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她，繼續(xù)宣判:

    “有罪的是我。”

    僅僅只是他而已。

    應(yīng)該被審判的也應(yīng)只有他。

    手中的『黎明曙光』再次化為光芒飛向天空，伽米爾抬起臉看向天空中的那道光，閉上了眼。

    透著著柔和光芒的纖長睫毛遮蓋下來，沒有絲毫顫動的模樣好似極地凝結(jié)的冰晶。

    阿娜絲塔西婭瞳孔微縮，精致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幾分明顯的懼意，她猜到伽米爾要做什么了。

    心臟的跳動似乎也停止了一瞬。

    那一瞬間，似乎世界的時(shí)間就此暫停，阿娜絲塔西婭從未有過這樣強(qiáng)烈而悲哀的渴求。

    她渴求伽米爾能夠繼續(xù)存在。

    困住自己的光芒失去了效果，身體上禁錮的沉重感瞬間消失，阿娜絲塔西婭憑借著奇跡般的本能向前方撲了過去……

    這確實(shí)是奇跡，她的目光捕捉到了天空中那道光的軌跡。

    在那道光刺入伽米爾身體的同時(shí)，她抓住了那道光。

    本該無法觸碰的光芒被她抓在了手中，然后顯現(xiàn)出了它原本的形態(tài)————那是一柄劍身印刻著美麗花紋的十字細(xì)劍。

    在那道光顯現(xiàn)出原本的形態(tài)后，緊抓著那道光的阿娜絲塔西婭就被割傷了。她的手中有被火焰灼燒的疼痛感，帶著些許溫度的血液從她的皮膚中滲出，沿著手掌的紋路匯聚成珠，然后滴落……

    阿娜絲塔西婭面前的裁決天使睜開了眼，那張美麗冰冷的臉上第一次浮現(xiàn)了如此明顯的表情———一種一眼就能看透的驚訝。

    阿娜絲塔西婭的耳邊響起了微小的聲音，那是一種有些類似于玻璃碎裂的聲音，阿娜絲塔西婭有些驚訝的看見———

    她面前的空氣之中浮現(xiàn)了某種裂紋，然后裂紋越來越大，最后像玻璃一樣碎裂在了她的面前。

    與此同時(shí)，她手中的那道光化為的十字劍也發(fā)出了一聲極為清晰的響聲——它從中間斷裂了。

    斷裂的十字劍未能落入地面便化為了光塵散去。

    在虛空之中那道未知的裂紋出現(xiàn)后的那一瞬間，阿娜絲塔西婭忽然感覺世界都清晰起來了。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并不在于視覺或是聽覺方面，而是某種抽象的概念，硬要形容的話，便是來自靈魂的感知。

    她自身感受到了不屬于曾經(jīng)科技世界的概念和存在，她在這個(gè)世界過去生活的十六年里從未像此刻這樣清晰的感受過這些東西。

    這十六年里她仿佛被無形的罩子困著，與世界相隔離。

    …………

    神賜予的『黎明曙光』消失了，那是代表裁決職責(zé)的權(quán)柄。

    雖然很難相信，但這卻是事實(shí):神的力量被某種未知力量抵消了。

    伽米爾看著阿娜絲塔西婭，忽然感覺她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卻又無法說出她到底有哪一點(diǎn)不一樣了。

    人類少女柔嫩的雙手皮膚上，血液已經(jīng)停止了流淌，被割開的皮膚上留下了類似火焰灼燒過的焦黑痕跡。

    她仰起臉看著他，碧色的眼眸中有細(xì)微的光芒在閃動，她眼中的水霧終于掙脫了眼眶匯聚成珠落了下來。

    記憶里只有人類少女笑容的伽米爾忽然有了一種很難形容的感受，那些淚珠上仿佛連著無形的線，而線的另一端牽連著他的靈魂。

    淚珠滑落，無形的線抖動，被牽連著的靈魂也隨之撼動。

    雙手帶著灼燒傷痕的少女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她踮起腳朝他靠近……

    她做了一個(gè)他無法理解的舉動。

    她的唇貼上了他的唇。

    陌生的溫度與陌生的觸感讓他仿佛停在了時(shí)間盡頭。

    “您是無罪的。是我令您不潔，我才是罪。”

    她似乎在固執(zhí)的想證明什么:

    “如果您要審判您自己，在此之前，您應(yīng)該審判我。”

    她看著他的目光格外的悲切，明明說著罪，話語卻格外的溫柔。溫柔之下藏著的是一顆痛苦而絕望的心。

    她的心在哭泣。

    她在祈求他審判她，而不是他自己。

    …………

    “你是無辜的。”

    他的態(tài)度也很堅(jiān)決，固執(zhí)的將所有的罪都?xì)w于己身。

    “我這樣也是無罪的嗎？”

    阿娜絲塔西婭抬起眼注視著他，她伸手觸碰了他的臉。這是她曾經(jīng)從不會有的大膽舉動。

    天使與人類的構(gòu)造完全不同，她手指下感受到的不是人類皮膚的觸感，而是類似某種晶體表面的光滑和堅(jiān)硬，除此之外，觸感的時(shí)有時(shí)無也透出一種不真實(shí)的虛幻感來。

    伽米爾注視著她，而后低下頭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透著光的淺金色發(fā)絲自他臉旁落下，拂過阿娜絲塔西婭的面頰。

    阿娜絲塔西婭愣住了，雖然是她先吻的伽米爾，但她確實(shí)不會想到伽米爾會回吻她。

    伽米爾的唇?jīng)]有多少溫度，卻也不冰冷，只是帶著某種微妙的涼意。

    那種微妙的涼意未能維持多久，因?yàn)檫@個(gè)吻很快就結(jié)束了。

    伽米爾淺冰色的眼眸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她，依舊固執(zhí)的表達(dá):

    “這是我的罪。”

    第64章 十七片羽毛

    阿娜斯塔西亞維持著摟著伽米爾脖子仰頭看他的姿勢, 碧色的眼眸情緒涌動的看著他，卻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阻止他的。

    固執(zhí)的裁決天使不肯審判她的罪, 卻已為為自己做出了審判。

    他說他有罪。

    阿娜斯塔西亞卻不明白他到底哪里有罪，神定義的“罪”到底是什么？

    阿娜斯塔西亞整個(gè)人待在伽米爾的懷中, 雙臂緊緊的抱著他, 以此來束縛他目前的行為。她怕她一松手，他就會對他自己進(jìn)行審判。他不愿審判她，她緊緊抱著他的話，勉強(qiáng)也能夠暫時(shí)阻止他的自裁行為。

    作為天國永恒圣光存在的他給予她勇氣與希望，從未傷害過她, 就連這場審判也要將她排除在外，固執(zhí)的想要一個(gè)人背負(fù)所有的罪。

    作為永駐天國, 不問世事的裁決天使，他有什么可認(rèn)為是罪的行為？在永遠(yuǎn)純白的天國, 他有什么染黑羽翼的理由？唯一的不同僅僅是因?yàn)樗目拷Ｈ绻f他真的存在罪，那誘因就該是她。

    她對裁決天使一直都懷著愛慕的心思, 教會的教導(dǎo)告訴她：這是對神恩的褻瀆。

    所以, 她根本就不無辜。

    …………

    阿娜斯塔西亞仰頭看著天使長如往昔一般美麗圣潔到虛幻的面容, 深沉的悲哀與絕望占據(jù)了她的整顆心臟，很難形容的鈍痛感從心臟處蔓延開來, 那種鈍痛能讓全身的神經(jīng)反應(yīng)都遲緩下來, 就連呼吸也感覺有些困難。

    天使長的模樣與曾經(jīng)一般美好, 也如曾經(jīng)一般冰冷, 在人間這幾日的溫柔與生機(jī)仿佛只是一個(gè)虛無縹緲的夢境。

    他淺冰色的眼眸里什么也沒有, 似水晶般清透，也似冰雪般空白而寒冷

    ————他沒有要繼續(xù)活著的想法。

    這是阿娜斯塔西亞感覺最為痛苦的一點(diǎn)。

    他希望她能活著，卻不希望他自己能活著。

    他的一切都受神而牽引，為信仰而生，也可以為信仰而死。

    在這一刻，阿娜斯塔西亞的心里不可避免的對傳說中的神產(chǎn)生了幾分嫉妒和憤懣的情緒：

    嫉妒神能輕易的牽動他的情緒；憤懣于神的無情，能夠輕易的讓他赴死……

    明明他什么錯(cuò)都沒有。

    卻又能如此輕易的讓他定下罪。

    …………

    阿娜斯塔西亞的眼眶中又有水霧掙脫出來匯聚成珠從眼角落下，浸了水的碧色眸子閃動著異常璀璨的光。

    伽米爾略微低頭注視著她，在她眼角的淚珠順著臉龐滑落的時(shí)候抬起了手，透著微光的手指觸碰到她的臉，淚水落在了他的指尖。

    微小的灼熱感從指尖蔓延開來，指尖那透過皮膚向外發(fā)散的光芒又微不可查的弱了一些。

    眼淚是人間物種所特有的，是悲傷的證明，而天使從來都沒有眼淚。

    人類少女緊緊的抱著他，注視著他的目光悲切又絕望，她沒有再說一句話，卻又好像說了無數(shù)句話一樣，她眼眶中落下的淚水讓他的靈魂感到不安，仿佛自己做錯(cuò)了什么一樣。

    伽米爾不知道怎樣才能讓面前的少女停止悲傷，所以他只能夠伸出雙手學(xué)著阿娜斯塔西亞剛才的模樣，撫過她眉眼的輪廓，替她拂去眼角不停落下的淚珠：

    “不要傷心。”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看不出對自己生命的在意。

    他的一切都是神所賜予的，他的生命也理應(yīng)歸于神。

    阿娜斯塔西亞慢慢的移動摟著伽米爾脖子的雙手，掌心處被灼燒得焦黑的傷痕發(fā)出一陣一陣的疼痛，她也渾然不覺。她將雙手移到伽米爾的臉旁，捧著他的臉，不讓他的目光有半分偏移的可能。他皮膚中透出的光芒將她的手映照得如玉般瑩白。

    “伽米爾，你說謊了。”

    她的眼中淚水不再落下，碧色的眼眸透出幾分難以直視的光芒來：

    “我并不無辜，你理應(yīng)審判我。”

    “你欺騙了神和自己。”

    伽米爾淺冰色的眼眸中有一圈漣漪泛開，剎那間，那雙眼眸的色彩深了幾度，似水面倒映著的天空……

    阿娜斯塔西亞所說的是事實(shí)，以神的規(guī)則來判，她并不無辜。

    他判她無辜。

    他欺騙了神。

    天使是不應(yīng)該存在謊言的。

    他又一次背叛了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