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二十八個干爹干媽，”徐云風(fēng)說，“還是春茂恒的獨兒子，生下來就命好。”

    “他不是命好，”王鯤鵬說，“鄧瞳的命很偏。七個月出生的早產(chǎn)兒，生下來就要死了，醫(yī)生都說他養(yǎng)不大。”

    “這個倒是從來沒聽你說起過。”徐云風(fēng)，“我一直以為你和他就是一起做生意的，什么時候你收了徒弟，我都不知道。”

    王鯤鵬就開始解釋他為什么要收鄧瞳的原因。

    鄧瞳是荊州老字號“春茂恒”家的獨子。因為生下來就奄奄一息，醫(yī)生勸他父母放棄算了。鄧瞳的父親舍不得，就大把的錢拿出來讓醫(yī)院給自己的兒子保命，而且鄧家是賣藥的，和醫(yī)院也都是同行，也有關(guān)系。

    鄧瞳出生后兩個月都是在保溫箱里給勉強續(xù)命過來的。醫(yī)生就告訴他的父親，說他的兒子有什么什么病，至少有兩三種，每一種都是很難治好的頑疾。所以醫(yī)生一直勸說老鄧放棄。

    “春茂恒”賣藥上百年了，人脈很好，不僅是中醫(yī)，民間的術(shù)士端公，也都有交情。老鄧對醫(yī)院絕望，就去找民間的偏方。

    也算是鄧家積德有了回報，章華寺的一個和尚指點老鄧，說他的兒子命太貴了，放在古時候是皇帝的八字，以鄧家的財富和地位，鎮(zhèn)不住。所以會夭折。

    老鄧就問那怎么辦，和尚就說，給他兒子去去認(rèn)干爹，找那些社會上地位最低的人，但是又有點本事的人最好。而且一個不夠，越多越好。

    受鄧家恩惠的人不少，于是老鄧就聯(lián)系人，去江湖上給兒子找干爹干媽。還真的找到了，于是耍猴的趙猴子，沒度牒的假和尚域山，沒有山門的道士，受了感情挫折，投身空門的尼姑，街邊擺攤的游醫(yī)，睡橋洞的乞丐，便河算命先生，農(nóng)村里跳神的農(nóng)民，販魚的，殺豬的，鄉(xiāng)村里的代課老師。。。。。。

    一口氣找了二十八個。這些人有的本來就認(rèn)識春茂恒的老鄧，關(guān)系很好，有的是關(guān)系密切的人介紹的，就算是這種江湖散人，誰沒幾個貼心的朋友呢。而且老鄧為了兒子，出手大方，為人也相對謙遜。

    所以在鄧家給兒子做滿月的時候，就都到了荊州來捧場，全部認(rèn)了這個病懨懨的嬰兒做干兒子。

    那個老和尚在滿月酒上，又給老鄧的兒子起了名字叫鄧桐。

    果然鄧桐就安安穩(wěn)穩(wěn)的長大了，從小家里名貴補藥什么的也不缺，到了十幾歲，自己覺得名字太普通，不夠酷，私下改成了鄧瞳。

    鄧瞳學(xué)習(xí)一般，就上了個荊州師專，畢業(yè)后就到宜昌來開春茂恒的分店。認(rèn)識了王鯤鵬。

    有次鄧瞳聽說王鯤鵬是個有講究的人，就央求王鯤鵬給他算命，王鯤鵬問了他的八字，立即發(fā)現(xiàn)了鄧瞳的命數(shù)非一般人。

    那就是鄧瞳過了滿月之后，一輩子順利，永遠(yuǎn)都有貴人相助。不僅如此，他還能旺旁人。追問之下，就知道了鄧瞳有二十八個干爹干媽，都是隱藏在民間的術(shù)士。說了幾個人，王鯤鵬也知道手段不錯，只是從來沒有見過。

    王鯤鵬在術(shù)士圈子也是頂尖高手了，所以他說要收鄧瞳做徒弟，春茂恒的老鄧高興都來不及。

    王鯤鵬說了這些，尋蟬和方濁就明白了。就是徐云風(fēng)恨恨的說：“為什么我和他在一起就凈倒霉呢。”

    “那是你自己命不好，”王鯤鵬哼了一聲，“別人旺你都旺不起來。你不連累別人就燒高香了。”

    方濁看他們兩人斗嘴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也不在意。晚上一起吃了飯，徐云風(fēng)就要去網(wǎng)吧打游戲。王鯤鵬也知道阻攔不了，方濁倒是好奇的很，要跟著徐云風(fēng)去網(wǎng)吧。

    尋蟬要修行，王鯤鵬也不便打擾，也跟著徐云風(fēng)和方濁出門，到了樓下，王鯤鵬自己走了，不知道去那里。方濁和徐云風(fēng)到了網(wǎng)吧，網(wǎng)吧里的煙味很重，方濁元氣剛恢復(fù)不久，不停的咳嗽，但是還是津津有味的看著徐云風(fēng)玩?zhèn)髌妗?/br>
    徐云風(fēng)心里過意不去，就不再上網(wǎng)了，帶著方濁到江邊呼吸一點新鮮口氣。兩人在濱江公園走了一陣子，走累了，就在江邊的護(hù)欄上并排坐著。看著下游的夷陵大橋和對面的磨基山夜景。

    “景色真好，”方濁說，“如果我們不是做術(shù)士的，就天天上個班，下班了在這里坐坐，看看江上的船，該多好。”

    “沒有這個命，就不要說這個話，”徐云風(fēng)說，“回不了頭了。”

    “徐大哥你多大了？”方濁突然沒來由的問了這么一句。

    “恩，我算算，”徐云風(fēng)想了一會，“三十一了。”

    “我差點就把你給忘記了，”方濁說，“你會不會怪我？”

    “怪你什么呀，這不是孫拂塵非得把我從世界上抹去嗎，”徐云風(fēng)笑起來，“孫拂塵算是手下留情了。沒把我弄死在那個井里。”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方濁說，“我真的很感激孫六壬孫小姐，她是個好人。”

    徐云風(fēng)一聽到孫六壬這個名字，立即就眼神迷離起來，只是把煙盒掏出來，點上一顆煙，慢慢的抽起來。

    （筆者注：孫拂塵和孫六壬兩父女與徐云風(fēng)的往事，參見《大宗師前傳二八寒地獄》）

    “當(dāng)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認(rèn)識你，跟你沒關(guān)系的時候，”徐云風(fēng)說，“那種空落落的感覺，方濁，那種感覺讓人太絕望了，你也許永遠(yuǎn)體會不到的。”

    “我從小被父母拋棄在道觀里，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只有師父和師兄是我的親人，”方濁的眼睛閃爍起來，“后來我?guī)煾刚f下山有事，我當(dāng)時還小，跟我?guī)煾刚f，回來的時候給我?guī)腔貋沓浴Ｎ規(guī)煾府?dāng)時答應(yīng)了，可是我等到今天，也沒等到我?guī)煾笌腔貋斫o我。”

    徐云風(fēng)看著方濁，嘆口氣，“你師父一定很疼你。”

    “后來我?guī)熜謳胰ケ本侗紘?yán)師叔。”方濁說，“可是她也要嫁人。她出嫁后，我當(dāng)時也是覺得空落落的，覺得世界上沒有親人了。不過還好，還有你和王師兄。雖然你們覺得我很煩，但是從來沒有丟下過我。”

    方濁的眼淚流下來了，徐云風(fēng)連忙用手指把方濁臉龐上的淚痕擦掉，“都二十六的大人了，還哭哭啼啼的。”

    方濁破涕為笑，“所以啊，我還是覺得我認(rèn)識你們挺好，如果不是嚴(yán)師叔，我也不會和你們認(rèn)識。”

    “老嚴(yán)也不是什么好人，”徐云風(fēng)說，“他在你身上下功夫，無非就是為了讓張?zhí)烊桓降侥闵砩希@一切都是他布置的一個圈套而已。有什么好感激的。”

    “這些事情王師兄已經(jīng)跟我說了，”方濁看著長江一艘游輪慢慢駛過，“但是我覺得值得。所以我不恨嚴(yán)師叔。”

    兩人聊了一會往事，心情都舒展了很多，徐云風(fēng)難得的嚴(yán)肅起來，對著方濁說：“你的本事，是不是越用越少？”

    “師兄也說過，”方濁解釋，“說我的能力，靠的就是我想的事情少，現(xiàn)在我想的事情多了，本事就越來越弱。”

    “我舉得不是這樣，”徐云風(fēng)搖頭，“我覺得你的力氣是有限度的，你沒用一次，力氣就會少，而且不會恢復(fù)。你拉過少都符，走古道的時候又耗盡了很多力氣，前幾天把我從蕩離里拉出來之后，你都沒有什么力氣了。”

    “放心吧，”方濁笑著安慰徐云風(fēng)，“我一定誤不了王師兄安排給我的玉衡星位。”

    “再過幾天，”徐云風(fēng)說，“你和你師兄尋蟬就要去牛扎坪去守玉衡，你們師門只有兩個人，我真的很擔(dān)心你們到時候會很艱難。”

    “王師兄既然找到我們，”方濁說，“那他是一定信得過我們的能力的，你就是喜歡多心，你自己本事大了，就瞧不起其他人。”

    徐云風(fēng)點點頭，“也是，當(dāng)初我們什么都不是的時候，那么多驚心動魄的困難，不都也是挺過來了，我就是想著，我們幾年不見，過幾天就又要分開了。”

    “不是啊，”方濁說，“我?guī)熜忠粋€人去牛扎坪熟悉地形，安插玉衡星位，我跟著你和王師兄。”

    “啊，”徐云風(fēng)說，“原來王八是這么安排的。”

    “是我堅持的，”方濁說，“七星陣法一旦和張真人的陣法拼起來，可能我們都、都。。。。。。。”

    徐云風(fēng)看著方濁，也說不出什么話來。這是他們這輩子最后的決戰(zhàn)，而且勝算太小，很可能都會命喪在陣法里，方濁當(dāng)然是知道厲害的，所以寧愿在決戰(zhàn)之前，多和徐云風(fēng)王鯤鵬呆一段時間，過一天是一天。

    徐云風(fēng)被方濁的情緒感染，堅決的說，“你放心，我和王八能做到的。”

    “以后再說吧。”方濁沒有看向徐云風(fēng)，而是把腿蜷曲上來，手臂支在膝蓋上，看著江心，一陣風(fēng)吹來，衣服獵獵飄動。

    徐云風(fēng)見方濁不愿意在聊他們今后的事情，也就是坐正了身體，伸了伸懶腰，看著長江，兩人不再交談，享受這種難得安靜的機會。

    就在徐云風(fēng)和方濁兩人在江邊敘舊的時候，黃坤和鄧瞳到了鎮(zhèn)江閣的江邊，兩人在岸邊坐著。隨著時間到了半夜，江邊的人越來越少。只有一兩個夜釣的人，還坐在江邊的石頭上，一動不動。

    黃坤對鄧瞳說：“你帶我來這里到底要做什么？”

    “怕了吧，”鄧瞳說，“你盡管走就是，我可要把這件事情弄個清楚。”

    “到底什么事情？”黃坤問。

    “這里的江面，”鄧瞳說，“幾年連續(xù)落水了好幾個人，你想啊，夏天還沒到，根本就沒人游泳，我覺得應(yīng)該是水里有東西在拉人下水。”

    黃坤看著江面，嘴里說，“這里的江面是個九十度的大彎，水流很急，而且有很多回水，所以水里漩渦很多。這種情況，很容易淹死落水的人。”

    “不是，”鄧瞳說，“一定是有東西在水下拉人下去做替死鬼。”

    “你又怎么知道些事情的？”黃坤好奇的說。

    “我不是玩那個電梯游戲嗎，”鄧瞳說，“后來我跟著一個中巴車，一輛專門勾魂的中巴車到了這里，然后一個叫鄭剛的人，把我給送出來了。就是在這個地方。”

    “那又怎樣，”黃坤說，“難道你在等那輛中巴車再過來，你跟著車回去？”

    “不是，”鄧瞳說，“我在江邊的時候，本來應(yīng)該和其他的死人上一條船，不過受了囑咐，反著回答船上人的問題，所以就逃出來了。”

    “你啰里吧嗦這些事情干嘛？”黃坤問。

    “當(dāng)時江面上有濃霧，我沒看見船到底是什么樣子，”鄧瞳把聲音壓低，“但是我看到一個東西，當(dāng)時我沒做聲。現(xiàn)在我想再看看。”

    “到底看到了什么？”黃坤有點不耐煩了，“這個和我黃家的避水符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沒看到船，但是我看到了船和岸邊之間的江水里有東西，”鄧瞳快速的說，“媽的是一個猴子的腦袋，當(dāng)時我沒多想，可是后來我的干爸，就是那個肩膀上站著一個猴子的干爸，來找到我了。”

    “我見過，”黃坤說，“他把你交給王師伯的那個前輩。可是我沒有看見他帶著猴子啊。”

    “事情就在這里。”鄧瞳神秘兮兮的說，“我干爸看到我了，開心的很，可是他的猴子，突然就吱吱的亂蹦亂跳。結(jié)果就跳到江水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干爸準(zhǔn)備下水去找他的猴子，卻被其他的干爸給攔住，就是那個販魚的，說水里有古怪，不要節(jié)外生枝。”

    “這事趙師傅怎么沒跟王師伯提起？”黃坤問。

    “他不好意思說啊，”鄧瞳說，“自己的寵物在水里淹死了，豈不是說明他本事不行。其實我當(dāng)時我看清楚了，他的猴子下水之后，就被水里的一個東西給拉了下去，他們都看見了的，但是都沒出手。”

    “你說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黃坤問。

    “他們都害怕水里的東西，”鄧瞳說，“但是他也說了，最好不要到水里招惹這種東西，不就是一個猴子嗎。我趙干爸生氣的很，就說了我?guī)拙洹！?/br>
    “我看不止說了你幾句吧，”黃坤說，“一定是狠狠教訓(xùn)了你一頓。”

    “怎么可能，”鄧瞳說，“我干爹干媽都對我客氣的很。”

    “我明白你想干什么了，”黃坤說，“對付水猴子，一定要帶著避水符下去，才不會被水猴子給溺死。你一定是被你干爹罵了，就像下水把水猴子抓一個上來，討好你的干爹。”

    “這里已經(jīng)淹死了好幾個人，絕對沒有騙你，”鄧瞳說，“你看你的師父，拽得很，誰也不愿意搭理，我?guī)煾负孟褚部床黄鹞遥覀儼堰@個事情解決了，以后豈不是對我們另眼相看。”

    “他們現(xiàn)在要對付一個很厲害的對頭，”黃坤說，“我們就不要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給他們添亂了吧，你本來就給他們?nèi)橇寺闊！?/br>
    “你這么說就不對了啊，”鄧瞳說，“我這么做，就是要向他們證明，我們不是給他們拖后腿的，找我們做徒弟，不丟臉。”

    黃坤想了想，覺得鄧瞳說的有道理，但是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就要準(zhǔn)備拒絕的時候。鄧瞳一把將黃坤拉的蹲下來，“你看，你看，江水里是不是有東西。”

    黃坤連忙朝著鄧瞳指向的江面看去，果然江水上冒出一個小腦袋，逆水漂浮，接近了江岸，然后一個瘦小的身體，慢慢的，一點一點的爬到了江灘上。

    這時候，本來在夜釣的兩個人，同時飛快的收竿，結(jié)果他們的魚竿卻突然脫手，落入了江水。這兩個人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于是從石頭上跳回江岸，連身邊的魚簍都沒拿，匆匆的走了。黃坤看得清楚，石頭攀附了幾只手，伸上來，摸索了兩下，沒摸到人，就縮回去了。

    而在江灘上的那個瘦小的身體，伏在地上，兩個手臂飛快的刨著，刨了一會，從坑里掏出一個東西出來。黃坤一看，竟然是一個死掉的猴子。

    看來鄧瞳的確沒有說謊，那個死掉的猴子，就是他干爹的寵物。

    那個瘦小的身體，現(xiàn)在黃坤看得更清楚了，體型十分像十歲左右的孩童，一個手摟著猴子尸體，然后幾步就退到了長江里。

    “我們就把那個東西給抓住，”鄧瞳輕聲說，“讓我們在師父面前長長臉。”

    “你打算怎么弄。”黃坤問。

    “這種水猴子很厲害，”鄧瞳說，“我聽說過的，他們會把人從岸上拖到水里去。”

    “那我們走到江灘上，等著他們來拉我們？”

    “不急，”鄧瞳說，“先看看情況，水猴子聰明的很，他們見過我，我們等著有人從江灘上走過，再想辦法。”

    黃坤內(nèi)心里真的不想和鄧瞳在這里瞎胡鬧，但是畢竟是年輕人，想看看稀奇古怪的事情，也是好奇的天性。

    于是兩人就蹲在江堤的上邊，看著江水。結(jié)果幾個小時過去，江灘上沒有任何人過來。

    時間到了下半夜，黃坤累了，正想告訴鄧瞳，不想等了，要回學(xué)校睡覺。就在這時候，從上游的方向，走來了兩個人。

    這兩個人走的很慢，靠在一起，一看就是一對情侶。男的用胳膊挽著女的。他們停了一下，好像是男人說了什么，手指了指江水中的石頭。

    原來是他們看到了石頭上，夜釣的人慌張離開，來不及帶走的魚簍。兩人看了一會，男的就要往石頭上走，女的好像不太樂意，但是經(jīng)不住男人的堅持，跟著男人跳上了石頭。

    男人抱起魚簍看了看，然后放下。應(yīng)該是很開心。但是他們并沒有拿著魚簍離開，而是坐了下來，相擁著靠在一起。

    “快看，”鄧瞳指著石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