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蔣東升,你會后悔的。” “告訴我, 她在哪兒。” 視頻已經播完,阮舒冷笑著用紀言初的手機,將這則視頻私信給了警察。 阮舒做完這一切,覺得心里格外的靜。 周圍四方仿佛成了一片海, 她在海的中心,浮浮沉沉, 偏偏像是找到終點一樣,安穩愜意。 阮舒捋了捋耳邊的碎發, 輕輕說, “她殺了人。你覺得她會去哪兒?” 那頭頓了好久,才干干地笑道:“阮舒, 你別騙我。我們之間現在不適合開玩笑。” 阮舒冷冷嘲弄,“我們?蔣東升和阮舒還能叫做我們,真好笑。” “我女兒到底在哪兒!阮舒你能不能別鬧了!已經22年!你還想怎樣!” 阮舒笑,笑得極淡,“是啊,22年了。你說,你女兒會不會在監獄里待上個22年?” 蔣東升一時之間被她堵地不知道該說什么,只不斷地說:“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阮舒扯了扯嘴角:“愛信不信。” “我不信!你騙我!阮舒!你就是想騙我!” “是是是!是王艷生的女兒就一定是完美的了,就一定不能是殺人犯了。誰規定的王艷是好女人她就一定能生一個好女兒!誰規定的你女兒不可能殺人!蔣東升你講不講道理!蔣東升你良心被狗啃過了是不是!” 蔣東升也被吼得急了,“阮舒,都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有個人樣!從22年前到現在,我說過多少遍,我不會愛你,我沒有愛過你,我對你只是只有永遠都是兄妹之情!你為什么到現在還要對我過世的太太說出這種不敬的話來!” “蔣東升,你又維護她!你又維護她!蔣東升,你得罪我沒好下場!我告訴你,你女兒現在估計已經被警察抓走了!你本事那么大,既然能把我從監獄里救出來,就應該有本事查查誰剛剛殺了人!” 阮舒摔了手機。哭了。 她知道,蔣東升馬上會遇到比王艷的死更難以承受的生命之痛。 明明大仇得報,應該痛快高興的,可她雙手捧著臉,眼淚都止不住。 她恍惚之間想起那一天她偷偷摸進醫院,抱走蔣荷的場景。 那天天下了很大的雪,蔣東升因為她對剛生完的孩子說了幾句難聽的話,就把她趕出了病房。 她站在雪里,從暮色四合到午夜降臨,就這么像個傻瓜似的站著。到雪把她包裹上一個雪人,她也像個柱子似的,一動沒動。 后來,她也不知道她是發了什么瘋,又重新沖回了病房。 她站在病房門外。 蔣東升和王艷在病房里,他們看上去恩愛極了。蔣東升睡在王艷身邊,嘴角還殘留著笑意。 哦,是對王艷有怎樣的心生歡喜,才能在這樣深的夜里還能在夢里笑。 那一刻的阮舒鬼迷心竅一般,她像一個小偷,偷走了蔣恬恬,也偷走了蔣東升這樣滿足的笑。 偷走蔣荷之后,阮舒離開了。 她把蔣荷改名成了阮恬。 她和很多男人上過床,幾乎從來沒有戴|套的習慣,在阮恬七歲半的時候,阮舒回去找過一次蔣東升。 因為王艷當年因為失去蔣荷,患上了產后抑郁,一直沒有走出來,最后跳樓自殺了。 阮舒帶著阮恬去參加王艷的葬禮,阮舒這樣向蔣東升介紹阮恬—— “東升哥,我的女兒,阮恬。” 蔣東升當時沉浸在王艷過世的悲傷中,看了一眼阮恬,又看著阮舒,淡淡問:“結婚了?” 阮舒:“沒有。跟野男人生的。沒舍得打。” 蔣東升當時不知道,想來阮舒也不會讓蔣東升知道。 如果當時失去了王艷的蔣東升能不專情一點,能給她一點機會,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把真相告訴蔣東升。 但哪怕王艷死了,蔣東升眼里心里還是只有王艷。沒有阮舒的一毛之地。 阮舒搖了搖頭,從回憶里抽身,角落里站起來,穿過歪歪倒倒的一堆啤酒瓶,一把將邊上的桌子踢開,走到廠房的最里間,也沒看里面的人一眼,將一枚鑰匙放在了門口。 阮舒伸了個懶腰,松了松筋骨,走到窗邊,開了一扇窗戶。 光鋪天蓋地地涌進來。 淚痕被蒸干,阮舒覺得溫暖極了。 她拿著紀言初的手機,給阮恬回紀言初被關的地址,然后慢慢走出廠房,走向那個藏著太多秘密的垃圾桶。 阮恬入獄,蔣東升發瘋。 而她拿著錢,走在日光底下,走向新的余生。 阮舒笑得越發開懷。仿佛這么多年都沒有這么痛快過。 日光正好,人生殊途。 殊途歸殊途,但人總歸是不甘寂寞的動物。 哪怕是深陷在地獄里靈魂,也要讓更多靈魂為自己陪葬。 阮恬和成山趕到了阮舒給的這個地址,成山站在廠房門口,擰緊了眉,“你先別進去,我帶著人進去看看。” 阮恬點頭,但她心里總還是很不安。末了,她又拉住成山的手腕,“成警官,你一定要小心。” 成山拍了拍阮恬的肩膀,走了。 成山帶著人剛進了舊車廠的時候,警車門猛地被砸開,一只手臂直接從后面扣死了她細長的脖子。 阮恬一驚,臉馬上漲得通紅,她努力想轉過臉,看一眼到底是誰要置她于死地,但無奈卡在她脖子上的力道過大,她連呼吸都有了困難,更何況轉過身。 阮恬聽見陰森的聲音從腦后方慢慢爬過來,特別的涼,還特別的冷:“賤貨!不要臉的東西,竟敢騙我!竟敢騙我!你根本沒有殺人!你個畜生不如的狗東西!” 死亡的陰影像黑夜里潛伏的獸,就這么毫無征兆地逼近。 阮恬覺得應該把阮舒當做敵人的,她除了生下她,什么也沒有做,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心軟,還是忍不住哭訴,“我是你女兒!我是你女兒,阮舒,我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你既然要逼我殺人,你當初為什么要生我下來!你還不如被生下我!” 阮舒覺得這段話格外可笑,她仿佛又在阮恬身上看到了王艷的影子,“我比你不止一千倍一萬倍不想你被生下來!你活下來有什么意思!你活下來有什么意思!你和生下你的女人都該死!都該死!憑什么都喜歡你們娘兩!蔣東升那個畜生是這樣,方順那個不要臉的小白臉也是這樣!為什么都你們你們娘兩!你們都去死!都給我去死!” 阮恬沒來得及從這段信息量巨大的話里反應過來,阮舒一個猛地一個手肘敲在她的后頸,再用手猛地將阮恬的頭往車子上砸,一直將她砸暈了過去。 廠子里的人已經聽見動靜沖了出來,阮舒勾唇冷笑,上了警車。 她飛一樣地跑了。 …… 阮恬再醒的時候,是在警車的駕駛座上。 腦袋暈乎乎的,臉上還黏糊糊的,她看了眼鏡子,才發現自己清白干凈的臉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血線。 阮恬怔了會,慢慢回籠了記憶,看了眼后視鏡,發現阮舒坐在車后面冷笑著看著她,跳過阮舒,她看見她的車很后方有警車在追過來。 阮恬疑惑,目光再向前時,竟發現前方馬山就是盤山公路向上的一個s型轉彎口。 阮恬眸光一驚,趕緊制動,使勁去踩剎車。 !!! 阮恬慌了神色,她一邊語無倫次又氣急敗壞地才剎車,一邊喊著“怎么不行啊!你快停下啊快停下啊!” 但沒有用,車還在向前開,即將沖出山路,直接掉進山崖。 阮恬想打方向盤往山壁上撞,這樣至少不會掉下去,但她一打方向盤,就發現方向盤也被阮舒弄壞了,車子根本無法打方向。 阮舒冷冷開口,像在看一個小丑一樣看她:“沒用的。都被我弄壞了。” 阮舒要帶著她一起死! 這個念頭猛地爬了上來。 阮恬背脊瞬間滲出了冷汗涔涔,腦子里漿糊一片,求生的本能和對死亡的恐懼雙雙統治了她,讓她根本無法思考。 然而—— 就在這會兒,忽然從s型轉彎口的另一側,與阮恬相向而行的方向,有一輛車忽然沖了過來,一開始開得極快,但在看到阮恬的車時,那輛車猛地換了方向,車速驟然減慢,橫著往阮恬的車子山撞。 阮恬在看清那輛車的車主時,一雙眼睛仿佛有隕石砸了進去,激起了重重的一團焰火。 連死亡也忘記了,她像瘋了一般使勁搖頭,瘋狂地喊著“沈從南不要”。 阮恬從沒有見過那樣的沈從南。 他在她的印象里,總是漫不經心,沒什么放在心上的事情,偶爾調皮搗蛋,有點孩子氣。偶爾比誰都聰明,像個滿腹經綸的博士。 他總是不講道理,又占歪理。 可此時此刻的沈從南,目光堅定,神情專注。仿佛從天而降的神邸,要拯救從泥沼里把她帶出來。 “砰—————” 劇烈地撞擊聲,瞬間騰起彌漫的白色硝煙。 阮恬的車子終于停了下來,被沈從南用車直接攔住了。 驚天動地。 其實就只在一瞬之間。 明明渾身都在發痛,像體內刮了一陣劇烈的風,狠狠地掃蕩她的五臟六腑,將她每個器官都刮得移了位,但阮恬已經感覺不到痛。 她艱難地睜開眼皮,有濃稠的血液從她的眼皮上掉了下來,她眨了眨眼,努力去找沈從南的身影。 死生之間,她看了他一眼。 很淺的一眼,一眼仿佛能萬年。 她看見沈從南半歪著腦袋,艱難地半瞇著眼,輕輕地也在看她。她一直沒來得及告訴他。 告訴他,他每次看著她的時候,眼睛可真漂亮啊,只映著她一個人,可是眼底情動,卻像藏著人世間最美的風花雪月。 告訴他,她其實在離開他的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里,都特別感激他,感激他出現,感激他看穿了她的偽裝,感激他在她黑白單調毫無起伏的人生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阮恬不知道沈從南是怎么知道她出事,怎么知道她會出現在這里,怎么會想到用這種辦法來救她。 她通通一無所知。可是她知道。 這個叫沈從南的男人,是真的愛她。 她甚至已經想象不出,他到底有多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