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周念念的問題有些刁鉆,阮恬收拾課本的動作頓了頓,出神地看著手上的化學課本。 上面一排排整齊復雜的化學方程式慢慢模糊,再模糊,忽然變成了李振干凈的側臉。 周念念拍了下阮恬的肩膀,“恬恬,你不會長這么大沒喜歡過人吧!” 阮恬被驚了驚,課本劃出手心。 她彎下腰去撿。 沈從南站在門外,上半身靠在墻壁上,一腿彎曲著踩在墻壁上,另一腿懶洋洋地支撐在地面上。 他從褲兜里摸了根煙,銜在嘴里,沒有點著。 里面半天沒傳出聲音。 沈從南半垂著腦袋,斜了斜唇角。意味不明。 阮恬拾起課本,腦海里忽然閃過阮舒和方順兩段rou體滾在沙發上的畫面,胃里瞬間翻上來一陣惡心。她看著周念念,“念念,其實我……” “其實你?” 阮恬捕捉痕跡地避開周念念期待的目光,撣了撣課本上頭的灰塵,繼續收拾書包,用一種極為輕描淡寫的口氣說,“我沒有喜歡的人。我不相信這種黏黏糊糊的愛情,男的都沒一個好東西!” 周念念嘆了口氣,“恬恬。我有時候總覺得,你離我特別遠。無論我怎么和你走得近,都覺得你的世界里,我始終沒進去。” 阮恬神情滯了滯。 冬天天本就陰,正值傍晚,外頭忽然飄起了雨。 沈從南將那煙點著了,半瞇著眼吐著煙圈。白色煙霧迷糊住他的臉,給他嘲弄的神情平添了幾分漫不經心。 他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掂著一個還沒拆封的唇膏,唇瓣微微動了動。 如果有人看見,就會看見他用唇語說了聲—— “裝。” 周念念繼續,“剛剛你撿課本的時候,我分明感覺你應該是在想什么事或人。你卻不肯告訴我。” 阮恬握了握手心,也不知道是神經短路還是順其自然,忽然說,“我剛剛。剛剛只是忽然想起有個人問我,我是不是第一次請人……” 阮恬看了周念念一眼,稍微改了改沈從南的措辭,“我是不是第一次請人吃飯。我當時沒回答他,就跑了。” 阮恬迎著周念念八卦又專注的眼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頓了一下,才繼續說,“我就是覺得他這個問題真奇怪。這有什么好問的。” 周念念連“嘖”了三聲,“狡辯。狡辯。再狡辯!你分明就是記掛問你話的這個人呢!” 阮恬松了口氣。 她并不想和周念念有什么不愉快。所以刻意說了這話讓周念念誤會。讓周念念覺得她沒有故意想和她保持距離。 阮恬收拾完了書包,親密地攬住周念念的肩,指了指窗外,“好了,不鬧了。外面下雨了,我們趕緊回去吧。” 周念念看了眼窗外瓢潑的大雨,“我去。這么大雨啊。” 阮恬笑,“別擔心。我帶了兩把傘。” 周念念樂了,“就你最靠得住,竟然還帶兩把傘。不過我自己帶了傘,哈哈哈!” “嗯。那我們走吧。” “好啊。”周念念先出了教室,“對了,恬恬,你要請客的人是誰啊?” 阮恬關了教室燈,合上門,她想起沈從南,皺了皺眉,“就有這么一個,嗯……這么一個人。” 周念念以為她害羞,歪著嘴巴樂呵呵地取笑她。 阮恬和周念念出了校門,阮恬下意識地看了眼七班的教室,發現教室里的燈還亮著。 她想起書包里的還有一把傘,忽然對周念念說,“念念,我忽然想起有個課本沒帶。你先去公交站等著,我去去馬上來找你。” 周念念不解,“什么課本啊?我看你剛剛不是都收拾了嗎?” “化學書。我撿起來忘塞進書包了。” 阮恬跑回高三教學樓時,七班的教室燈剛滅,李振正背著書包從樓梯上走下來。 阮恬捏了捏自己的傘柄,反手摸了摸書包里還有一把傘,臉上微微生出一點燥熱。 少年面若白瓷,干凈得像沒有染上灰塵的珠玉良石。他看到阮恬,先啟口,“嘿!18班的學委。” 阮恬仿佛沒料到他會先打招呼,“你……你也準備回家?” “嗯。”李振看了眼阮恬已經沾滿水跡的傘,“怎么又回來了?” “我化學書忘帶了。回來拿。” “這樣啊。” 靜了靜。 阮恬又用力掐了掐書包里還有一把傘,“那個——你帶傘了嗎?” 李振笑,“我那把傘剛好壞了,今天剛扔。” 阮恬抽出書包里另一把傘,努力表現得大方得體,“我還有一把傘,可以借你用一用。”末了,她忙不迭半開玩笑地笑著補充,“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李振不知何時已經沒再看向阮恬,他的眼睛忽然亮了亮,骨節分明的指指了指不遠處,“不用了。我女朋友帶了傘,她來接我。” 阮恬脊背一僵,霎時覺得羞恥。她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奔騰地沖上臉頰,一張臉連著耳根頓時都漲的通紅,她看也沒看李振,就往樓梯上沖,“那我就先上前拿課本了。” 許靜和撐著傘,走到李振身邊,余光瞄了眼跑遠的阮恬,“你認識阮恬?” 李振搖搖頭,神色輕蔑,“不怎么認識。只是覺得她這人挺好玩的,偶爾打個招呼。” 都是聰明人,阮恬表現得再得體再淡定,到底還是藏不住的,藏不住她那點小心思的。 許靜和不滿意,環住了李振的臂彎,嘟嘟嘴巴,“哼。她上個學期偷我八百塊,還是南哥幫我要回來的呢!切,她那人成天擺著一臉全世界都欠我的表情,也不知道是要給誰看!” 李振倒是沒想到阮恬還是這種人,“真的?” 許靜和不高興了,“我還會騙你不成?” 阮恬上了一層樓梯,剛拐了個彎,就撞進一雙清冽又冷淡得沒有一點光的眼睛。 是沈從南。 不知道為什么,現在每回見到沈從南,阮恬就瘆得慌。她原先并不在意自己在沈從南心里是個怎么樣的人。她送外賣也罷,學習差也罷。 但是沈從南如今知道她的秘密好像太多了,不僅有她的手機號,還知道她對李振那點心思,又知道她騙周念念自己不認識李振。 以至于阮恬每一次他,都下意識地想躲開。 “喂!” 他大概是習慣了這么叫人,說話的時候還帶著一點命令的口氣。讓人下意識被攝住。 阮恬管理了一下表情,神色淡淡的,仰著臉看他,“你,怎么在這兒?” 沈從南單手插在口袋,口袋顯得有些鼓。他從高處看向校門口,看到許靜和挽著李振在一把傘下慢慢走遠。 他笑了聲,笑聲里似乎壓抑著一股氣。 阮恬莫名心慌。 沈從南一步臺階一步臺階往下走,他驀地從口袋里撈出一個未拆封的唇膏,一邊盯著阮恬,一邊拆著唇膏包裝。 阮恬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懼意,忽地往后退了一步。 沈從南依舊笑,笑得不像是在笑,“你往后退,作甚么?” 阮恬再平靜的臉也平靜不下來了,但還是硬撐著跟他犟,“腳踩滑。” 沈從南笑出了聲,他的目光下移,一雙眼睛定在阮恬還起著皮的唇瓣上。那目光太熾熱,能在她嘴巴上盯出個洞來。 他轉開唇膏的蓋子,當著阮恬的面,忽然給自己的嘴唇抹了一圈。明明是個有些娘氣的動作,他做起來,卻格外攝人心魄。 阮恬心口一悸,人已經退到墻壁上。 她感覺自己像小時候在等待醫生來打針,等待的過程的比打針的那一刻還煎熬。她經不住他太過有威懾性的目光,忍不住叫到,“沈從南!” 沈從南挑了挑眉,終于將走完了兩人之間最后一點距離。 空間陡然逼仄。 他的目光將她釘在墻壁上,讓她無處遁逃。阮恬臉上終于裝不了淡定了,她有些惶惶然地看著沈從南,“沈從南!” 沈從南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臉,“怕了?終于不裝了?” 阮恬用力拂開他的手,一邊直視他,為自己最后一點尊嚴,和他博弈,“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沈從南又笑,笑得阮恬心像被鑿了一個很深的洞,越發地沒底了。 她聽見他說,“騙自己的朋友沒有喜歡的人,對朋友隱瞞自己送外賣,讓朋友誤會你是因為我問你是不是第一次所以在對我感興趣而不是李振。你覺得你自己裝不裝?還是說,其實許靜和的八百塊就是你偷的?” 阮恬眼珠子瞪大,不敢相信剛剛她和周念念的對話都被沈從南聽去了,該不會剛剛樓下她和李振的對話他也聽了去,“你……” 他神色輕佻,“我?我怎么?” 第八章 沈從南扔了手里一管唇膏,唇膏在地上砸出很輕的聲音。下一秒,他微糲涼寒的指擦在阮恬的嘴唇上,毫不憐惜地摩挲。 “知道李振為什么不喜歡你嗎?” 沈從南仿佛是在吃醋一般,緩慢而壓抑著怒意的聲調和著外頭嘩啦啦的雨聲,阮恬真的被他嚇到了,她拉住沈從南的手指,想阻止他的動作,“沈從南,你別這樣……” 沈從南似乎沒在聽阮恬說話,他反手扣住了阮恬來鉗制他的手,將她整個人抵在墻壁上。他溫熱的氣息像梅雨天里潮濕的水氣一樣撲在阮恬的臉上,“你和許靜和其實就差了一根唇膏的距離。” 阮恬習慣地性擰緊了眉,伸長了脖子,將腦袋努力往后仰,試圖逃出沈從南無形的桎梏。 偏偏沈從南沒給她掙脫的機會,他擠開了兩人之間最后一點縫隙,盯著她,神色灼灼,“上回就提醒你弄管唇膏擦,說不定李振還會多看你兩眼。” 阮恬不自覺地看了眼被沈從南扔在地上的唇膏,她下意識地用舌尖壓了壓自己的下嘴唇。 “是不是挺可惜的。這么一管唇膏就被我給扔了?” 他的口氣似乎是故意要讓阮恬別扭似的。阮恬這一回終于被他激得惱羞成怒,顧不上矜持一把推在沈從南胸膛上,自暴自棄地喊,“沈從南,你有病啊?我就是裝,我就是假,我就是心機婊,我要你管?我怎樣關你什么事!” 沈從南擠了擠眉心,仿佛并不愿意聽她這么說自己。 他突地俯下身,溫熱的唇驀然就貼上了阮恬的。自然而然地,仿佛剛好走到了這一步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