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吃完飯,李牧早早的便讓眾人做了準備,又帶了些干糧之后就出發了。 李牧這一行去的時候總共有七八十個人,全都是清一色的中年壯男,是手頭都有些能耐,據說是從鏢局里請回來的。 而那些鴨子雞羊等作為幌頭的家畜,則被他們用籠子裝好用馬車拉,乍一看上去,倒真的有些像是走商。 帶隊的人是李牧,除了李牧之外隊里還有一個鏢局的領頭,那人和秦老爺已經合作了不止一次,一路上倒是客氣。 路上的一切秦老爺都已經安排好,他們只需要帶著這些家畜到了預定的地方,然后與約定的人接頭便可以越過國境,換了袁國人的身份繼續前進。 與那鏢頭商議好接下去的路線之后,李牧回了后面的馬車。 車里,除了仲修遠之外,還有好幾個人也在里面坐著。 他們這一行,有些人是不會騎馬的,而且也需要一個地方放一些干糧等東西。 李牧進了馬車,仲修遠連忙讓出自己的位置,讓李牧坐下,然后又拿了水遞過去。 李牧接過喝了一口,隨即小心的收好。 這一路時間長,水和糧食對他們來說格外重要,半點浪費不得。 “你要是累了,就睡一會兒。”仲修遠看著李牧眼下的青紫,眼中有心疼一閃而過。 他們已經出發了有十五六天的時間,一開始還能住上客棧,但現在已經到了一片荒蕪的地方,這里可沒有客棧更加沒有飯館,所以夜里大家都是睡地上。 雖然他知道李牧是習慣這樣的日子的,但即使是知道,也并不會讓他心中的不舍與疼痛減輕多少。 “無妨。”李牧拍了拍自己沾染了些草屑的衣擺,從自己的懷中掏出兩本書來,放在膝蓋上,然后找了之前做的記號打開。 見李牧這動作,坐在馬車對面的一個年輕的男人,撐著下巴,咧嘴笑了,“這么一本書,你還要看上幾天?” 李牧抬眸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的年輕男人,不予理會。 那年輕男人李牧認識,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熟悉,因為他就是在他們鎮上的那年輕大夫。 和秦老爺約定之后,他初次見到這大部隊,見到這年輕的大夫時還驚訝了一下,隨即想開之后才又淡然。 秦老爺這一次是想要運回一批藥材,如果沒有懂行的人在他們里面,萬一要是被人坑了,這中間隔著一條國境,就算他想找人算賬恐怕也沒那么容易。 李牧不知道秦老爺到底是怎么和這大夫聯系上的,不過這大夫看著不簡單,膽子也挺大,倒是個讓李牧省事的人。 一旁坐著的仲修遠聽了那大夫與李牧說的話,他抬眸冷冷看了一眼那大夫,又挪了地方與李牧挨著坐。 “車上晃,莫要看了,眼睛累。”仲修遠聲線壓低,帶著男性特有的幾分磁性與沙啞。 “嗯……”午后的陽光下,李牧輕聲哼了一聲,算作是給仲修遠的回應。 只是他放在膝蓋上的書卻沒收起來,而是繼續看著。 仲修眼見了,有幾分寵溺,又有幾分縱容,更多的卻是對李牧的莫奈何。 “我說你都看了幾天了,也沒見你翻幾頁。”大夫饒有興趣地看著明顯對他有所防備的仲修遠,還有明顯沒有把他看在眼里的李牧,這兩人倒是讓他覺得這路途不再那么無聊。 仲修遠又抬頭看了一眼那大夫,李牧他就算看得慢些又何妨? 聽著那大夫明顯是挑刺的話語,仲修遠有些護犢子的難受。他的人,憑什么要讓這人說了去?! 在他看來,就算李牧學得慢些看得慢些,那也是因為他看得認真。 仲修遠是在馬車上看到那大夫與李牧說話時,他才知道這人與李牧認識。與此同時,仲修遠也對那大夫有了幾分戒備,因為他與李牧說話時,總是一副兩人十分熟悉的模樣。 李牧并沒有理會那大夫,而是一直看著自己膝蓋上的書,馬車緩緩向前駛去,他手中書頁上的字在窗口的太陽照耀下變得有些模糊。 李牧雖然一直集中精力,想要把書上的內容全記下,可是看著看著就有些犯困。 這書是之前仲修遠送于他的,是藥書,上面用文字和圖案記錄著一些常見的藥草。李牧不知道仲修遠到底是從什么地方得來的,書挺新。 仲修遠的突然贈送讓李牧有些驚訝,但因為書的內容是他感興趣的,所以李牧收了下來。 他已經把之前那大夫給他的醫書上,關于家畜的部分全部背了下來,但那也僅是知道字怎么寫,真正指的是些什么東西還是一頭霧水。 如今這一路之下有將近一兩個月的時間,仲修遠此時送他書,倒是成了消遣時間的好物什。 李牧強撐著精神,瞪大了眼睛,望著書上的圖案與方塊字,可是看著看著,眼皮就垂了下去。 六月的天氣已然是極好的天氣,陽光燦爛的午后,搖搖晃晃的馬車內,寂靜無聲只余蟲鳴鳥叫的旅途中,一切都變得那么安逸那么困倦好睡…… 仲修遠肩頭突然一沉,他收回了看向那大夫的視線,然后看向放在自己肩頭的那毛茸茸的腦袋。 李牧看書,把自己給看睡著了。 發覺這一點,仲修遠原本帶著幾分冰冷與疏離的眸子中,瞬間有笑意綻開。 這人…… 叫他莫要看莫要看,他非要看,好了吧,現如今把自己給看睡著了! 見著李牧隨著馬車輕輕晃動著的腦袋,仲修遠眼中的笑意更甚。 他扶著身邊的人,伸了手,把他膝蓋上放著沒看進去兩頁的書收了起來,放在自己的懷中。 末了,他小心翼翼地又扶了李牧,讓他以更舒服的姿勢靠著自己的肩頭繼續睡覺。 午后的陽光微醺,是個睡覺的好時候。 仲修遠也有些微醺了,他微微垂眸看著李牧的頭發與側臉,眼中盡是流動的溫柔。他微醺的心情不是被陽光和午后的天氣給弄的,而是看李牧給看的。 那夜之后,兩人并未再提過當時的事情,但仲修遠卻明顯的察覺到不同。 那之后,李牧對他的態度有了些許的改變。 以前李牧雖然總喜歡戲弄他,但卻有度,他也能明顯的感覺到兩人之間的隔閡,如今那隔閡消失了。 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若非要說,只能說他如今若是對李牧好,李牧不會再拒絕。雖說也不會熱情回應,可是兩人之間的交流卻多了許多。 就像如今。 若是以往,以李牧那樣謹慎的性格,在這樣的情況這樣的環境之下,周圍又有這么多陌生人的時候,就算是他真的困極了,他也絕不可能放松的睡過去。 軍營中養成的謹慎驚醒的習慣,讓他絕不會輕易放松警惕。 以前就算是在自己家中睡覺,夜里他有時候翻個身,都能明顯的察覺到李牧聽見動靜后的清醒。 但如今仲修遠卻知道,這人是真的睡著了。 仲修遠無聲地勾起嘴角,毫不掩飾的對著李牧流露出少見的溫柔。 這一路之上雖然是累,但是也并不是累到會輕易睡著的程度,所以他是不是可以狂妄的認為,這人是因為知道他在身邊,才放心的睡了過去? 仲修遠無法知曉李牧心中所想,所以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李牧被陽光籠罩的側臉。 那瞬間時間好像慢了又好像快了,仲修遠都忘了自己此時此刻到底在何方,他眼中只剩下那張側臉。 002. 坐在對面的年輕大夫,看著睡著的李牧看著滿眼溫柔的仲修遠,看著這兩個緊緊相依著的男人,他一個哆嗦,抖了抖腦袋,然后抬手捂著側臉,一副酸掉了牙的模樣。 馬車里并不只有三人,其余幾人見了兩人這模樣也是忍不住側過頭去,不想再看。 身逢亂世,活著都是問題,兩人這樣的情況雖然不多見,但走南闖北刀口子上討生活的這一群男人,倒也并不會有多介意。 一時之間,馬車內十分安靜。 李牧這一覺睡得十分舒服,一覺睡到了半下午,睡到太陽都落山時,他才悠悠轉醒。 抬起腦袋,坐直身體,李牧搖了搖自己的頭,試圖把睡意驅散。 一旁坐著的仲修遠見狀,抬了另一只手替李牧理了理睡亂了的頭發。 李牧這樣睡了半下午,他就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坐了半下午,如今靠近李牧那邊的手臂已經發麻。 “什么時辰了?”李牧看了看膝蓋沒找到那幾本書,知道定是仲修遠幫著收了之后問道。 “太陽快落山,鏢頭已經過來過,說是在前面的竹林子里過夜。”仲修遠挑起窗簾,讓李牧看前方已經隱約可見的那片竹林。 他們向著兩國的國境行進,前面那段時間還能看見小村莊,如今這一片已經是進入戰場的范圍,這里已經沒人居住,荒蕪了很長時間了。 李牧點了點頭,又拍了拍自己的臉,試圖驅散睡意。 仲修遠不易察覺的活動著自己發麻的那只手臂,視線卻落在了李牧因為靠在他肩頭睡覺,而留有紅印的那半張臉上。 李牧這人,面上看著倒是沉穩,可是有時候卻叫人覺得幼稚。 例如現在,他渾然不覺自己臉上頂著個紅印子,在那兒一會兒扒拉扒拉頭發,一會兒搖搖腦袋,一會兒又拍拍臉頰的,看得仲修遠都忍不住對著他伸出了手。 李牧察覺到臉上傳來觸感,回頭望向對著自己伸出手的仲修遠。 “臉上有印子。”仲修遠趁著這機會摸了摸李牧的臉。 后者乖乖站著沒有動,由著他幫忙。 這本是小事,可看在這一馬車的人的眼里,就有那么些酸得慌。 好在馬車很快就停了下來,一群人見狀,趕緊下了車。 李牧下車之后,在馬車旁邊活動活動了手腳,尋了處有水的地方,弄了些水洗了洗臉。 鏢頭在這時走了上來,他道:“從這里開始,就算是進入戰線了,晚些時候要安排人守夜。” 這件事情兩人之前就聊過,李牧聞言點了頭,讓他安排。 雖然這一次帶隊的人是李牧,可是這些人大多都是鏢局來的,小事情上聽那鏢頭的話多些,李牧知情所以也不想去爭這點風頭。 眾人熟練的分了工,拾柴火的拾柴火,準備做飯的做飯,趁著天還未完全暗下來,眾人簡單的弄了些吃的填飽了肚子。 吃完飯之后,李牧主動申請了守夜,倒并不是想要做個表率,而是因為他白天睡的多晚上確實毫無睡意。 李牧不睡,仲修遠自然而然的也留了下來。 夜幕降臨,眾人睡去后,仲修遠坐到了李牧的旁邊。 李牧坐在火邊不遠處望著自己手中的書發著呆,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看書還是在想事情,身后那些喂飽了的鴨子已經睡了去,只偶爾發出一兩聲聲響。 仲修遠難得的沒有看著李牧,而是瞭望著前方。 許久之后,深夜時,李牧看書看累了把書收起來時,仲修遠才開了口。 他指著自己看了許久的那個方向輕聲與李牧說道:“那方向往前再有幾百里,是一座荒城。” 那里曾經是袁國極為重要的一座城池,后被大寧攻破霸占,仲修遠成為將軍之后帶領著大軍收回并且摧毀,如今那里已經被兩國放棄,只余下城市的殘骸。 “那里曾經極為繁華。”仲修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些什么,或許是近鄉情怯,又或是他心中有太多仇恨無法宣泄。 他生于袁國,小時候父親、爺爺都教他要好好長大勤奮習武,長大之后好報效國家保護袁國。 后來袁國忌他們一家功高蓋主,多方刁難架空。他父親、爺爺便教他收斂鋒芒,莫要鋒芒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