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節
“自然是要的,你們也一樣呀!”莫曉笑著應道。 與望舒他們作別后,莫曉與芮云常回到所乘馬車上,護衛也紛紛上馬。車夫一聲吆喝,馬車依次出發。 車隊行出一段后,芮云常掀起窗簾,遙望遠處依稀可見的城廓,眼神悠遠而凝重。 早在向宣寧帝請辭出宮之前一年,芮云常便問過元嘉之后的打算。 姜元嘉逐年積功升遷,如今已是司禮監左少監,官居從四品,但眾所周知他是芮云常的名下,嫡系親信。芮云常若是致仕,他便失去了最大的仰仗,新任的東廠提督也好,司禮監的掌印太監也好,多半只會讓他坐冷板凳,不會再加以提拔或任用,若不另找靠山,到頂也就這樣了。 姜元嘉倒也干脆,直接道:“屬下胸無大志,全憑督主安排,督主總歸不會讓屬下吃虧的不是?” 芮云常笑了笑:“你去南京吧。” 那時候芮云常并不曾向他透露自己的打算,姜元嘉聞言一時有些傻眼:“南……京?去南京做什么?” “做守備太監。” 本朝太.祖攻占集慶府,改為應天府,之后于應天府建都,名南京。然北方虜患不絕,為便于就近制御,終決定遷都北京,將南京改為留都,且仍設南京六部等機構。 雖然從北京派駐南京屬于外放,但也能脫離政權交替的漩渦中心,避免被黨爭殃及。近幾任南京守備太監任期都很長,幾乎就是個養老的職位,對于胸無大志的姜元嘉來說,確屬極佳的去處。 但一想到要遷去那么遠的地方,還不是臨時辦差,姜元嘉仍是有些茫然:“那,南京話咱怕聽不懂啊……” 芮云常輕嗤一聲:“打交道不都是說官話的?” 姜元嘉仍顯遲疑:“屬下那些魚要怎么辦……” 芮云常微微彎唇:“還記得我說過,你有在外置宅的那天,我贈你黃金千兩么?” 那雙桃花眼頓時就亮了,所有猶豫拋諸九霄云外:“督主此言當真?不是開玩笑的?” 宣寧八年,姜元嘉與子靈已經兩情相悅,私定終身,但正經成婚卻是在宣寧十四年。他因功獲賞升職,加之子靈替他存下的那些積蓄,總算能在宮外置辦宅邸,這兩人才終成眷屬。 “黃金千兩”之語,不過當初在荷風茶館的一句戲言,姜元嘉自己都沒當真,也從未向芮云常請求過兌現,十數年過去,沒想到今日芮云常會重提舊事,自是讓他驚喜萬分。 芮云常輕點一下頭:“足夠你在南京置宅置業了吧?” 姜元嘉笑得合不攏嘴:“還有的多!多謝督主,屬下這就告訴子靈去南京的事!” 他行禮告退出去,心里頭已經在謀劃著如何說服子靈,將他那些寶貝魚一塊兒運去南京了。 宣寧二十三年,太子方及弱冠之齡。這位太子性情頗為溫厚沉穩,才能智計卻略顯平庸,好在秉性勤勉刻苦,頗有其父之風。 宣寧帝勤于國政,于后宮反而躬耕得較少,更是因著陳氏的教訓,對諸妃嬪都刻意避免過于寵幸偏愛,自二皇子之后,年幼便夭亡者不計,又育數名皇女,直到三年前才再添一名皇子。 太子立得早也有早的好處,至少皇位繼承沒太大懸念,大臣們站隊一致,全是太子.黨,最多是因政見、學派、地域不同而分派相爭。 宣寧帝長年勤政,自覺精力漸漸不夠,便效法先帝,讓太子參政,為數年之后其真正登基當政做準備。 同年秋,芮云常以母親年紀漸長,關節病痛不適應北方寒冷冬季為由,主動向宣寧帝請求致仕出宮,希望能攜母南下盡孝。 君臣兩人都心知肚明真正的原因為何,一朝天子一朝臣,芮云常自宣寧帝繼位起便輔佐左右,提督東廠二十多年,在京在朝影響極大,是咳嗽一聲都能引發官場震動的權宦,也只有宣寧帝能鎮得住這般權宦。作為太子自然不希望登基時他仍然掌權東廠。 物極必反,盛極必衰。千仞峰頂之下,便是萬丈深淵。 與其到時候被人當做眼中釘擋路石除掉,不如趁現在君臣和睦時主動退出,才能海闊天空。 朱祈贊望著階下俯首長跪的芮云常,默然許久。 三十多年君臣相伴相佐,這份情誼深厚而真摯。 不單單是帝王與臣子,也是自少年時起便信任有加的摯友,登基當政后監察百官的手足與耳目,政權飄搖時堅強可靠的后盾。 說得直白一點,朱祈贊對皇后曹氏都沒那么深的感情與依賴! 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堅持將芮云常留在朝中會有什么樣的結果。 沉默半天,朱祈贊長嘆一聲:“芮卿智計過人,忠義無匹又正當壯年,卻要致仕,朕實在是不忍割舍,但若執意挽留,阻止你為母盡孝,朕豈不成了不義之人?然芮卿多年輔佐,朕甚是信賴,不若再留些時日,待找到合適的接替人選再走。” “陛下圣恩浩蕩,微臣感佩無涯。陛下圣愿,自當遵之。”芮云常叩首謝恩后起身。 宣寧帝既允了,之后的事便好辦。 接替的人選芮云常自己當然不會提,但經歷過盛安福那一輪大清洗,芮云常借機剔除了幾個有能力又暴露出野心的人,如今十二監內夠資歷兼又夠能力擔當東廠提督的,不過寥寥二三人而已。 這名接替者很可能只是在太子繼位之前這段時日的過渡人選,自然不能太剛強,要識大體懂進退。而宣寧帝仍然在位,此人亦不能是太子或其生母康妃親信之人,如此一來,宣寧帝會選擇誰就是顯而易見的了。 在這二十幾年間,芮云常于全國各省置辦田產,用得都不是他自己的名字,而是借用魏氏兩個早就過世的堂兄的身份名字。在與莫曉成婚后,也分別用她那個莫須有的祖父或是父親的名義買下過不少田地農莊。 因此他在京中反而沒有太多財物產業,若是真的事態緊急,連夜離京也不至于陷入一貧如洗的窘境。當然了,如今得宣寧帝許諾放他出宮,還有豐厚賞賜,當然是更好的結果,原先那些防患未然的措施也就是錦上添花而已了。 芮云常正想得出神,一只溫軟的手伸過來,按在他手背上,耳邊聽見一聲輕喚:“阿晨。” 待他看過來,莫曉接著道:“我們還可以時常回來的。” 莫曉知道,對于離京之事,阿晨比她感觸要更多,也更深一些。 說穿了她只是個外來者,自從穿越過來之后,雖然在京城住了十幾年,成家立業,對于這片土地的感情,仍舊是比不上自幼在此長大的阿晨。 對于他來說,兩世人生,忽忽數十年,都在京城度過。皇城之中,權柄赫赫,一朝辭任,布衣離京,去往他鄉,即便想得再通透,又怎能不生離愁感慨? 芮云常清楚她所指為何,朝她搖了搖頭,微微一笑:“很早以前我就有這樣的打算了。” 權勢于他,只是階梯;錢財于他,只是手段;名望于他,皆是負累。