痛讓她按捺下心頭紛雜的心思。 她展顏笑道:“只要老爺不嫌我和酥酥是麻煩,我自然一應都聽老爺的?!?/br> 姜程遠稍感欣慰,用完了天麻乳鴿湯,也算紅袖添香,兩人在書房里自然溫柔小意。 這廂的端王府北苑,瀾滄閣里傳出一聲譏誚冷笑。 揮著細細小毫筆的酥酥讓這滲人的冷笑一嚇,手頭的毫筆啪嗒掉了。 息扶黎懶懶地瞥了她一眼,也不避諱的道:“你說,有個胡商顧徊岸將人放了?” 伏虎點頭:“是的,聽聞是這胡商以不是大殷人為由,又沒有確鑿證據,便交了大筆的銀子,就出獄了?!?/br> 面容昳麗如花的少年薄唇邊頓時綻放出囂媚冰花來,琥珀鳳眸冷光疊疊,竟像是月下冰湖,絲毫沒有溫度。 “哼,沒有證據?本世子找出證據非得摔他顧徊岸臉上,打腫他的臉!”少年起身,袍裾滟瀲如水皺褶。 他邁過書案,驀地想起什么,遂頓腳看向一臉茫然的小姑娘。 “昨天那個想要搶你的胡商,大胡子,碧色眼睛那個,可還記得?”他問。 小姑娘歪頭想了會,接著點頭。 “這人很壞,想不想看我怎么揍他的?”少年口吻誘哄,帶著不懷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