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節
龍椅上的皇帝聽了這一番恭維話,不禁爽朗地大笑了幾聲:“韃臘圖,你的漢語說得不錯。” “謝陛下夸獎。臣的母妃是漢人,自小便教臣識漢字,說漢語,學習大梁的禮儀文化。因此,臣在母妃的耳濡目染下,一直對大梁心向往之。韃臘圖在北漠語言中是雄鷹的意思,母妃也曾給臣起過一個漢名,叫昭昱。” 他回答起問題來不疾不徐,態度是恰到好處的謙遜,讓人聽了很舒服。 “怪不得。”皇帝拂了一把胡須:“昭昱,好名字。今日朕設宴,是專門為你接風洗塵的,你不必拘束,入座吧。” 一個窈窕的宮女走上前來,領著昭昱來到了皇帝左側的椅子上,與即墨寒相對而坐。 昭昱抬起眼眸,看了看與他咫尺之隔的即墨寒,面上浮現出一絲怪異的笑意。 即墨寒冷冷掃視了他一眼,薄唇微抿,狹長的眸子滿是刺骨的冰寒。 高高在上的皇帝似乎壓根沒有注意到臺下兩人的眼神交鋒,他揮揮手下令道:“開席。” 訓練有素的宮女們魚貫而入,步伐輕盈,姿態優雅地將手中的珍饈美饌分發到各個桌上。 菜上齊了,舞姬樂姬們也陸續登臺獻藝。 有了歌舞助興,大家也就沒那么拘束了,三兩杯酒下肚,殿上的氣氛便熱鬧了許多。 昭昱一邊品嘗美食,一邊饒有興致地盯著殿中妖嬈作舞的舞姬,半晌,突然搖了搖頭,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皇帝掃了他一眼,使了個眼色示意停下正在表演中的歌舞,隨后將銳利的眸光投向他,開口發問道:“昭昱,何事令你心中不快?不妨直言。” 昭昱站起身,有些受寵若驚的沖皇帝行了個禮:“臣得陛下如此禮遇,心中感動萬分,哪敢有半點不快?只是臣方才見宮中舞姬們個個身懷絕技,舞藝超群,又想起曾經聽人說起虞步舞是天下最美的舞蹈,臣卻一直無緣得以見識,這才油然而生些許失落和遺憾。” 話說到這份上,大家都聽出來了,這個北漠王子分明就是借題發揮,想存心刁難大梁一番。 不過這也是兩國外交上的慣例了,桌面上看著一團和氣,其實各國都在暗地里較勁,互相攀比,互相刁難也是常態。大梁一向以萬邦上國自居,若是連遠道而來的客人這么一點點小小的愿望都滿足不了,說出去豈不是讓人恥笑? 果然,只見皇帝面上閃過一絲陰郁,他換了個坐姿,沉著嗓子笑了兩聲道:“既然你想看,自然要 讓你看到。” 候立在皇帝身邊的何公公當即會意,立刻走下臺去詢問在場的舞姬有沒有會跳虞步舞的。 可出乎何公公意料的是,問遍了所有人也沒能找出來一個。何公公當即犯了難,他一只手緊緊握著手中的拂塵,一只手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躊躇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了。 剛才還喧鬧非常的大殿里此刻卻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見,眾人見到這難堪的場面,全都識趣地閉上了嘴巴,垂下了頭。 昭昱自顧自地端著杯子喝酒,在舉杯的一瞬間,他漂亮的眼睛里卻快速劃過了一絲嘲諷。 即墨寒完全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在他看來,皇帝能不能收拾起眼前尷尬的局面與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他更加不想插手管這閑事。 蘇皓月見此,湊到吳若彤的身邊與她耳語了兩句,很快又坐直了身體,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吳若彤遲疑地側過頭看向蘇皓月,只見她氣定神閑,微微含了含下巴,似乎勝券在握。吳若彤只得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站起身來,微笑著說道:“昭昱王子,恕小女子直言,你雖口口聲聲說你自小便學習大梁文化,但在小女子看來,你對大梁實在不太了解,甚至可以說有些孤陋寡聞了。” 此言一出,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吳若彤的身上。 昭昱顯然是沒料到有人會當面對他這么不客氣,他怔了怔,并不惱怒,轉而淺笑著說道:“這位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吳若彤儀態端莊地行了個禮,繼續說道:“我大梁乃禮儀之邦,大梁文化更是博大精深。在大梁,不論男女,自小便要熟讀四書五經,更需掌握六小藝,四大藝。你所說的虞步舞在別國可能難得一見,可在大梁,虞步舞實在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才藝,宮中的舞姬更不屑于去練習這種民間都十分常見的舞蹈。就好比你去上好的絲綢鋪子里卻非要買麻衣,一個道理。” 在場舞姬聞言,都是不由自主地一抖,這位吳小姐的牛皮吹得也太聳人聽聞了吧?最關鍵她還說得十分流暢自然,嘴角甚至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諷刺,簡直連她們自己都要相信吳若彤的這番話了。 昭昱輕輕挑了挑眉,玩味地笑著重復了一遍:“民間都十分常見?” 吳若彤嘆了口氣:“不知王子來京幾日了?你一定不曾去過京都市集里吧,不然你肯定不會在陛下面前說出虞步舞讓人貽笑大方了......咳咳,小女子心直口快,望王子恕罪。呃,我隨便舉個例子,西晴湖畔的博雅樓就日日有虞步舞姬獻藝啊,王子若是得了空,可以前去欣賞一下。” 昭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也不再與吳若彤糾纏,而是轉過頭看向皇帝,眸子里滿是狐貍般的狡黠:“陛下,那就是說在這大殿之上無一人會作虞步舞,臣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 “陛下,小女子笨口拙舌,說出來的話只怕令王子誤會了。”吳若彤不等皇帝發話便率先搶白了一句,旁人只瞧她神色從容,卻不知她的掌心早已沁出了濕漉漉的冷汗,可她還是強撐著一雙微微顫抖的腿,言笑晏晏地說道:“陛下,臣女有一個提議。今日如此盛大的場面,何不玩些游戲來活躍活躍氣氛,也可讓王子體會一下我大梁的風土人情。” 皇帝睿智精明,當然猜到了吳若彤的用意。他隨和地笑笑,道:“提議不錯,說來聽聽。” “不如就讓在場的閨秀小姐們一同玩個飛花令,作為懲罰,輸了的人要當眾表演虞步舞。” 這句話無疑是告訴昭昱,像虞步舞這種入門級的才藝,大梁閨秀們個個都會。 昭昱微微一愣,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椅子上,也不打算拆穿吳若彤,而是擺好架勢準備看著這一出好戲。 在場的閨秀們個個被嚇得半死,面面相覷。 吳若彤這是在開什么玩笑?天知道她們根本就不會跳什么虞步舞啊,等會萬一輸了跳不出來,丟臉事小,陛下怪罪可怎么承擔得起? 皇帝見她這么有把握,一想反正也沒別的辦法了,干脆死馬當活馬醫,讓她試試吧。 “飛花令,好。”皇帝爽朗地笑道:“就由你來作令人,輸者罰跳虞步舞。” 飛花令是大梁文人在聚會時經常會玩的一種游戲,主要是考驗參與者的詩詞功底。由令人說出第一句帶“花”的詩句,從令人自己開始數,“花”字在詩句中出現的順序就是下一個接令的人,以此類推,且“花”字出現過的位置就不能再重復出現了。若是接令人接不上來,便要受罰。 吳若彤屈膝行禮,從容不迫地走到了殿中,面對席上的閨秀們朗聲吟誦道:“日出江花紅勝火。” 花在第四個字。 第一桌的第三個閨秀一驚,連忙下意識地接了一句:“千樹萬樹梨花開。” 只見那閨秀沉吟片刻,繼續接到:“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 這次輪到的是蘇淺汐,她剛要接令,卻感覺衣袖被人扯了一下。側目看去,原來是蘇皓月做的小動 作。 “呃......桃花流水鱖魚肥。”蘇淺汐沉思了半天,終于想起一首“花”字在第二字的詩句。念完,她總算是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 從蘇淺汐數起的第二個人,那么就是輪到與她并肩而坐的蘇皓月接令了。 第322章 求娶蘇皓月 蘇皓月紅唇輕啟,念出了在心底醞釀許久的詩句:“霜葉紅于二月花。” 閨秀們掰著手指頭算了半天,全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與蘇皓月相隔五人的蔣蔓姝。 只有即墨寒忽然猝不及防地扯了扯唇角,但是只是一瞬間,很快又恢復了往常的面無表情。 這小丫頭,分明就是故意的吧? 蔣蔓姝在眾人的注視下,蹙眉思索了片刻,忽然輕笑了一下,起身行禮道:“第二、四、五、六、七字都已用過,小女子才疏學淺,對不上來,甘愿認輸受罰。” 啊?這就認輸了嗎?那不是要當眾表演虞步舞? 眾人面色各異,都等著瞧她如何應付蘇皓月扔給她的這個難題。 可蔣曼姝卻不慌不忙地走去與一旁的樂姬們交待了幾句,便大大方方地站在了殿中。 大功告成,吳若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與蘇皓月相視一笑。 一時間,殿上奏起了清脆悅耳的絲竹聲。只見蔣曼姝伴隨著靡靡之音翩然起舞,一舉手一投足,美得攝人心魄。 她纖細的手臂宛如展翅的蝴蝶,靈動多姿,體態輕盈地就像是下一刻便要乘風飛去了一般。但是最妙的還是她盈盈一握的纖腰,水蛇般的腰肢柔若無骨,和著音樂的跌宕起伏扭頭折腰,美得令人嘆為觀止。 大家全都看得癡了,就連周泠霜都在暗暗驚嘆,她只知蔣曼姝會跳舞,卻不知她竟然如此精通。 蔣曼姝身子不好,似乎是胎里不足導致的體弱多病。打小時周泠霜曾見過她幾回,當時只覺得這個女子瘦瘦小小,總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便也沒把她放在心上。后來總不見她,周泠霜便問過周歷幾回,周歷告訴她蔣曼姝因為身子骨弱,便被蔣家人送去了山中的一處宅子里療養。蔣勇想讓她跟著師傅學些拳腳功夫來強身健體,可蔣夫人卻強烈反對,認為一個大家閨秀動手動腳的不成體統。最終兩夫妻爭執不下,卻意外地發現蔣曼姝在舞蹈方面有很高的造詣,便都退了一步,干脆請了名師讓她潛心鉆研舞技。 周泠霜一直以為蔣曼姝學舞蹈不過是為了強健體魄,以此來擺脫病魔,可沒想到她原來早已成了一位舞蹈大家。 多年練習舞蹈練造了蔣曼姝玲瓏有致的身段和別有韻味的風骨,或許這幾年療養見了效,她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面黃肌瘦的病丫頭,而是脫胎換骨,長成了一顰一笑勾人心弦的絕世美人。 蘇皓月的面上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她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舞動著的蔣曼姝漸漸與記憶中的那個身影融合在一起。 前世的她在宮宴上初見蔣曼姝作虞步舞時,也如此刻的眾人一般驚為天人,身為皇后的蘇皓月更是毫不吝嗇對蔣曼姝的夸贊,一口氣賞給了她不少珍寶綢緞。可誰知,魏景琰可比蘇皓月憐香惜玉得多,大手一揮,直接賞了個妃位給這個一身媚骨的美人。 從那日起,后宮中日日夜夜歌舞不休,**之聲不絕于耳。世間從此多了無數孤寂的深宮女子,也 多了一位艷絕六宮的寵妃蔣曼姝。 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蔣曼姝的一曲虞步舞,牢牢抓住了魏景琰漂浮不定的心。后宮失寵的嬪妃們斗不過蔣曼姝,便將所有的怨氣全都撒在了好欺負的蘇皓月身上,認為是她讓蔣曼姝在眾人面前展露了驚世的舞技,從而使得魏景琰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別人。 所以虞步舞曾一直是蘇皓月心中一根難以拔除的刺,稍一觸碰便會被扎得鮮血淋漓。因此,蘇皓月費盡心機也要執意尋到十八個虞步舞姬在博雅樓獻藝。見得多了,再欣賞到蔣曼姝的虞步舞,蘇皓月也可以波瀾不驚,甚至會輕飄飄地說出一句,不過如此。 現在細細想來,蔣曼姝高調回京,頻繁出席各種宴會,在一些公子小姐的尋常聚會上一直隱忍不發,偏偏挑在所有大人物都匯集一堂的時候才以一曲虞步舞驚艷四座,若說她不是刻意為之,蘇皓月是絕對不信的。 因此,她才敢讓吳若彤配合她的這個計劃。今日是陛下親自設宴,除了皇后稱病沒來,所有的達官顯貴全都到場了。所以,蘇皓月有信心,當她把球踢到蔣曼姝那兒去的時候,蔣曼姝一定不會放棄這么好的一個機會,她會如前世一般,使出渾身解數一舞聞名。 你想出風頭,那便讓你出個夠吧。 蘇皓月用帕子擦擦嘴角,垂下眼簾輕輕笑了。 一舞畢,掌聲雷動。 皇帝沉默了片刻,驀地一笑,沉聲說道:“這一曲虞步舞精彩絕倫,不錯,賞。” 蔣曼姝微微喘著氣,謝過恩之后回到座位上才發現宮女送來了兩份賞賜,而她的那一份遠不如皇帝賞給吳若彤的。 在皇帝心中,什么舞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梁能不能在與外邦的博弈中獨占鰲頭。吳若彤的一個提議,不僅巧妙地化解了當時的尷尬,還四兩撥千斤地為皇帝解了圍。找一個虞步舞姬并不太難,但是總不能為了昭昱的一句話,就發動所有人浩浩蕩蕩地去尋找虞步舞姬吧?這也太有損萬邦上國的顏面了。 一個飛花令,用游戲的方式來引出跳舞之人,既能滿足昭昱的要求,又展現了大梁的實力,還顧全了大梁的體面,絕對堪稱最完美的辦法。 因此,吳若彤理所應當得到了皇帝的最高嘉獎。 收到了豐厚恩典的吳若彤受寵若驚的謝了恩,轉而將賞賜推到蘇皓月的面前,小聲說道:“皓月,這法子是你想出來的,這些應該歸你。” 蘇皓月差點沒被吳若彤的耿直驚得笑出聲來,她對上吳若彤認真的小眼神,一時無語,只得搖搖頭嘆息道:“你別胡鬧啊,陛下的賞賜哪能轉贈給他人?” “呃,可是這......” “大大方方收下。” “好吧。” 一旁的昭昱卻沒有絲毫的惱怒或者是難堪,反倒是一臉的欣賞。他贊嘆道:“大梁閨秀果真藏龍臥虎,實在令我佩服。” “大梁子弟多才俊,昭昱,你且慢慢看吧。”皇帝飲了一杯酒,淡淡說道。 “是。”昭昱恭敬地拱拱手:“其實臣這次出訪大梁,身上也是肩負了很重的使命。歷來大梁與我國都是姻親關系,如今臣也已到適婚年齡,為了兩國的友好邦交,父王希望臣能將這層關系延續下去,所以特遣臣來向陛下求娶一名大梁公主為妻,還望陛下恩準。” 這話說得恭敬,實則暗藏玄機。昭昱的意思也很明白,要想讓兩國相安無事,那大梁就必須得表示一點誠意,和親無異于是不二之選。 不過說是公主,一般送去和親的都不會是真正的公主。按照慣例,皇帝會在宗室和貴族中挑選出和親人選,再臨時封為公主風風光光地嫁去外邦。這一點,相信北漠人心里也有數。 昭昱會有此請求皇帝早就料想到了,宴會開始前他特意把即墨寒叫到跟前單獨談話,就是為了商討此事。只可惜,他們君臣二人討論了半天也沒能商量出最合適的人選,只得作罷。 但是皇帝畢竟是皇帝,雖然心里有數,可這么重要的是當然不能答應得太痛快。只見皇帝陰沉下眸光,嚴肅地說道:“此事,先不急,朕與百官商議之后再給你答復。” 待字閨中的閨秀們一聽到這位英俊非凡又出身高貴的北漠王子要娶妻,不少人便開始春心蕩漾了起來,一雙雙如水的媚眼全都嬌羞地望向昭昱,希望他能注意到人群中的自己。 “陛下,不瞞您說,其實臣已經心有所屬,此次也是專程為她而來。一番苦心,還望陛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