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所以,依照蘇小姐的意思,這幅畫是真品?”魏景琰有些失望,果然不出所料。 蘇皓月搖搖頭:“相反,我認為這畫是本朝人臨摹仿造的。” “為何?”魏景琰大驚。 “兩點,其一,白谷所在的朝代,冶金煉金術已經達到了很高水平,按理來說顏料中的金粉應該是細膩無比才對,可我剛才卻摸到了細小的顆粒,可見這是后人為了掩人耳目故意所為。”蘇皓月指了指有突起物的地方,繼續說道:“其二,駒魂草為草植,不同于麝香等提純鍛造過的香料,可以保持很久而不消散。試問前朝距今這么多年,白谷的畫作即使保存再完好也不可能留得住顏料中的香氣,可這畫中駒魂草香卻依舊芬芳撲鼻,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嗎?” 魏景琰徹底怔住了,半晌后,忍不住心悅誠服地鼓掌道:“蘇小姐果然慧眼如炬,才智過人!沒錯,這畫是本宮找人仿制的,曾拿給無數人鑒賞,皆被本宮的障眼法蒙蔽,以為真品。沒想到蘇小姐卻能一眼參破其中奧秘,著實令本宮佩服!” 蘇皓月卻寵辱不驚道:“這世間萬事,越是費勁心機,越容易露出馬腳。畫藝大師正是因為太執著于這些細節,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魏景琰看蘇皓月的目光愈發欣賞了,沖旁邊的仆從揮揮手:“將本宮珍藏的白谷狩獵圖真跡拿上來,送與蘇小姐。” 蘇皓月行禮推辭道:“白谷真跡價值連城,皓月無功,不敢受此厚祿。” “蘇小姐不必客氣,名畫配佳人,恰如其分。”魏景琰說著從仆從手中接過錦盒,遞給蘇皓月:“蘇小姐若是再推辭,可就是不給本宮面子了哦!” 蘇皓月只得收下:“謝殿下恩典。” 蘇淺顏偷偷注視著這位聲名遠揚的五殿下,只覺得他面容英俊,親切和煦,毫無皇子的架子,卻又尊貴得幾乎整個人都在放光。 可是瞧他看蘇皓月的眼神中滿是炙熱的欣賞,心里又不免泛起酸意。似乎天下間的好男子都對自己這位三姐另眼相待,她的二哥蘇智、大名鼎鼎的楚靖王、現在又來一位五皇子。 唉,只怪自己出身寒微,無權無勢,將來左不過是被嫡母打發去哪個小門小戶里庸庸碌碌過一生罷了,五皇子這般耀眼的人物,她根本連想都不敢想。 蘇淺顏的眸光黯淡了幾分,一時竟心酸地差點垂下淚來。 有蘇家的婢女上了熱茶,魏景琰一邊品茶,一邊和蘇皓月談天說地。當他終于注意到坐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蘇淺顏時,禮節性地開口問了句:“這位不知是貴府的哪位小姐啊?” 蘇皓月微笑著答道:“是我的五meimei,在家中女子排行老幺,名叫蘇淺顏。” 蘇淺顏見他們把話題扯到了自己身上,心跳一下加快了不少,趕緊站起來行了一個禮。 “哦,原來是五小姐。”魏景琰打量了她一番,回憶起蘇家五小姐是庶出,生母早亡,原本對她并不在意,可沒想到今日一見,發現這位身世凄苦的蘇淺顏倒是有幾分姿色,雖比不上蘇皓月的國色天香,卻是一個我見猶憐,弱柳扶風的小美人。 “五殿下有所不知,我這位五meimei雖然年幼,卻素擅制鳳梨酥,她所制的酥入口生香,甜而不膩,堪稱極品美味。” “是嗎?”魏景琰的嘴角浮現起一抹別有深意的笑容:“那改日一定要嘗嘗五小姐的手藝。” 蘇淺顏羞得俏臉通紅,垂著頭手指捏著帕子說道:“這不過是三姐抬舉我的話罷了,五殿下萬萬不可當真。” 正在此時,一襲月白色錦袍的男子翩然而至,聲音清冷道:“蘇皓月,我找了你半天。” 蘇皓月回過頭向后望去,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楚靖王即墨寒。 “王爺?”蘇皓月吃了一驚,他怎么來了? 即墨寒一看到蘇皓月和魏景琰在一塊談笑風生的樣子就不開心,于是板著一張臉拽起蘇皓月的手腕就把她拖走了,留下一臉震驚呆若木雞的蘇淺顏和瞇起眼睛意味深長的魏景琰。 “松手!哎!你松手啊!”蘇皓月拼命想掙脫死死扣在她手腕上的桎梏:“你弄疼我了!” 聽了這話,即墨寒才松開手,捧起蘇皓月的手腕一看,見那白皙的皮膚上有一道淺淺的勒痕,心中頓時涌起了陣陣內疚。 “拿藥來。”即墨寒頭也不回的說道。 禹庚聞言,將一小瓶藥膏雙手奉上。 “不用。”蘇皓月皺著眉:“這點印子哪用得著上藥啊。” 即墨寒充耳不聞,宛自打開瓶蓋,用手指蘸著藥輕輕抹在她手腕的勒痕處,又低下頭吹了吹, 然后將藥膏遞給紫鳶:“收著,以后若是有擦傷淤青,皆可用此藥。” 紫鳶十分聽話地照做了,心想這位冷心冷面的王爺還挺會心疼人的嘛。 蘇皓月卻一眼瞧出這藥膏正是宮廷御制的芙蓉霜,造價昂貴,有生肌活骨、止血止疼的功效,即使是刀傷劍傷,用了它,愈合后都不會留疤,堪稱奇藥。可是即墨寒竟然拿它給自己治療尋常的擦傷淤青,簡直太奢侈了!制作此藥的人要是知道即墨寒這樣濫用,估計會心疼死吧。 即墨寒無意間瞥到了紫鳶抱著的錦盒,問道:“這是什么?” “這是剛才五殿下送給我們小姐的狩獵圖。”紫鳶回答。 即墨寒眸光一沉,一把從她懷中將錦盒搶過來,扔給禹庚:“扔了。” “是。” 蘇皓月倒也沒阻止,她本來就不想要。魏景琰的東西,她嫌惡心。 見蘇皓月神色如常,似乎對這畫并不上心,即墨寒心里才稍稍舒坦了些:“以后,離魏景琰遠一點。” “哦,好。”蘇皓月從善如流。 賓客賞了花,該聊的也都聊得差不多了,準備向主人家告辭。 蘇鎮山正帶著蘇睿蘇智在蘇府門口送客,突然從門外闊步走來一人,身著官服,英武非凡,似乎不像是來做客的。 那人的身后還跟著一隊手拿水火棍的衙役,個個神情嚴肅。面容冷峻。 原本準備離開的客人一見這陣勢,全都停下腳步,好奇地看著他們,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 “周大人,不知你帶著這么多人來我蘇家,意欲何為啊?”蘇鎮山也不明所以,沉著臉問道。 原來那人就是京兆尹周發,只見他生得劍眉牛鼻,寬頜方臉,身姿挺拔如蒼松,氣勢剛健似驕陽。 “蘇大人,下官奉刑部尚書嚴大人之令,今日來蘇家是為了緝拿逃犯,叨擾之處,改日登門謝罪。”周發義正言辭道。 “逃犯?來我蘇家緝拿什么逃犯?”蘇鎮山火冒三丈,語氣不免強硬了些。 “蘇大人,您的女兒蘇若云在今日巳時從刑部大牢中越獄了,現在刑部已經發了通緝令追拿她。” 此言一出,圍觀的人群中頓時議論紛紛。 “什么?!”蘇鎮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越獄了?她一介女流,哪有這么大的本事從看守嚴密的刑部大牢越獄?!” “確實已經越獄。我們抓獲了替換蘇若云的假囚犯和幫助蘇若云逃跑的刑部衙役張三,經過我們的審訊,已經了解到本次案件是一次有預謀的越獄行動,而且肯定有同伙接應。”周發朗聲道:“將假囚犯和張三帶上來。” 衙役領命,將一直畏畏縮縮躲在后面的兩人拉了出來。 蘇皓月站在人群后面,冷眼瞧著這一幕。只見那女子形容枯槁,身材羸弱,即知是大限將至之人了。 “張三,把此事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說與蘇大人聽,若有半點錯漏,本官即刻下令打斷你的狗腿!”周發瞪著一雙銅鈴一般大的眼睛,惡狠狠說道。 張三衣衫襤褸不堪,從破爛出還能窺見已經干了的血跡,估計是在牢中遭了酷刑的。 “是!”張三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說:“小人是牢中的衙役,專門負責給犯人派飯派水等工作,幾日前,在給囚犯蘇若云派飯時,那蘇若云對小人百般引誘,只怪小人意志薄弱,沒能抵抗住誘惑,和她發生了關系” 第70章 同伙 聽了這句話,眾人神色各異,看著蘇鎮山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了鄙夷之色。堂堂禮部侍郎的千金,怎么會是一個如此寡廉鮮恥的女子,真不知道蘇侍郎平日都是如何管教兒女的。 “早聽聞這個蘇若云曾在春禧樓公然和男子茍合,沒想到進了牢獄還不安分,竟然還勾引衙役,嘖嘖嘖” “是啊,她那點兒事早就傳的人盡皆知了,我本還對此傳聞心存疑慮,今日一見,恐怕傳聞真有幾分可信了。” “唉,本來就是無風不起浪,她要沒做,為什么別人都只說她,而不說其他小姐呢?” “正是。可憐蘇侍郎在官場中謹言慎行多年,風評尚好,如今可統統毀在他那個不成器的女兒身上了。” 蘇鎮山如遭雷劈,面色慘白,徒然地張著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發生關系后,蘇若云就威脅小人,說若是不答應幫她越獄,就要把我和她的事宣揚得人盡皆知,還要告我強jian她!天地良心啊,,明明就是她勾引小人在先,小人就是再愚蠢也知道她是京都蘇侍郎的女兒,哪怕再給小人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打她的主意啊!” 蘇睿聽到了這里,也覺得顏面盡失,可是為了維護蘇家的體面不得不厲聲道:“不要東拉西扯,你說我meimei勾引你,以此作為威脅要你幫她越獄,這分明就是謊話!你一個小小獄卒,又多大的能耐從刑部大牢中帶人出來?要知道,每日當值的獄卒可不止你一個!難道其他獄卒就眼睜睜看著你把我meimei帶出來嗎?” “小人若是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張三賭咒發誓道:“蘇若云要我幫她傳信,先是找來了這個身患絕癥的女子替換她,因為牢獄中燈光幽暗,不仔細看根本分辨不出獄中之人的面容,然后她們用重金買通了當值的其他獄卒,將兩人換了過去。本來都已經得手了,可萬萬沒想到,今日刑部尚書大人突然駕臨,要提審蘇若云,這才露了陷。” 事到如今,只能撇清蘇家和蘇若云的關系,才能讓蘇家免受其累了。蘇鎮山定下心,清清嗓子道:“周大人,我蘇家在蘇若云入獄那日就已經將這個孽女從族譜中除名,她早已不是蘇家人,今日她就算是越獄也好,殺人放火也罷,都和我蘇家沒有半點瓜葛,不知你帶人圍我蘇府,又是想干什么呢?” 周發冷哼一聲:“這我自然知道,而且根據我們的情報,蘇若云已經出了京都。” “那你不去將她緝拿歸案,卻又來我蘇府口口聲聲說是要捉拿犯人,不是自相矛盾嗎?” “我來蘇家,是要捉拿另一個犯人。”周發一字一句道:“幫助蘇若云越獄的同伙,正是您的夫人,孫秋蓮。” “什么?!”蘇鎮山大駭。蘇睿卻面色一白,果然,他的阻止沒起作用,母親還是做了。 “經過假囚犯和張三的供述,此次計劃她們都是聽命于您的夫人孫秋蓮。而且當值的獄卒也已經交待,他們確實收受了您夫人的賄賂,并且上交了賄金。此案案件分明,鐵證如山,根據我朝律法,包庇窩藏逃犯及協助逃犯越獄的,皆以脫逃罪論處。所以,還請您即刻將您的夫人交出來,下官也好回去交差。” 蘇鎮山鐵青著臉,聲音中壓抑著怒火:“去!把大夫人帶過來。” 周發好整以暇地看著蘇鎮山已經在爆發的邊緣了,想起三殿下的叮囑,又意味深長地說了句:“蘇大人,其實我很好奇,您是蘇若云的父親,會對女兒的生死如此漠不關心嗎?您的夫人這么大的動作,您真的毫不知情?” 大家聽到這句話,都是露出了心照不宣的表情。此刻大家心中都一致認定,這次越獄行動的策劃人肯定就是蘇大人,不過為了避嫌,才事事都讓他的夫人孫秋蓮去做,說白了,孫秋蓮不過是個墊背的。 蘇睿幾乎想一板磚拍在周發的臉上,他咬牙切齒惡狠狠說道:“周大人,你若是有我父親參與本案的證據,就拿出來,讓我們大家心服口服。若是沒有,血口噴人污蔑朝廷命官,你該當何罪?” 周發卻只是冷笑:“蘇公子別那么大火氣,我不過是隨便問問罷了。” 魏景琰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難看。蘇鎮山是他的人,若是他出了事,自己控制六部的力量就會被削弱。本來蘇鎮山因為蘇若云的事就已經背負了不少罵名,現在還卷進這樣一樁丑聞中,實在是太不謹慎了,愚蠢至極! 當寶蟬慌慌張張去通報孫秋蓮時,她正在榻上扶額休息。近日來因為蘇若云的事情攪得她心力交瘁,已經好多天沒有安寢,今日又被家中宴會一鬧,整個人都快要虛脫。此時宴會散場,蘇若云的事情也有了著落,她終于得空能稍稍閉目養神一會。 “夫人!大事不好!”寶蟬一進來就砰地跪倒在地:“小姐越獄,東窗事發了!” “什么?!”孫秋蓮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你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小姐跑了,可是一直幫我們傳信的張三和替換小姐的女子卻被捉了,還供出了夫人您就是主使,現在京兆尹周大人正在我們蘇家門口要將您捉拿歸案呢!”寶蟬邊哭邊說,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喘不上氣來。 “怎么可能?我明明安排的是今夜子時行動啊!這都還沒到時辰,若云怎么會已經越獄跑了呢?”孫秋蓮急的滿屋子亂轉:“不可能!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現在說什么都晚了啊!”寶蟬趴在地上哭喊道:“夫人您快想想辦法啊!老爺讓下人將您帶出去呢!” 孫秋蓮動作一滯,面上露出詭譎又凄慘的笑容:“那是當然的,出了事,他不把我交出去,難不成還會護著我嗎?呵呵別說是我了,就連他的親生女兒出了事,他不照樣讓人把她帶走了嗎?為了不牽連到他自己,甚至將若云驅逐出蘇家,恩斷義絕!可憐我的女兒啊!她還那么年輕,像花兒一樣的年紀,卻要在牢獄里活生生捱過十五年!我怎么能眼睜睜看著我的女兒遭受這樣的折磨呢?!只要一想到這里,我就痛不欲生!痛不欲生啊!” 說到這里,孫秋蓮悲憤不已,只是捶胸頓足,痛哭流涕。寶蟬趕緊扶住她,安慰道:“夫人,好在我們的計劃成功了,小姐已經跑出去了!據說已經離開了京都。” “那就好!那就好!”孫秋蓮的嗓音有些沙啞了,她說道:“我渴了,你去幫我倒杯茶來。” 寶蟬去了,卻發現茶壺已經見底,于是又匆匆跑去水房,重新烹好熱茶端回房間。 一進屋子,就見孫秋蓮倒在地上,捂著肚子,面容猙獰,十分痛苦的模樣。孫秋蓮的身邊是一個倒著的白玉酒瓶,寶蟬瞅著有些眼熟,似乎是大夫人為老爺釀的葡萄酒,平日很少拿出來的。 寶蟬心中驚呼一聲不好,趕緊扔下茶壺,跑過去想將孫秋蓮攙扶起來,可是孫秋蓮只是擺擺手,艱難地說道:“我沒事,你去跟他們拖延一段時間,就說我換好衣服就出去。” “夫人,您這是怎么了?!剛才還好好地!奴婢這就去幫您請大夫!” “別去!”孫秋蓮死死拽著她的衣袖,面容因為痛苦而扭曲在了一起:“不要聲張!” “可是可是”寶蟬手足無措,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我不能離開蘇家,死也不能。我是堂堂蘇家大夫人,怎么能任由那些低賤的官差把我當成囚犯帶去官府。”孫秋蓮因為疼痛幾乎說不出話來了,冷汗順著她的面頰滑落下來:“若云自由了,我也安心了。睿兒已經長大成人,這世上,我再沒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夫人!”寶蟬驚懼地瞪大雙眼:“您您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